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救”了殺人犯

杜先福

明明是故意殺人致死,辦案警察卻妙筆生花,為殺人者開脫罪責。2009年5月13日,時過10年后,當年為他人開脫的警察,獲刑成了階下囚——

殺人不償命 內有玄機

1996年2月15日(農歷臘月27日),中國人傳統的春節氣氛已然彌漫。四川省資中縣四川硫酸廠勞動服務公司22歲的青年職工黃建國,晚飯后與朋友黃傳林、周賢文一同散步,路經明心寺鎮明心大廈時,無業青年張懷忠盛情邀約黃建國一同到大廈底樓一家茶館打牌。

23時許,幾個人打麻將正在興頭上,卻不料突然停電。黃建國埋怨停電不是時候,隨手拿起一個麻將擲了出去。麻將牌彈起,打到了張懷忠。張頓時大怒,認為黃建國是故意的,便與黃抓扯起來。在場的黃傳林、周賢文慌忙勸阻,把黃建國拉離了現場。

回家的路上,黃建國想起自己的帽子遺忘在茶館了,黃傳林、周賢文又跟著他返回去拿帽子。當三人走到茶館外梯步處(該茶館出門有十余步臺階通到街上)時,仍在茶館的張懷忠沖黃建國吼道:“你狗日的還敢給老子回來,老子今天要弄死你!”隨即,張懷忠抽出隨身攜帶的軍用匕首,沖向黃建國,向黃腹部、大腿等部位猛刺8刀。黃建國當即倒在血泊中,送醫院搶救無效死亡。

案發地距明心寺鎮派出所僅二三百米。案發后,派出所民警鐘某某與協警員劉某當即趕赴現場,對目睹案發經過的茶館老板及黃傳林、周賢文一一詢問,并作了詢問筆錄。協警員劉某還提取了黃建國掛在茶館墻壁上的鴨舌帽。

而張懷忠殺人后,當即逃之夭夭。受害人父母、哥姐一再督請公安機關加緊破案。然而兇手卻宛如人間蒸發,音信杳無。

轉眼將近3年。1999年1月,河南省南陽市公安機關傳來消息,當地公安機關抓獲一名叫張林的人,據群眾舉報,張林在四川資中殺了人。經審訊,“張林”本名叫張懷忠,他供述了3年前在資中縣明心寺鎮殺死黃建國的犯罪事實。

殺人兇手落網,屈死的靈魂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然而,有人卻告訴黃家,說“你們不要太樂觀,張懷忠判不了死刑。”問“為什么?”那人說,“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1999年7月2日,內江市檢察院送達給黃家的起訴書稱:“被告人張懷忠和黃建國打麻將時發生糾紛,經人勸解后黃離開現場,不一會兒黃又返回,與張懷忠再次發生糾紛繼而相互抓扯,在抓扯過程中,張懷忠摸出隨身攜帶的尖刀向黃連刺數刀,致黃搶救無效死亡。張作案后逃至河南南陽市,被當地公安機關抓獲后張供述了自己殺人的犯罪事實。本院認為,張懷忠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死亡,構成故意傷害罪。被抓獲后能如實供述司法機關還未掌握的罪行,以自首論。為此提起公訴,請依法判決。”

拿到起訴書,黃建國的親人立即到內江市找到辦案檢察官反映,黃建國明明是回去取帽子,根本沒和張懷忠抓扯,憑什么說是抓扯的過程中張懷忠才摸刀殺死人呢?辦案人員說,案子由公安機關辦理,哪能聽你們的一面之詞呢?黃建國的親人又找公安機關,找縣、市相關部門,回答均是“要相信辦案機關會公正判決”。

而在法庭上,周賢文、黃傳林聽法官念證詞時,說他二人的證詞是黃建國返回后又與張懷忠發生糾紛,二人當場說他們沒有作這樣的證,證詞是編造的,然而法官卻制止他們,“不準喧嘩”。最終法院以張懷忠犯故意殺人罪,但有自首情節,判處無期徒刑。

漫漫控告路 歷盡辛酸

此后,黃建國的親人開始了漫長的申訴之路。

黃家人找到辦案檢察院,但檢察官卻說,查清事實是公安機關的事。

無奈,他們便找公安機關、找法院,這些單位稱,辦案有程序,每個程序都是依法進行,不能聽信你們單方面的反應。有人指點他們,要把這個案子“翻過來”,唯一的辦法是去南陽公安局提取當年抓獲張懷忠的相關材料。

一個至今不愿透露姓名的法律工作者,于2001年3月,陪伴黃建國的大姐黃秀英秘密前往河南南陽“取證”。然而,他們到達南陽找到公安局時,卻被告知,當時的辦案警察調走了,不知道這個案子的具體情況了。

