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月
江南水鄉人,尤其是江南的文人心靈上最熨帖最親近的莫過于水了。大大小小的湖泊、河蕩是我們永遠的朋友和親人,很少會為之有所驚乍。但是初聞“南北湖”時,我的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南北湖,乍聽,她更像是北方的湖,讓人聯想到南北縱橫,一種氣勢和張揚。后來才知這湖就位于杭州灣北岸海鹽縣境內。既是江南的湖,她更應多幾分柔美和秀氣。所以,我是懷著一定的好奇走近南北湖的。
出人意料的是,她遲遲不顯真顏。到了北大門,目力所及,四周卻不見一片湖波,不聞一絲湖風。唯有不高的山,蔥郁的樹,山里的人家。縱使纖巧、秀麗的瘦西湖,到了南北大門,也有悠長的飄帶向我投遞,牽引著游人循著水流一步一步走近那古典的女子。而南北湖,雖已至身畔,卻獨顯這女子般清秀的山。我心里的惑呀,好像山里的晨靄繞不過這柔曼的山影也走不出它的視線。
我們的車隨著如帶的山道仿佛在山間一起飄悠,搖曳的竹影青翠欲滴,閃著連日春雨消歇后的濕潤和水光。吐著新芽的茶樹和那搖曳生姿的桃花競相嫵媚著綿延的山體。
我像是那個突然間發現桃花源的武陵人,下得車來,一片開闊的水域如突展眼前的巨幅畫卷彌漫住了我的視線。那粼粼的波紋一片一片,漾呀漾的,我就又聞到了再也熟悉不過的水味兒,一縷縷,清清新新、飄飄悠悠。我的身旁就滿是這隨風而逸的水潤潤、淡濕濕的水味兒了。感覺自己仿佛輕盈成和風里的一滴水,一滴清涼涼的春水在這片水味兒里漸漸靈動,水心里一片清潤、明亮。原來這南北湖是被青山環抱久了的藏掖著的美人,真是不經一番曲徑何以見佳人。而她卻只顧以青山作屏,遠離塵世,如韻味悠遠的琴女,千呼萬喚始出來。爾后便清清秀秀、大大方方、恬恬靜靜地凝望著你。如此湖水,自成一格。我的喜悅是要比那武陵人更勝一籌的。
湖水漫漫,春風里泛漾。恰似又有雙翅蝴蝶臨湖而舞,風姿蹁躚。你看那蝴蝶島。宛如這人間仙境飄落的一襲蝶衣。綠柳依依,桃花朵朵,游廊連連,是那蝶衣上繡著的條條斑斕花紋吧,裹藏不住春的無邊氣息。風兒一吹,蝶衣舞動,正欲翩翩然的扇翅而飛呢。
春天里飛舞,且是在這青山綠水間飛舞,定是有著說不盡的美感和怡然,真想化作一只羽蝶在這湖中島款款而飛。只見島上聽泉茶室、連理亭、兩宜亭,一一而列,最是那臨水而建的山海閣,頗有幾分古意。遂穿過小徑,拾級而上,每登一層,層層敞開,面面洞然的山海閣便送來湖風陣陣,任其拂亂發絲,視野卻更為開闊,湖光山色如王維筆下的一派水墨漸漸點染心胸。山是江南的山,近翠遠黛,不高但綿延,山體的線條如柔美的女子舞起的裙邊;湖是江南的湖,眉清目秀,不壯但優雅,湖岸的曲線似昆曲里的旦角揮動的水袖。隱約地還能望到遠處海的浩瀚。望久了,大自然一脈脈純凈的氣息如這漾漾的水波蕩滌著積伏于心中已久的塵音。山海閣上憑欄眺望的朋友,還有散落在島上的穿著鮮艷的游人們,仿佛一只只翩飛的彩蝶凌空而舞,或穿行花徑。這樣的飛舞是悠然的、愉悅的。讓人不禁吟詠起誰的詩句來:“蝶夢水云鄉”。
