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事（組詩）

李繼宗

晾曬

把糜子從麻袋里倒出來

把經年的葵花籽、蔥蒜，甚至出蛆的面粉

從一股股預想的霉味里

搬到陽光下

農歷六月六日，要做的事情還有

把皮襖、棉被

通通拿出來，見一見陽光

場里，院里，鐵絲繩上，老梨樹上

在凡是能用得上晾曬東西的地方，這一天的

毒毒的陽光：好像在莫名地執行著

一個不能掉以輕心的任務

從中午到下午

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只有那些飄進場院的風，飄在天空的云

來來去去，開開合合

一些好像入了五谷、棉被

——突然就不見了

一些好像只是純粹路過

——突然又回來了

挖地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在挖甘草——

他把一條從南到北的地埂挖斷了

他把一叢含苞待被的雛菊挖壞了

他把一窩歡騰的螞蟻

一窩相濡以沫的地鼠，甚至

把一整片山坡上

多年來相安無事的那些花草昆蟲的居所

也七零八落地翻開了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在挖甘草——

他從上午挖到中午

他從吸第一支煙挖到吸第七支煙

他從一縷風掠過山坡

挖到一縷風又折回山坡

他從一朵云在山坡上投下的陰影

挖到另一朵云在山坡上投下的陰影

他從開始挖到結束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在挖甘草——

打碾

這一首抒情詩注定是寫給碾子的

它在麥場上被拖拉機硬拽著轉圓圈的時候——

看場的三存的新媳婦頭暈得很嚴重

接二連三地暈過去幾次后

她就不敢再正視還在飛奔的碾子了

她沒見過脫韁的野馬是啥情形

她沒見過飛速運行的子彈頭列車是啥情形

她更沒見過打著旋兒一轉就是大半天的東西

——她嘔吐，喝水止吐后，又嘔吐

還是沒有讓一個越來越大的石碾子

在她的腦海里停止旋轉

山大溝深——

場院開闊——

她說：這一回，我是實實地認下碾子了

——那時，離上次碾場

已經多半年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