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智
摘要:廟會是中國民間特有的節日慶典形式,承載了中國深厚的文化傳統。但在科技發展與傳統民俗觀念淡化的今天,許多地方傳統的廟會活動已經消失,而黃河下游的惠民縣火把李村一年一度的二月二廟會仍然十分熱鬧。火把李廟會的主角是附近河南張村民間藝人們做的小泥人——“泥娃娃”,人們趕廟會是為“泥娃娃”而來。因為這里的“泥娃娃”具有一種超越時空的藝術魅力和審美價值,是它那種古拙質樸的造型與亮麗火爆的色彩吸引著時人的目光。
關鍵詞:火把李;廟會;河南張;泥娃娃;
在黃河下游、魯北平原的濱州市惠民縣,有兩個偏僻卻又引人注目的村莊——河南張與火把李。河南張村因民間泥塑——“泥娃娃”而出名,火把李村因每年一度的二月二廟會而為人矚目。在科技發展與傳統民俗觀念淡化的今天,許多地區的民俗活動與民間藝術已逐漸消失或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生嬗變,而火把李村的趕廟會活動與河南張村的民間泥塑——“泥娃娃”卻仍然保留著它的原生態。河南張村的“泥娃娃”是火把李村廟會上的“主角”。廟會因“泥娃娃”而“香火”不斷,“泥娃娃”因廟會而得以傳承,成為魯北地區一種有趣的民間文化現象。
廟會是中國民間特有的節日慶典形式,由中國幾千年前上古時期的“臘祭”活動中演變而來,承載了中國深厚的文化傳統。廟是神靈的居所,所以,廟會就是與祭神有關的帶有宗教性的活動。祭神的各種儀式及其伴生物,終歸發自于人而服務于人的功利目的和實用心理,這是由中國民間宗教和原始祭祀的實用觀念所決定的。幾千年的封建社會,子孫后代的繁衍是人們的頭等大事,多子、多孫、多福貴是人們對未來生活的向往。所以,祈福求子這種遠古的巫術形式,便附著各種集會形式展現出來。火把李村的廟會活動也是由祈福求子這種巫術形式演變而來,具有一定的人生信仰、禮俗等民俗意義。
1948年前,火把李村有一個古廟——“娘娘廟”,該廟何時修建,廟會起源于何時,目前無史料可查,當地村民誰也說不清楚,過去這里的廟會“香火”因求子“拴娃娃”活動十分旺盛卻是事實。1948年前后,黃河多次發大水,地方政府為支援黃河防洪,將“娘娘廟”的木頭、磚石拆去加強黃河堤防,“娘娘廟”從此不復存在。但是,一年一度的二月二廟會卻未就此終止。
火把李廟會上的“主角”是河南張村民間藝人們做的小泥人,因這些小泥人都是一些兒童——“娃娃”的形象,因此當地人統稱它們為“泥娃娃”,其中最具地方特色的是那些各種彩繪的象“不倒翁”一樣的男娃娃、女娃娃。因這類“泥娃娃”的底部半圓形,中空底實,上輕下重,按捺之后在重力作用下旋轉不倒,當地人又稱他們為“不倒娃娃”(圖1)。這些“不倒娃娃”造型古拙,色彩鮮艷,面容含羞帶笑、憨態可掬,深受人們的喜愛。在當地百姓的心目中,這些“不倒娃娃”是祈望家庭幸福、家族昌盛的吉祥物,寄托著人們對未來的希望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由此,“不倒娃娃”扮演了人生信仰禮俗中的重要角色,與當地的民俗活動有著對應關系,是民俗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豐富的文化內含和鮮明的地方特色。
