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等

崔　涂

幾行歸塞盡，念爾獨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遲。

渚云低暗度，關月冷相隨。

來兇逢增繳，孤飛自可疑。

(選自《唐詩三百首》)

如夢令

遙夜沉沉如水，風緊驛亭深閉。夢破鼠窺燈，霜送曉寒侵被。無寐，羌寐，門外馬嘶人起。

崔涂，江南人，家境貧寒，一生多羈旅各地，因而詩多羈愁別恨，善借景抒情。此首詩便是生平的反映，借孤雁以自喻。

詩題為“孤雁”，全篇即扣“孤”而寫，“孤”成“詩眼”。

首聯寫“幾行歸塞盡，念爾獨何之”，意思是：蒼穹之下，幾行鴻雁，向北方邊塞飛去，漸漸地，雁群不見了，只留下一只鴻雁，在低空盤旋，要飛到哪兒去呢?此時的詩人客居他鄉，想必頓生羈旅之愁，今天登高，恰好望見這一情景，便觸景生情，托物言志，借孤雁而寫客情。一“行”一“獨”相對比，突出孤雁的“孤獨”，同時也交代了“離群”的背景，為下文寫客情作鋪墊。

頷聯“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遲”，寫它失群的原因和離群的倉皇表現：傍晚大雨，讓它失群，失群后的它呼朋尋伴，后漸感無力，看見一池塘，想落下棲息，又恐有危險發生，遲疑不敢下來。交代了當時的自然環境和驚恐的心態。這細致入微的心理描寫，讓人頓感此時此景下的詩人也有“莊子迷蝴蝶”的意味：把自己客居他鄉的羈旅之愁熔鑄在孤雁身上。從而構成一個統一的藝術體。

頸聯“渚云低暗度，關月冷相隨”，是說在烏云逼近時，光線昏暗的情況下，這只孤雁穿過云層，伴著月亮，向前奮飛。這句承上聯而來。照應“暮”字、“遲”字。我們可以在這聯中感到孤雁的形單影只，行程的艱險和內心的凄涼，還可以體昧到詩人客居他鄉的凄清與悲涼。

尾聯“未必逢螬繳，孤飛自可疑”，則表達了詩人的良好祝愿和矛盾心理：雖未必會遭到暗箭，但孤飛總讓人心生疑懼。表面上是安慰祝愿孤雁，實際上是寬慰自己；表面上是擔心孤雁，實際上也是擔心自己；同時也照應了頷聯中的“呼”、“遲”的原因。此時的“孤”字也點了題。

飄泊異鄉，顛沛流離，其中的況味，不是經歷者，不會有如此細膩的體味，詩人以孤雁自喻，表現了他孤獨凄苦的羈旅之愁，是“天涯人”的一致情感。全詩行文，起承轉合，鋪陳自然；字字珠璣，無一閑字；人雁相融，景情結合，令人回味無窮，堪稱上品。

宋代詞人秦觀的一生，仕途坎坷，屢次遭貶遷徒。這首詞即反映他謫宦羈旅的情懷，通過驛亭夜間所見、所聞、所感，表達他旅途的凄清與孤寂。

開篇即寫所見所感：黑夜漫長、深沉，像水一樣冰涼難耐，寒風呼嘯，驛站大門緊閉。羈旅的凄清與寒寂，撲面而來。“遙”“沉沉如水”反復地寫夜長夜沉，狀夜漫長難盡；“緊”字不只是風大。也是荒野中門關得緊，下面“深”字予以照應。

一天勞頓的詞人，正做著思念家鄉親人的好夢，突然被偷油的老鼠攪了好夢，人驚坐起，鼠也遠遠盯著油燈。這其中的味，有誰堪解?仕途失意，帶給人的痛苦不僅是體力上的，更是精神的。勞頓與惶恐借鼠加以表現了。既然夢醒。便也不能再安睡，只能面對長夜。獨自感受寒霜飛至，浸入夜被。慢慢等待天明的到來。為什么不能再睡著?雖是驛站的鼠。雖是驛站的簡陋，但更是內心的凄苦擾人不得安眠。

詞的最后寫所聞：一夜無眠之后，挨到了天剛放亮，“門外馬嘶人起”，又要開始新一天的旅途跋涉。行役的愁懷與無奈溢于言外。

全詞沒有直接寫人物的心情，但從所見、所聞、所感上已讓人如臨其境，環境的描寫中盡現羈旅宦情，凄苦而寒寂的體味中，讓人頓生不解之情：這是寫“金風玉露一相逢”的秦觀嗎?

這二人，都帶有中國古代文人共同特性，寫的詩詞也帶有共同的特征，真可謂是“中國人有中國人的眼睛，中國人有中國人的耳朵”。

——楊良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