輪胎特保案：反思比反制更重要

張文峰

2009年9月11日，一個臨近周末的平靜日子。就在大洋彼岸的中國人正準備享受周末的閑暇時光時，美國總統奧巴馬卻出人意料地親手推翻了自己在G20倫敦峰會上作出的“抵制貿易保護主義”的承諾。決定在今后三年內，分別對從中國進口的所有小轎車和輕型卡車輪胎加征35％、30％和25％的懲罰性關稅。一時間，中美貿易摩擦再起，全球神經驟然緊繃。

境外主流媒體幾乎一邊倒地持批評態度，認為奧巴馬此舉必然加劇全球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的傾向，為全球經濟復蘇埋下隱患。國內媒體和相關業界人士對此更是口誅筆伐。指出奧巴馬懲罰中國的決定，不僅無助于增加美國輪胎工人的就業，而且將對中美經貿關系產生嚴重影響。

特保“多米諾”

在全球金融危機之下。共克時艱是世界各國領袖們時常掛在嘴邊的時髦用語。但是，當普適的“大道理”碰上各國的“小算盤”時，貿易保護主義就蛻變成一種可怕的病毒迅速傳播。

輪胎特保案所產生的“多米諾”效應，引得美國鋼企開始對中國鋼鐵業發難。9月17日。美國鋼鐵公司向美國商務部提交申請，要求對部分來自中國的鋼管加征最高稅率達90％的反傾銷和反補貼關稅。這份請愿書針對的目標是價值4億美元的用于化工、石油化工、煉油廠及相關業務的進口鋼管。而此前不久，美國商務部已初步裁定對從中國進口的部分油管加征10.9％～30.69％不等的關稅。分析人士認為，作為一個危險信號，輪胎特保案將鼓勵美國更多行業對中國尋求懲罰性關稅。中美之間的貿易戰火大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勢。

與此同時，輪胎特保案迅速發酵，美國的追隨者也從發達國家蔓延到了發展中國家、從輪胎業蔓延到其他多個行業。在特保案之前。巴西就決定自9月9日起，對從中國進口的小汽車用輪胎征收每公斤0.75美元的附加稅。實施期限為5年。9月17日，阿根廷宣布，將對從中國等亞洲國家進口的自行車橡膠輪胎實施反傾銷措施。歐盟部長理事會10月6日發布公告。裁定中國輸歐無縫鋼管對歐盟產業構成損害威脅，決定征收17.7％～39.2％的最終反傾銷稅。緊隨其后的美國也于當地時間10月7日決定對從中國進口的無縫鋼管發起反傾銷和反補貼稅調查……貿易摩擦來勢洶洶，輪胎特保案的“多米諾骨牌”是否已經推倒?中國將如何接招?

茶壺里的風波

此次中國對輪胎特保案的反應可謂迅速而高效。

9月12日上午，中國商務部緊急發布上千字的回應，對美國此舉表示強烈反對，認為這是嚴重的貿易保護行為。商務部部長陳德銘強調，美國此舉不但違反了WTO規則，而且違背了美國政府在G20倫敦峰會上的承諾。是對特保條款的濫用，向世界發出了一個錯誤的信號。中國政府將堅定維護國內產業的正當利益，保留做出進一步反應和采取相應措施的權利。

隨后，中國立即對美國的冒險行為啟動了報復措施。9月13日，商務部發布公告稱，依照我國法律和世貿組織規則，對原產于美國的部分進口汽車產品和肉雞產品啟動反傾銷和反補貼立案審查程序。此后，中國繼續“加碼”，決定自9月29日起，繼續對原產于美國等國家和地區的進口聚氯乙烯實施反傾銷措施，實施期限為5年。

由輪胎特保案引發的貿易戰是否會升級?很多人對此表示擔心。但筆者認為，這次爭端可能只是“茶壺里的風波”。“這是美國國內政治影響的結果。”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貿易學院院長趙忠秀一針見血。“雖然美國經濟出現了一定的回暖跡象，但是失業率卻一直居高不下，8月份失業率升至9.7％。創近26年來新高。奧巴馬的選票多數來源于中下層，所以保障就業是關鍵的一步。此次輪胎特保案相當于奧巴馬政府對選民的表態。”美國輿論也普遍認為，奧巴馬此舉無非是扔給支持他上臺的工會一根肉骨頭，同時也為他的大規模醫療改革計劃尋求工會支持。

其實，從另一個層面也不難看出，奧巴馬是主張中美加強合作的。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最初建議。在未來三年對中國輪胎分別實施55％、45％和35％的懲罰性關稅。但最終，奧巴馬將制裁幅度壓縮了20個百分點。另外，選擇在周末深夜宣布這一消息，也顯示美國政府想極力淡化這一消息帶來的沖擊，不想把矛盾激化到太強烈的地步。奧巴馬很清楚。在美國GDP里面。工業只占19.8％，而服務行業占79％。美國僅有的幾家輪胎制造商，早就不生產低端輪胎了。因為利潤太小。對中國輪胎加稅并不會促使美國輪胎制造商提高產量，也不會增加就業機會，反倒會使美國消費者蒙受無端損失。畢竟在金融危機之下，美國輪胎與中國輪胎4倍以上的巨額差價，是一般消費者難以忍受的。而且，其他國家的制造商填補這一市場空缺可能需要數月的時間。

就中國方面而言，也絕無大開貿易戰的意愿。選擇肉雞和相關汽車產品。而非更為敏感的大宗貨物——大豆作為回擊，本身就表明了中國政府對此次貿易爭端的處理是頗為節制的。商務部事后迅速將輪胎特保案訴諸世貿組織的舉動亦表明，我國希望將貿易摩擦保持在國際法的框架之內。

