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教師上課總結出余秋雨《道士塔》中主要情感是“恨”。引經據典分析“恨”,據說是忠實于文本的解讀。根據多年上課經驗,又翻閱了余秋雨作品集,筆者認為如果忠實于文本,《道士塔》情感最主要應該是“苦”。
一、“我好恨”是余秋雨先生寫作初衷嗎
“我好恨”是文章第三部分結尾,作者面對外國搶劫者的劫掠文物隊伍而發出的感慨,師生們在研讀時,多數都認為此句擲地有聲,是全文情感基調。
這不免有斷章取義之嫌。很明顯,追問一句:“余先生恨什么?”我們便知道,這個“恨”,可能是恨王道士,也許是官員,也有可能是偷竊的洋學者,根據第三部分內容,即洋學者盜竊經過,我們可以判斷,實際作者此時“恨”,多是針對洋學者的。如作者引用一首詩,要決斗,欲搶回寶貝,但最后只能眼睜睜地看別人永遠搶去,“偌大中國,竟存不下幾卷經文!”比之于被官員大量糟踐的情景,“我”有時甚至想狠心說一句:“寧肯存放在倫敦博物館里!”這是一種深深遺憾,有難以言說的悲苦、無奈,筆者認為這是第三部分的情感總結,是全文“苦”的一部分。
有人會依據第四部分首句反駁,“不止我在恨,敦惶研究院的專家們,比我恨得還狠”,難道還不能說明文章情感基調是“恨”嗎?這是一個過渡句,并不能說明第四部分定了調,那就是專家在“恨”。專家是恨歷史造成的屈辱,專家是恨民族傷痛不能平撫,肯定有這種情感因素在,卻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苦”。根據作者描寫來看其文章初衷,如“中國的專家”只是板著臉,“默默地離開會場,走過王道士圓寂塔前”,這些都不是“恨”能概括得了的,他們肩負追回民族歷史的責任,但研究中國史必須去國外買膠片,在專家心中是不好受的,“苦”是作者本文的初衷,也是末段最好的概括。
余秋雨在《文化苦旅·序》中寫著:“我不敢對我們過于龐大的文化有什么祝祈,卻希望自己筆下的文字能有一種苦澀后的回味,焦灼后的會心,冥思后的放松,蒼老后的年輕。”這里道出余秋雨的創作實際上是針對文化的一種思考,是他“苦澀后的回味”,那回味一定是“苦”的,不是“恨”。“焦灼后的會心”僅僅是希望,作者也許永懷焦灼的心,讀者如讀完余秋雨,就會冥思或蒼老,化為一個字:“苦”。
二、“悲”與“痛”是《道士塔》主要情感線索嗎
文章第一部分末尾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民族悲劇”,“一個古老民族的傷口在滴血”。用“悲”概括第一部分,很恰切。一個不識多少個字的農民、逃荒者,演出了一場千年古國文化靈魂丟失的悲劇。悲哀到了極致,而且無任何人為這場民族文化浩劫負責,似乎全國都沉默了,每一個中國人都承擔了這份罪責,這是多么悲痛啊。這里突出了整個民族的孱弱,這個深層原因是我們自己的愚昧。正如《文明的碎片·序》中余秋雨所說的:剝除文明的最后結果就是容忍邪惡,無視暴虐,文明被撕成碎片,任人搓捏和踐踏。人類歷史上一切由人類自己造成的悲劇大半由此產生。因為中國近現代的貧弱,造成集體精神缺氧,造成這一場民族悲劇。說王道士是“錯步上前的小丑”真是恰切,此時官員不也是一群小丑嗎?“古老民族的傷口在滴血”,這血一直滴到現在,滴到每個中國人的心中。可是這種傷口永遠裸露在風雪大漠,不可能痊愈,可見悲哀之情是開篇作者極力渲染的情愫。
作者在文中的感傷,不是全文的思想感情,撥開悲哀沉慟的運行云霧,看得出余秋雨一顆“苦心”。
筆者在上課時對教材進行如下處理,使學生品讀“苦”。為什么作者用“滴血”而不用“流血”,“流”不是比“滴”更說明我們民族受傷之重,之痛嗎?最后討論得出:“滴”表現“血是一點一點地滲出,慢慢匯成一片”,形象說出傷口長時間無法愈合,作者只能眼看著其滴血,一直滴下去,這樣表面上是悲哀,其實是悲苦。所以用“苦”來形容更恰當。
文章第二部分重點寫了王道士如何破壞文物的,主要動作有兩個:一個是“刷”,一個是“砸”。文中用極形象的語言加深這兩個動作的印象:“農民做事就講個認真,他再仔細刷上第二遍,這兒空氣干燥,一會石灰已經干透,什么也沒有了,唐代的笑容,宋代的衣冠,洞中成了一片慘白。”千年不褪色的中國一絕——壁畫,就這樣消失了,作者用了四個重復的“慘白”來說明心中的痛惜。這中間有恨嗎?