在過去,來火把李趕廟會的人們,多是為“拴娃娃”祈福、納祥、求子而來。特別是婚后不孕的婦女及企盼增添兒孫的老人們,通常要先到娘娘廟燒香:向“送子娘娘”求子,然后在“泥娃娃”攤上買一個或一對“泥娃娃”,再給買來的“泥娃娃”系上紅繩抱回家,這一活動謂之“拴娃娃”。并且是喜歡男孩的要“拴”個“男娃娃”,喜歡女孩的要“拴”個“女娃娃”,更有人干脆“拴”上男、女一對娃娃抱回家,希望來個龍鳳胎,以此達到祈福、納祥、求子的心理滿足。在這種民俗背景下,河南張的“泥娃娃”生產制作在明清時期曾經十分活躍。
這里流傳的燒香敬拜的“送子娘娘”,實際上與山東境內祭拜的“泰山娘娘”可能是一回事。傳說“泰山娘娘”是東岳大帝的女兒,也就是“碧霞元君”,是專司人間子嗣的女神。在人們對生育知識了解很少的時候,婦女們將從廟會上“拴”回來的“泥娃娃”看作是一種希望和夙愿,期望上天真的會托付“娘娘”送一個胖娃娃來。婦女們借助這些泥塑的娃娃,寄托了母性自身的本能渴望。在“拴娃娃”的習俗中,民間泥塑藝術扮演了人生信仰禮俗中的重要角色。除求子“拴娃娃”之外,做買賣的、做官的抱個“泥娃娃”回家,在家里供奉上不倒娃娃,就能發財升官;一般的人家,趕廟會抱上個“泥娃娃”,圖的也是個喜慶與吉利。可見,火把李村趕廟會“拴娃娃”、祈福求子的民俗活動,也是出于人們的實用心理和功利性目的。正是這種實用心理和功利目的,刺激了河南張民間泥塑——“泥娃娃”的誕生和發展。
在人們對生育知識了解很少的過去,傳統的生殖繁衍觀念支持著這里的民間泥塑藝術創作、生產與趕廟會“拴娃娃”活動,人們逛廟會買“泥娃娃”,都是企盼家里多子、多孫、多福貴,泥娃娃作為多子與吉祥的象征,在這里受到普遍歡迎。如今,火把李村的“娘娘廟”已經不存在了,人們的科學文化水平也不斷提高,懂得了受孕生育的知識,但這里的二月二廟會經久不衰,還是保留著趕廟會買“泥娃娃”的民間習俗,而河南張村的“泥娃娃”這一民間藝術也因火把李村的廟會得以流傳下來。火把李廟會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幾百年來,“香火”(一年一度的趕廟會活動)從未間斷。文化大革命期間,紅衛兵造反派破四舊,驅除趕廟會的人,從街東頭驅趕到街西頭,西頭又驅趕到東頭,也未能將趕廟會的人們驅散。其原因可能有二,一是這里的趕廟會買“泥娃娃”的民俗活動有著廣泛而深厚的民眾基礎;二是河南張“泥娃娃”那憨態可掬與稚拙古樸的造型,以及鮮艷、亮麗、火爆的色彩,在當今人們的眼里還是一種吉祥物。它不僅是一種喜慶、吉祥的幾案擺設藝術品或供孩子門把玩的玩具,還成為當今人們饋贈親朋好友的吉祥禮品。
河南張“泥娃娃”那種古拙質樸的造型與亮麗火爆的色彩,表現了民間一種非常樸素對美的認識和判斷,寄托著世世代代美好的向往;它那抽象、粗獷的紋樣符號,與現代的前衛藝術有許多相似之處,具有一種超越時空的藝術魅力和審美價值。這種濃厚的鄉土氣息和超越時空的藝術魅力,是河南張“泥娃娃”在當今時代仍然有著旺盛生命力的原因所在,而火把李村的廟會也因此得以“香火”傳承。在民俗活動逐漸淡化、科技發展與工業化生產的今天,泥娃娃卻凸顯了它的現代審美價值,它的某些原始思維及其造型原則、審美意蘊,將人類早期那種純真、質樸的天趣與美好的心靈復現出來,在現實的時空中向人們展示了一個遙遠而又美好的過去,能現實地幫助人們實現心靈的撫慰和超度。