更重要的是。中美兩國在經貿關系上早就結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共同體”。如今，中國是美國最大的債權國，美國的經濟復蘇計劃很大程度上要依賴中國繼續購買其國債來融資。同時，美國也需要進口中國的廉價商品來保持物價的平穩，抑制通貨膨脹。反過來講，美國是中國重要的貿易伙伴，2008年中國對美國出口2523億美元，而自美國進口只有814億美元，對美貿易順差高達1708億美元。在內需持續乏力的局面下，中國“穩外需、保市場”目標的實現，也不能離開美國這個最大的出口市場。

貿易摩擦是成熟大國關系中的常態，大國間的政治經濟關系都是在不斷的摩擦和沖突中發展的，中美之間的貿易摩擦并不意味著中美之間的關系惡化了。中美都深刻明白，在全球經濟尚未復蘇的情況下大打貿易戰，無異于“傷人一千，自損八百”，雙方誰都不會輕易走這步險棋的。隨著世界經濟復蘇的腳步，輪胎特保案很可能無礙雙方經貿發展大局。

中國輪胎的短板

據WTO統計，中國已連續14年成為被發起反傾銷最多的成員國。2001—2008年，中國受到的反傾銷案有463起。全球的反傾銷案里，有一半是針對中國商品的，反傾銷的種類從最初的初級商品進入到中高端商品。另外，從最早的反傾銷條款到現在的“特別保障”措施，反傾銷的手段也在日益增加。

最近幾年，輪胎行業已經成為中國遭遇國外反傾銷頻率最高、次數最多的“重災區”之一。除美國之外，還陸續受到澳大利亞、巴西、埃及和印度等多個國家的反傾銷調查。頻遭貿易壁壘阻擊使中國輪胎出口在金融危機來臨后更是雪上加霜。

面對輪胎特保案，我們不能秉持“以

暴制暴”的簡單思維，針尖對麥芒地出臺一系列反制裁措施。相反，我們應該進行理性的反思，對引發此類貿易糾紛的自身原因加以認真研討和自省。

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中美隔空對決的背后。暴露出的是中國輪胎出口產品存在價格低廉、技術含量不高、品牌價值不高的短板。

時光倒回到十多年前。當時中國國內汽車保有量較少，輪胎市場需求不多，各大輪胎生產企業紛紛將目光轉向利潤豐厚的海外市場，由此拉開了國內輪胎企業進軍海外的大幕。此后。不單是大型輪胎制造企業。連大量不知名的小型企業也相繼加入了先接受國外訂單、然后大量供貨的歷程。

仔細算來，這種安逸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十多年。據海關統計，中國今年上半年累計出口輪胎1.3億條，價值33.1億美元。已是名副其實的輪胎出口大國。但令人痛惜的是，我國輪胎存在“有量無質”的嚴重弊端。八成以上的企業僅僅是在做對外加工項目，品牌輸出很弱，利潤微薄。縱觀全國，雖然輪胎出口已占總產量的40％以上，但多是一些附加值低的產品，安全、節能、環保等科技含量高的產品相對較少，產品結構主要集中在中低端，往往是憑借著廉價的勞動力成本走邊緣化的路線。大量來自中國的產品加上低于本地產品的價格。讓進口國當地的工會忍不住將怨氣發泄在中國企業身上。

正是由于國內輪胎生產企業一直忙于埋頭生產、埋頭賺錢，形成對國外市場的嚴重依賴。而對企業的品牌、技術等核心競爭力無暇顧及，導致了中國輪胎產品長期在低端市場徘徊不前。一旦碰到美國特保案，這條脆弱的生命線必將危如累卵。在特保案這種非正常的貿易形勢下，一直以來的價格優勢也喪失殆盡。

打鐵還需自身硬

痛定思痛。輪胎特保案再次警示我們：中國輪胎需要從根源上找到打開市場的對策，加強自主創新能力、提高技術含量和行業準入門檻，真正實現從靠價格取勝向靠產品質量占領市場的轉變。

在這種情況下，創新無疑是我國輪胎企業從量變到質變的最佳途徑。經過數十載的摸滾打爬。部分中國輪胎企業已經確立了依靠科技創新提升產品檔次、面向高端市場的發展思路，并形成了完整的產品研發體系。在技術上也開拓出“引進一消化一吸收一提升”的路徑，形成自有的技術體系。在設計、研發和產品質量等方面與國外一二線品牌不相上下。但是，我國面臨的另外一個突出問題就是輪胎制造產業集中度較低。據不完全統計，全國400多家輪胎生產企業平均生產能力僅為40萬條／年。生產能力在100萬條，年的大企業僅有15家。超過300萬條/年的有3家。輪胎企業魚龍混雜，企業競相壓價，市場秩序混亂。

因此，當務之急是大力推動輪胎行業整合，培育龍頭骨干企業加強技術創新，使輪胎出口由數量型向技術型、效益型轉變。在政策上向龍頭、骨干企業實施重點傾斜。特別是在品牌建設和研發等專項資金上對其進行扶持，提升整個民族品牌的核心競爭力。

對于輪胎特保案，中國世界貿易組織研究會副會長吳家煌認為。目前中國經濟的發展在結構上是有問題的，那就是過度依賴國際市場而忽視國內消費。這種模式從長遠看是不能持續的。因此。中國的輪胎生產企業在努力提升品質的同時，也應當學會“兩條腿”走路，采取切實可行的途徑開拓國內市場。畢竟。目前中國已經超過美國成為全球第一汽車大國，其中蘊藏的巨大商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小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