黃秀英為此十分悲傷,從公安局到賓館住地一直都在傷心地哭,賓館老總覺得奇怪,就問她。得知了實情后,這個老總仗義地說他與公安局領導比較熟,他愿意幫忙聯系查詢。

在這個老總的幫助下,黃秀英終于從南陽市公安局宛城分局刑警大隊提取到了抓捕張懷忠的《呈請刑事拘留報告書》。報告書表明,張懷忠被抓的理由和根據就是因為群眾舉報其在原籍殺了人。而并非資中公、檢、法所稱張懷忠是在司法機關未掌握其殺人罪行時的自我供述。因此,張懷忠的自首根本就不能成立。

拿到這個拘留報告書以后,黃秀英如獲至寶。回到四川后,她便將拘留報告書復印了分別送到公、檢、法,希望引起相關機關重視。然而,除內江市檢察院說要“研究”外,其他機關卻沒有回音。

撥云見青天 枉法受懲

轉眼幾年時間又過去了。2006年5月,黃建國的四哥黃云章找到內江市檢察院。新上任不久的檢察長鐘長鳴看了黃家的申訴和南陽公安方面的“呈請刑事拘留報告書”,敏銳地認為這里邊一定有問題,當即要求控申處處長歐力、副處長黃文辦理此案,堅決查清案件真相,并給申訴人一個明確而公正的答復。

隨即,黃文從法院借回了該案的全部卷宗,發現卷宗里不僅沒有南陽公安方面的那份《呈請刑事拘留報告書》,更沒有南陽警方的其它任何材料,并且也沒有現場目擊證人的筆錄,這太不可思議了。

黃文決定,親赴南陽,調查取證。他首先找到當年承辦張懷忠案的宛城公安分局刑警大隊重案中隊隊長張長付,據張介紹,當年宛城警方接到兩個女子史某、秦某的報案,說一名自稱在四川殺了人的人多次敲詐勒索她們,兩人忍無可忍,遂向警方舉報。

從宛城警方了解情況后,黃文、劉健敏又想方設法找到史某、秦某取證,終于掌握了張懷忠在南陽繼續犯罪的真相。

原來,張懷忠在殺害黃建國后即逃到河南南陽,化名張林,并通過關系,順利在當地落了戶,辦理了身份證。不久,即與秦某戀愛并結了婚。結婚后,秦某發現張林性格粗暴,提出離婚,張要求秦某補償“青春損失費”,秦某及家人給了張一筆錢,終于把婚離了。然而,張林卻并不罷休,仍然經常向秦某勒索錢財,秦某不給,張林即對秦說:“實話告訴你,老子本名張懷忠,原籍四川內江資中縣,在明心寺鎮殺了人才到南陽來的。不信你可以去問。老子橫豎是在四川殺了人的,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你敢不給錢,小心老子要你的命!”秦某害怕了,不得不經常拿錢給張林。

而史某的經歷與秦某相似。當史某獲知秦某同樣受到張林的勒索,兩個女人便鼓起勇氣向警方報了案,張懷忠終于落入法網。

正當檢察官將相關情況材料移交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準備從司法機關內部深挖涉嫌枉法辦案的犯罪行為時,資中縣公安局兩名警察自己走進了資中縣檢察院。此二人正是當年去河南南陽帶回張懷忠的資中縣刑警大隊重案中隊的陳文和明心寺派出所長羅康國。

原來,張懷忠之母段周玉早年與羅康國關系極為密切,且張懷忠還拜羅為“干爹”。張懷忠在南陽被抓后,段周玉找到羅康國,給了他1萬元錢,叫羅一定要幫這個忙,保住張懷忠的性命。羅就找到陳文,給了陳文3000元錢,說明了段周玉的意圖。隨即,陳文就寫了一個張懷忠具有投案自首情節的辦案說明,羅康國就照著陳文的說明寫了一個。有了這兩個說明,案卷里便把南陽公安方面的所有材料抽掉了,連同1996年2月15日案發當晚黃傳林、周賢文二人的詢問筆錄也一同“失蹤”了。

2009年5月13日,內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被告人陳文、羅康國犯徇私枉法罪,分別判處有期徒刑2年。這起長達10年的警察徇私枉法案,終于塵埃落定。

然而,此案卻留下一個棘手的司法后遺癥。張懷忠此時被三次減刑后只剩7年刑期,其是生是死,而今又該怎樣重新追究其刑事責任?這個問題又將成為一個更大的法學懸案。據悉,目前此案省高檢已依法提起抗訴,最終結果將是怎樣,人們正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