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 人
季羨林、任繼愈兩位先生在7月11日同一天離世,被視為今年中國文化界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南方周末》等眾多媒體紛紛作了大篇幅的報道。眼看學界老成凋零,碩果無多,人們為之感傷,為之憂慮,都是可以理解的。
評價學者,首要的標準當然是學術成就。季羨林先生在語言學、印度學等方面多有建樹,而任繼愈先生則以哲學、宗教學見長。放眼當下的學界,說他們是學術泰斗或國學大師,都不為過。季羨林先生堅辭“國學大師”的頭銜,未始不是感于眼下各種偽大師盛行,致使牛驥同槽,英雄氣短。
當然,“大師”的稱謂也是相對而言的。若與陳寅恪、王國維、章太炎等眾多前輩學者比較,季羨林、任繼愈先生在精深特別是寬博方面恐怕無法與他們比肩。從古至今,人文領域的通才呈現一個逐步衰減的態勢。比如在宋代,許多文人如蘇軾、沈括、朱熹等既知天文地理,又懂醫學養生,知識面仍相當廣泛。而據明清之際大學者顧炎武的考證,宋代以后,懂得天文之學的文人便很少見。出現這種態勢,有一個重要原因,即人類的智慧不斷向廣度和深度掘進,特別是到了近代,知識的復雜和學科的分殊導致隔行如隔山。一個人在某一學科有所創獲已屬不易,遑論其他。
季羨林、任繼愈先生除專業研究外,在公共話題方面也有所介入,如季羨林先生提出“二十一世紀是東方文化的世紀”;任繼愈先生認為儒教是“文革”時期群體性愚昧的重要根源等。但這種介入也遠未達到梁啟超、胡適、魯迅等大師那樣的程度。就是上述兩個觀點,也大有商榷的余地。
季先生指出,西方那種“天人相分”的觀念已走到盡頭,因為正是這種觀念導致了全球性的環境危機,只有東方文化也就是中國文化中的“天人合一”觀念才能引領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生活。我不大相信這種說法,因為西方人和東方人的頭腦不可能那樣判然有別。且不說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中并無什么環保意識,即便有,也不能說為中國人所專有。無論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都要向自然界討生活,也很早都知道人類的不當行為會受到自然界的報復。天人相分也好,天人合一也罷,兩種觀念在東方人或西方人的頭腦中都是兼而有之,只是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側重不同而已。沒有多少證據表明,中國人在向大自然的索取方面比西方人來得克制和溫情。事實上,一旦中國人意識到工業化的威力,其追求財富和享樂的欲望比西方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反倒是完成了工業化的西方,其環境保護從理念到實踐都走在世界的前面。至于任先生的觀點,也會讓人產生疑惑:儒教在中國延續兩千多年,為何到了現代才導致那樣的群體性愚昧?再者,為什么在非儒教文化圈中,也發生過類似的現象呢?
兩位大師走了,是中國文化的重大損失,但活著的人們也不必灰心喪氣,因為文化界重要的使命之一當是總結和傳播基本的文明常識。在人文領域,基本的文明常識比高深的學問更有助于改進我們的生活,這或許也是為什么梁啟超、胡適、魯迅等比陳寅恪、王國維、章太炎等人更有歷史影響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