作者帶著讀者回到一個世紀前的現場,大家都來不及恨,要說“痛苦”倒是恰當的。“我幾乎不會言動,眼前直晃動著那些刷把和鐵錘。”“住手!”“我在心底痛苦地呼喊……甚至是向他跪下。”這里的情感僅僅是“痛”嗎?余秋雨痛苦地呼喊,實質上是一個民族的良心在看到被毀的容顏時痛苦掙扎,痛心疾首背后是苦于阻止不了這種愚蠢行為。大家還來得及“恨”嗎?
那么作者在文中也貫穿著強烈的憤怒之情吧,讀者可以找到許多關于作者表達憤怒的片斷,尤其是中國官員明明知道敦煌文化的價值,但還是無動于衷,沒有良心的人竟據為己有,甚至政府出面保護時,幾乎所有官員上下其手,毀損更加嚴重。這里不是作者的恨嗎?王道士無知畏縮,尚可原諒,而飽讀詩書的文化人怎么能這樣無恥?外國人搶了我們,還說是讓我們重現光明。所有這些不讓人恨入骨髓嗎?
回歸文本,我們可知,作者言說的是:中國難民“把持著中國最燦爛的文化”,“真不知道一個堂堂佛教圣地,怎么會讓一個道士來看管,中國的文官都到哪里去了……”“沒有任何關卡,沒有任何手續,外國人直接走到了那個洞窟前……”最后我們得到的是屈辱,被西方人認為“從這么一個蠢人手中搶救出這筆遺產是多么重要”。“蠢人”的后代要想知道自己的歷史還得從強盜手中買。稍稍有些中國心的人心中只是一個味:苦。這便是余秋雨面對道士塔的真實感受。
在《出走十五年》這本書中,余先生與一個記者對話,記者想知道作家創作的終極主題是什么,他思考后說:“至少有個最原始的主題,什么是蒙昧和野蠻,什么是他們的對手——‘文明?每一次搏斗,文明都未必戰勝,因此我們要遠遠近近為它呼喊幾聲。”這句話也可以解釋《道士塔》的主旨,其中的情感是超越痛、恨的,余秋雨認為人類悲劇是錯把野蠻和愚蠢看成文明。“勝王敗寇”在文化上是行不通的。
三、悲也好,痛也好,恨也好,最終是“苦”的注腳
對中國當時的民眾來說,文化層次決定其愚不可及,作者哀其不幸,但悲劇太揪心了,使清醒者更苦。向王道士請求“等一等”,他不會為民族留步,不提高他的文化水平,破壞力只能更強。作者眼光投向文化階層,然而代表中國文化精英的官員卻唯利是圖,他們把愚昧當作文明,成了一群“敗家子”,強盜們利用“白癡”與“敗家子”無赤腸的弱點,掠占得太多,作者喊出了“憤恨”。即使他有這些痛感,又向何人說?多少人能理解他內心的震憾?這不是“苦”味嗎?其它情感都是無處訴說之苦的各個側面。
《道士塔》是《文化苦旅》首篇,所謂苦旅就是作者說的:“文章憎命達。”文人似乎注定要與苦旅連在一起。《道士塔》是作者精心編在文集首篇的,道出文人對世界的終極思考和苦悶。苦更是一種艱難。《出走十五年》中作者主要還是在尋找各大文明的“經絡系統”和相關“穴位”,因此,一路上所遇到的艱難是雙重的,行旅艱難和思考的艱難。還有一項更隱秘的艱難,那就是表述的艱難。所以《道士塔》中隱含著這些艱難,苦自然會在其中。
回歸課本分析課文是很有必要的,但忌淺嘗輒止,用余秋雨的作品說話,更能從深層次理解本文主要情愫,那便是“苦”。這是中國傳統文人的優良傳統,教師要引導同學們能學到這種為天下而苦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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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福偉 廣西南寧三中53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