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破褲子的人

小妹酷愛歷史，常與我這個志同道合的姐姐討論。今天，她拿來一份報刊：“姐姐，看看這個標題：道德的偽裝：對袁世凱的歷史評價遭人質疑。”

我沖口而出：“怎么可能?”袁世凱，這個名字，讓我瞬間回到近百年前那個民生凋敝的時代，死氣沉沉的老北京，醉生夢死的夜上海，面黃肌瘦的黎民匍匐在軍閥與列強鐵蹄揚起的塵埃里，宛若一部彌漫著絕望的黑白影片，每一次回望，都讓我壓抑得想要吶喊，而被公認為竊國大盜的袁世凱，竟有人為其平反?

我急搶過那報刊，上面赫然有“暗殺宋教仁元兇可能另有其人”、“袁為抵制‘二十一條已盡最大努力”等驚世駭俗之語，令我瞠目結舌。

誰不知道，袁曾以重金收買宋教仁；誰不知道事敗不久宋便慘遭行刺；又有誰不知道，與兇手頻繁來往的正是袁的心腹謀臣，兇手家中的各封密函表明，正是這位前人，悲痛欲絕的“明公”策劃了這場謀殺。事后的懸賞緝兇、淚流滿面都只是粉飾。然而偽裝的布料再精美，有了道德上的漏洞，就只是一條破褲子。而袁世凱，也只不過是一個穿破褲子的人。乞丐再怎么浮夸自己名門之后，一看褲子便知。而一個道德上的乞丐，怎么敢在大庭廣眾下公然吹噓其人性的富有!

袁是迫于壓力才接受“二十一條”?錯!事實上袁是迫于壓力方有所保留未敢全盤接受。為了實現皇帝夢，他早已不顧一切：先是規定總統可無限期連任并指定接班人，賦予皇帝特權；隨后更是公然稱帝，撕破其最后一塊遮羞布。而國家主權，對他來講只是一個換取自己利益的籌碼。他不是早有簽訂賣國合同的歷史嗎?將關系國計民生的鹽稅隨意抵押，喪盡天良，不是也早有伏筆嗎?袁世凱是民族蛀蟲毋庸置疑，可是，其道貌岸然的作派竟蒙蔽了一些人。他們只見華服表面的綺麗，卻不知，縫合的針腳歪歪斜斜，零散的布片被胡亂拼接，褲腳處已磨爛，膝頭上已殘破，至于臀部，更是有一道長長的裂口，悍然將私處暴露，白癜風猙獰的白斑，牛皮癬嘔吐物般的屑物，梅毒導致的棕黃的膿水正肆虐橫行。細看啊，諸君!透過那些道德的漏洞，得意洋洋地賣弄著，卻不知億萬群眾已透過破洞將他看穿了!

想起最初的人類，圣經說，是赤裸全身的，直到一天吃了智慧果，才產生了羞恥之心，以樹葉蔽體。而上帝認為，有了羞恥感的人是神的威脅，遂將人逐出伊甸園。

孟子曰：“無羞惡之心，非人也。”

日常生活中，無論是純潔的孩子還是復雜的成人，都需要一條褲子遮羞，精神領域也如此。只是，這里的褲子只能由道德這一種布料制成，由此，我們可判斷出真假善惡美丑。這就是為什么圣母的荊釵布裙遠美于貴族的金絲繡袍。康德曾經解釋過，這世上只有兩種東西，可以使一顆心敬畏，那就是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一個是自然的鬼斧神工，一個是人性的可歌可泣。圣母的善、純、真，為人類提供了最結實的布料。

而袁世凱，心中的道德定律早已歪曲，決定了他只能用最劣質的布料為自己掩飾些許的丑惡。這布料已遭蟲蛀，破爛不堪。這樣的破褲子，穿上去若只站在原處，或許不會被人發現破綻，只是，這種人往往是接受賣弄的，他們偏偏喜歡抗拒歷史的潮流，自以為有了偽道德這條以次充好的褲子就能以假亂真，遮蔽自己的丑惡，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然而，他們自視太高了!若識時務地順了歷史潮流，他們或許還得以茍延殘喘，可是他們偏要自取滅亡，那好吧，那就讓歷史的潮水卷走你們遮掩的衣褲，將你們的罪惡暴露在真理的陽光下，遭萬人唾棄吧!道德上漏洞百出，怎么還敢妄想做時代的弄潮兒!愚蠢至極!這種以精心的道德偽裝混淆世人的視聽，自以為天衣無縫實則欲蓋彌彰之徒，必將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遺臭萬年!

“姐姐?”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稚嫩而迷惑，我從沉思中猛然驚醒，看到一雙純真的眼睛正渴盼我的回答。我想起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在嗤之以鼻聲中認識了袁世凱，想起歷史短暫傾斜卻終歸平衡的天平，想起人民群眾雪亮的眼睛，遂淡然道：“他，不過是個穿破褲子的人。”

點評：在商業化的語境中，歷史也成了人們茶余飯后、酒足飯飽之時的消費品。各種戲說歷史、顛覆歷史的時文層出不窮。呂高揚的文章有的放矢，針對為竊國大盜袁世凱翻案的時潮，勇于為歷史的真相辯護，筆鋒犀利，正氣凜然。(李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