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正在變得溫情脈脈

劉誠龍

世界正在變得文質彬彬，溫情脈脈。我在廣場上抽煙，煙屁股燒到指頭，我隨手扔了，忽然來了三個彪形大漢。擱以往，一定有雷霆吼，但現在這三位首先給我敬了禮，然后遞過來一張20元的發票，跟我來交換人民幣。看到這架勢，我就調動我的臉部笑肌，樂意地跟他換了。那邊廂又給我敬了個禮，然后一鞠躬，道了一聲：謝謝合作！我現在都沒明白跟他合作了什么，是我丟煙屁股，他看煙屁股自由落體（事后回想，好像從我點起煙頭那會兒，他們就斜睨上我了）？還是我給他兩張人民幣，他給我一張罰款單？這就叫做合作？合作，是有點不地道，而謝謝兩字卻是中聽的。

我開始是這么想的，錯誤是我犯的，那頭還謝謝我，這也是件好玩的事情；后來想，不對，這三位肯定不是謝謝我扔煙屁股，而一定是謝謝我與他們有錢與紙的交易。我發現，只要是錢與紙交易的，就都有一聲謝謝，而若是錢與錢交易的，那就沒有了謝謝。譬如，好幾次，我在館子里吃飯，響應政府號召，索要了兌獎發票，凡是打上了謝謝兩字的，什么都沒有，而沒有謝謝的，呵呵，那可好啦，最少可以發個5塊錢的小財。買福利彩票是這樣，買體育彩票是這樣，超市里頭搞活動，花三百五百換張小券，用指甲犁開黑灰粉，上面寫了餐巾紙的，就一定不道謝謝，上面道了謝謝的，就一定沒有餐巾紙，當然更沒有海報上有的彩電或冰箱。這里好像存在宏大命題：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我跟老婆說出我這個發現，我老婆愣怔了好久。她說：你啊，你心理真是陰暗，你總是往歪處想，總是把人想得很歪。

這里，我得口羅嗦一下。上次，我們走親戚去了，有個賊抓住了機遇，來到我家采辦年貨。我們回來一看，我那亂七八糟的書桌上變得井井有條了，那橫七豎八的書都歸了位，書桌上還有一張留言條：你的書桌太亂了，這真是讓人煩躁的事情。按我原先的脾氣，一定一把火燒了的，但老兄還夠哥們，在書桌里留了500塊，我給你先用了吧。謝謝！

好言一句三冬暖。我老婆開始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說現在真是“賊沒名堂”，到別人家里偷東西好像如入無人之境，但她被最后那聲謝謝轉化了情緒，她評論說，現在連偷盜都是文明偷盜，對人類進入文明社會，我們還是應該充滿信心。我反駁道：老婆，你有沒有發現一個謝謝定律：凡是占了便宜的，就在發放謝謝，凡是吃了虧的，就在接受謝謝，換句話說，占了人家便宜的，都是謝謝的使者，被人占了便宜的，都是謝謝的受眾。

不都是吧。我老婆說，比如，昨天那個賣保險的來敲我家的門，我不是也給了她一聲謝謝嗎？昨天是有個美女來我家推銷保險，站在門外輕輕敲我家的防盜門，耐心特別好，好到可以去干鐵杵磨針的事情。我老婆開門，她倆站在門邊談，談了個把鐘頭，我老婆幾乎沒說其他話，就是一個勁地說謝謝，最后還是沒成交。我老婆說：你看，她沒占便宜，我也沒吃虧，但我還是道了無數謝謝吧，這哪里符合你的什么謝謝定律？

開始，我覺得老婆是對的，我那謝謝定律很片面，遠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情人節我們到街上玩，許多賣花姑娘一個勁兒地賣花給我，我一朵也沒買，不也對她們道謝謝了嗎？為什么我們沒有任何交易，也道謝謝？呵呵，我發現這里另外有個補充定律，那就是有錢錢打發，沒錢話打發，這里的謝謝，不等于是謝絕嗎。你向人求愛，她道謝謝，那幾乎是沒戲！高門大樓前面，往往掛一塊牌子：謝絕入內。

這就是謝謝的補充定律，叫謝絕定律：言謝了，然后情絕了。

（摘自《江海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