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風景

黃美瑜

今夜我如此幸福

晚上,我在大街上散步。遇見一個孩子。她剛剛升上初一。近三個月不見,她理短了頭發,那么漂亮的小女生,嬌小可愛,水蜜桃一樣的臉蛋,煥發著青春的光芒。

她一見到我,幾乎是飛撲上來的,驚喜地喊著,“老師,老師。”急急地伸出雙手,抱住了我,好像怕我消失一樣,笑得那樣開懷,真誠。我也被她的熱情感染,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多么惹人疼愛的孩子啊,她還在解釋著,教師節本來想打電話的,因了什么后來就沒有打。傻孩子,還用多說嗎?那一刻,老師已經快樂得難以言喻。這發自肺腑的呼喚和溫暖的擁抱,就是最誠摯的問候了。

她有個美麗的名字,培詩。詩歌一樣的明凈。

很多次,做課間操的時候,我都會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膀,輕輕擁住她。記得有次在課堂上說,培詩,我真想抱抱你。她學習很認真,字寫得端正,又不失靈氣。懂禮貌,與同學相處愉快。每天,可以看見她甜美的笑容。

她也曾有小小的擔心。有次在作文里說自己胖了的苦惱,因有同學說她是小胖子。孩子,你一定不知道你在我眼里多么美好,向日葵一樣,而且真的一點都不胖。許是,小女孩的愛美之心在作祟吧。她的眼睛那樣明亮,更明亮更美麗的,是她善良的心靈吧。

每回遇見她,都那樣有禮貌,熱乎乎地喊身邊的人:叔叔、叔叔。

我想,這得歸功于她父母的言傳身教。多次去過她家開的食雜店,不大的空間里,所有的物品擺放得那樣整齊,柜臺擦拭得干干凈凈,還有實在的價格,和店員恬靜的笑容。一切都剛剛好,像一杯好的茶水,清淺的碧色,不濃郁的香,入口后,喉間卻漫出溫潤的甜,一絲絲散開。

今夜我如此幸福。這個擁抱是對多年來的辛勞的肯定,也是最豐厚的回報。

海闊天空任鳥飛

又要送走一屆畢業班。總覺得有許多話還沒交代好,還有許多東西來不及教給他們,他們就要匆匆忙忙地,奔向新的路途。從此,他們邁開的步子比老師的大得多,路也更長。

這個班級,我接手只一年。上半年,我幾乎都在批評他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初相識,彼此無法融合,不能實現水到渠成的自然恬適。不愛做作業的孩子,上課愛說話的孩子,粗心的孩子,當然也有非常上進努力的孩子。他們就坐在我的課堂,成了我的學生。

緣分很淺。只有一年的光陰朝夕相處。漸漸地,我們相互接納,理解,寬容。可是這樣快,他們就要走出校園,奔赴他們心中的另個起點。我能對他們說點什么呢?

下午語文課。整整一個半月,我們只上語文、數學和綜合科三個考試科目。我知道他們累極,于是下午沒有安排教學內容,只是讓他們看點書,也讓他們出去玩。這個校園,他們最難忘的是哪個角落呢?這個狹小的空間幾乎容不下他們的夢想了,卻陪伴他們一起走過整個童年。

下課時候,我在休息室喝茶。幾個孩子拿著留言冊過來讓我寫幾個字。在第一個孩子的本子上,我只寫了幾個字:海闊天空任鳥飛。然后是自己的電話,名字。一個乖巧的女孩子說,老師,你為什么不把名字簽得有特色些。她或許不知老師的秉性,正如這幾個字一樣,拙笨卻真實。

其實,我想告訴他們,能記住的,無須刻意就能銘記,而不能記住的,任憑怎樣也遲早會忘懷。多年以后,孩子們再回想,倘若還能記得老師的名字,也許已是太奢侈的眷念。我告訴自己,這短暫的緣分就是我們最美好的相遇。如此,已經足夠。我們會不斷地遇上一些人,他們很平凡,對我們或許不那么重要,或許重要。能相遇,就該珍惜。

看著一個個比我還高的孩子,他們臉上的稚氣并未完全褪去,調皮的眼睛依然是昨日我怒視過的那雙。我請他們也一起坐下來,說:“老師泡茶給你們喝。到了中學,還是要努力哦。”是不是當了老師就免不了嘮嘮叨叨的。想起某日,就在自己不斷重復的談話中,突然爆出一句:“我快被自己煩死了!”然后,與學生一起大笑。這樣的時刻其實很多,彼此間經常有會心的笑,懷著善意,笑那些我們都知道的班級故事或活寶級人物。

他們懇切地說,老師,我給你拍張照片吧。

不,不,只是這樣就很好。一張照片能裝下多少記憶呢?如果可以,忘記吧。忘記老師的喋喋不休,忘記老師過于嚴厲的表情。如果一定要記住點什么,那就記住校園的芒果樹,記住花壇一朵無名的野花,記住我們在朱子祠前悠揚的合唱……