從造型上看,河南張的“泥娃娃”古拙、質樸、簡潔、生動,其特點表現在它的大膽夸張、造型整體、任意取舍、略貌取神。它抹去了細微的轉折變化與楞角,維護了簡練渾圓的輪廓線。它突出娃娃的頭部,頭下只做出一個直立的軀體,四肢全被省略了,手腳與身軀渾然一體,其藝術方法類似中國畫中的大寫意。
河南張“泥娃娃”的彩繪講究喜慶氣氛,色彩用的非常單純卻又十分火爆。藝人們在用色方面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他們說:“紅配綠,一塊玉;紅配紫,一塊死。”又說“紅要紅得鮮,綠要綠得嬌,白要白得凈。”還說“紅配黃,喜煞她娘”。一件作品用色的種類也不宜過多。藝人們說:“頭色不過四,身色勿過三。”意思是說必須嚴格地選擇顏色,并嚴格控制顏色的種類。因此,他們多是在“泥娃娃”白色的底子上以煤黑、大紅、大綠、中黃等幾種純度較高的顏色進行彩繪,使“泥娃娃”形成單純、鮮艷、明快的色彩語言,產生出對比強烈、色彩斑斕、艷麗火爆等極強的視覺效果。這種表現形式,又頗似今天的前衛藝術。
從敷彩效果上看,這里的泥娃娃既保留著傳統的風格,顯得古拙而質樸,同時又表現出鮮明的現代感,泥娃娃幾乎全身都用白粉作底色,以黑、大紅、大綠、中黃、鮮藍等色彩進行描繪,產生出對比強烈、色彩斑斕、鮮艷火爆等極強的視覺效果,它那抽象、粗獷的紋樣符號,在白粉色的底子上格外引人注目,與現代的前衛藝術又有許多相似之處,具有一種超越時空的藝術魅力和審美價值,給人一種強烈的現代意味。這種濃厚的鄉土氣息和超越時空的藝術魅力,開始成為人們追逐時尚和新奇的玩意兒,城里人也對“泥娃娃”產生了興趣,這是河南張“泥娃娃”在科技發展和工業化生產的今天仍然生生不息、且有著旺盛生命力的原因所在。
除“拴娃娃”的民俗活動之外,河南張“泥娃娃”還是一種吉祥兒童玩具。在當地百姓的心目中,二月二不買幾個“泥娃娃”就好像家里的擺設缺點什么,做長輩的不給孩子買個“泥娃娃”,就好像缺了孩子什么。給孩子買“泥娃娃”,這也是孩子在大年里得到的最好禮物。近些年的二月二廟會,帶著孩子來買“泥娃娃”的人還是很多,泥娃娃攤位前人潮如涌,那些賣“泥娃娃”的攤位被人擠得水泄不通(圖2)。由此可見,這里的“泥娃娃”也是傳遞民間愛心的一種載體,長輩們在給孩子買“泥娃娃”的過程中,也把它們的愛心柔和在“泥娃娃”當中。也許農村的孩子們沒有城里的孩子享受到那么現代的生活,能夠玩變形金剛和電腦游戲,但在這些偏僻的農村,孩子們并不缺少長輩們的關愛,他們在這些具有鄉土氣息的泥玩具中同樣享受到長輩們濃濃的愛意。“泥娃娃”作為玩具,具有濃厚的鄉土氣息和人情味,反映了勞動人民最淳樸的感情和審美趣味,它不僅給孩子們帶來歡樂,它還營造出了鄉村所特有樂趣。這是存在于民間的一種質樸的情懷,這種質樸的情懷也是當地人們趕廟會買“泥娃娃”的民俗活動得以延續的根源。
在人們追求返樸歸真的今天,城里人也看上了河南張的泥娃娃。近幾年的農歷二月二,都有不少的城里人來火把李趕廟會買“泥娃娃”,他們覺得還是這些泥玩具娃娃更可愛。火把李廟會引起了民藝、民俗研究者們的興趣,他們紛紛前來進行考察,國內外許多媒體也派來記者采訪并進行報道。筆者今年又到火把李的廟會考察,看到趕廟會的人比往年有增無減,城里人來的更多。許多城里人認為,傳統的火把李廟會為現代的城里人提供了一個民俗旅游的好去處。由此看來,火把李村的古廟會是值得我們關注的一種現代社會并不多見的文化現象,有著很大的民俗旅游文化開發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