曾經巴不得趕快結束的一學年,就這樣過去了,竟然心存意想不到的不舍。如果將來偶遇,能夠相視一笑,怡然相對,已經很美。

祝福所有的孩子,平安快樂地長大。

此后,各自天涯。

昨夜笙歌容易散

就在我的窗前,就在這偌大的操場上,昨天晚上一場盛大的晚會剛剛結束。是中學的藝術節。布置得簡潔又大方的舞臺,燈光,音樂,一時叫人恍惚。可是我多么清楚,這一刻的美好,終究會過去。但一定有些什么,留在學子們的青春里,留在他們美好的回憶里。

其中,一位老師吹奏葫蘆絲《月光下的鳳尾竹》,還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為他伴舞,跳得實在好啊。曼妙的身姿,在月光下安靜地盛開,那是身體的怒放,我為那一刻感動。多少年后,孩子們都會記得,月光下的聚會,美好的舞蹈。

還有熟悉的朋友唱的歌,是閩南語的《堅持》。大概他是非常用心唱的,整個場面的氣氛非常熱烈。或者,用心,比聲音本身更重要。“堅定的心伴阮向前走/請你會記著阮的名……”為他喝彩。人生有諸多風雨,但他的歌聲里仍有堅定的方向,有執著的追求,多好。

精彩的節目,我幾乎沒有錯過,也許是為了此刻傾情的演繹。在孩子們的青春記憶里,這個夜晚一定不會缺席。聽到這幫大孩子快樂的歡叫聲,還有主持人的煽情:“尖叫聲歡呼聲準備好了嗎?”

是的,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一刻的快樂,在月光下,燃燒到了極致。

早上醒得早,我看著晨光里的舞臺,還沒來得及拆掉。空曠而寂寞。它們很快就會被拆掉搬走,但我會記得,很多人會記得。寫下一個句子,昨夜笙歌已然過去,內心里卻沒有感傷。是的,很多的美好,我們在遇見。同時,也在路過。我們領略了美好,也將美好留在記憶里。

六月,仿佛美好得不行的六月,它這樣與我們決然分離。那些寫給六月的詩歌還帶著清晨的露珠,還帶著潮濕的夢想,還沒有與誰訴說的心事,就這樣過去了。

正在遭遇的牙疼,也會過去。我總這樣安慰自己:一切都會過去。就像留不住美好,也留不住哀傷。誰能無傷無痛呢。只是自己比較任性矯情,喜歡喊出來。在敲下文字的時候,疼痛也在成為過去。還真的是呢,牙疼似乎有所緩解了。

那么,享受這個靜謐的早晨吧。晨光,蟲鳴鳥叫,還有翩躚的詩意一些許。雖說“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但此刻沒有清愁。若有,它亦在風里散去,無痕。

你會忘記冰淇淋的滋味嗎

六一,把這天完整地交付給孩子們,我安靜地當旁觀者。看著他們把教室布置得熱鬧張揚,彩帶、氣球、板報,無不宣揚:這是六一,我們的節日。我喜歡這樣看著他們,眼里只有天真活潑的孩童,沒有將他們分成優等生,中等生,或者后進生。是的,他們都是花朵。如果我們愿意,他們其實可以表現得更好,比我們想象的更好幾倍。

早上班級的聯歡會,他們一手包辦,從節目、游戲到主持、表演,他們想怎樣快樂就怎樣快樂。這一天,帶零食和飲料來學校是被允許的。于是他們或多或少都帶來了,然后自發地聚集在一起,大家分享。大瓶的可樂,也是連杯子都帶來了,分享讓快樂更快樂。是的,我相信。只是場面還是太喧鬧了點,有時不能安靜地觀看表演。但是你又怎樣忍心批評呢,在這一天,還要遵守那么多紀律聽那么多訓話嗎?只是提醒,也只能是善意地提醒。

最有意思的是,下午的那場接力跑。各班選出4名女生和4名男生組成一隊,40米往返跑,還要繞過障礙物,跑回起點,再把棒傳給第二位。我們班的8名孩子太出色了,棒接得好,也跑得快。前面還是稍微落后的,到后來就領先了。每個孩子往回跑的時候,都可以聽到老師在起點處的吶喊,還有整個班級孩子的助威聲,再沒有比這個時刻更激動人心了。當最后一個孩子在跑道上遙遙領先的時候,勝利已經在望,我不自禁地跳了起來。是的,我們班第一名。這個第一名多么來之不易啊。我相信,它鼓舞著每個孩子的心,凝聚著每個孩子的力量。

“老師請你們吃冰淇淋吧。”每個孩子都有的,臉上洋溢著喜悅,或者幸福。那一刻,我也孩子般純粹地快樂著。不僅僅是因為名次,是因為看到他們的努力和拼搏,他們用自己的汗水換來了這一刻的歡樂。孩子說,老師,你的臉都紅了。同事說,你是那么投入的人啊。是哦,其實我做什么都很投入的,如果我喜歡。

回到教室,對孩子們說:我覺得我們非常有必要再歡呼一次。準備好了嗎?大家一起歡呼起來。是的,多么多么快樂。這就是,我想要給他們的——六一的禮物。

多少年后,今天會被淡忘。但一定會有人記得:冰淇淋的甜蜜,老師的可愛,同學的笑臉。

(作者單位:福建南安市水頭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