我卻又鮮明地看到一汪碧水盈盈間,一條修長的綠帶橫越水面,挽起兩山,那便是鮑公堤吧。只是不知這堤有多深才將這一汪湖水舞成南北兩湖,我思忖著。這南北湖便是由此而得名,只是清康熙、乾隆年間海鹽知縣張素仁、鮑鳴鳳兩次巡湖修筑長堤時,當時想得最多的也許就是為了讓南北湖保持千年的湖韻,也為海鹽的百姓方便行于山水間。偌大的一片湖,三面環山,無堤便總有諸多不便。于是在兩山相距最近間,筑堤而行。這在當時交通和建橋業尚不發達的社會狀況下,建筑如此長堤,就像當代建筑國內內湖第一長橋蘇州太湖大橋、飛躍長江的宏偉的蘇通大橋一樣,都可謂是重要之舉了。遠遠望去,這堤又似綠鏈飄落,千百年來傾聽著這姊妹湖的呢喃細語。古有離這不遠的西湖蘇堤名揚六橋煙柳,姑蘇山塘的白堤造就千秋繁華。而這鮑公堤青山綠水間似乎少了些文人墨客的青睞,多了些田園生活的安詳和自然;遠了世俗紅塵的喧囂,多了些山水無華的本真和詩情。
當時代的足音叩響它的時候,這堤默默地收留住歷史的腳步聲,又迎來更多注視的目光和贊賞,讓這一方躲在閨中的江南山水走人了八方游客的心田。游人們可以沿著長堤步上九曲的棧橋到北湖的白鷺洲上看成群的白鷺飛臨棲息,像元代戲曲家,海鹽腔奠基人楊梓那樣品茗、觀魚、賞荷,在湖上水榭歌舞升平;或者像明代詩人徐泰那樣來此醉一回“澉湖湖上桂花秋,海月當年畫滿樓。仿佛錢塘六橋夜,至今人說小杭州”;抑或什么都不做,就泊一葉小舟,做一回張志和《漁歌子》詞里的垂釣漁翁,獨釣一番湖光山色。那是多么悠哉游哉的愜意之事呀。
游人們如彩蝶紛飛,便急切著想去堤上走走。環湖而行時,那堤透過岸邊千萬條拂動的柳絲望去,猶如女子的腰帶嫵媚著依水而舞,遙遙地向你招手。當你忍不住它的召喚,漫步在湖堤時,不禁在心里暗嘆,這堤真不愧是被南北兩湖的碧波浸染久了,綠意盎然。湖堤上抽著鵝黃色新芽的是株株垂柳,蓬勃著黛綠枝葉的是棵棵香樟。柳有柳的嬌媚,樟有樟的挺拔。各倚一畔,相牽著共同美麗、守衛著這千年之堤,仿佛一個古老的神話。信步于這樣的堤上,柳絲婀娜著姿影,鳥鳴歡悅著戀曲。湖風好似姑娘溫柔的手輕輕拂來,水波的細語喃喃地溫潤進肺腑,還有桃花的笑靨艷艷的芬芳著心田,一直流溢進心坎上那最柔軟的一隅。一只潔白的水鳥迅速地掠過南湖的湖面,低翔進我的視線里,像誰眼眸里孤獨的影子。一種封存已久的浪漫情思和懷想正如這片片水波在春風里漸漸漾滿了心懷。
是的,這里的湖水和堤岸也是見證愛情和涌動愛情的吧。最好是枕一片曉波,或撫琴而歌,看陽光一點一點將湖水涂染得一片瀲滟,看它融入湖融入海向著更遠的地方;或執手相牽,與一樣癡水的愛人并肩而行,你依我儂,繾綣柔情;或靜靜地尾隨身后,看看湖水,看看愛人的背影,從此岸到彼岸,從那時到永遠……那是怎樣的一種幸福呀。小宛與冒辟疆就在這長堤上恬美過的吧。這嫵媚的柳,俊拔的香樟是他們栽下的吧,這堤上也留過他們的足跡,只等著今朝的我來細細體味和默默祈愿。而此刻愛人不在身畔,唯有我凝望著兩旁的新柳和香樟,清幽的湖,尋覓著他們的蹤跡,帶著一絲艷羨幾分悵然避開游人行走。佇立湖堤西首小宛橋時,回眸尋覓,柳煙深處已不見湖畔山腳葬花的伊,任湖風水語吟得滿懷,一種澀澀的味道。
春日的南北湖是讓人多生感慨的,而這樣的悵惘畢竟不屬于我這一年齡的人所應懷有的。女子應該懷有更多的念想,譬如理想、人生、價值、責任,豐富而充實的美。置身人群,當再次來至南北湖錢江潮源一景時,驚訝地發現除了秀美的湖光山色外,這南北湖風景區真也有海的博大,蘊藏著無窮的力量。天下人皆聞錢江潮潮水滔滔,如千軍萬馬前赴后繼,震耳欲聾,勢不可擋,卻鮮有人知這磅礴的氣勢,壯觀的景象竟是從南北湖風景區突兀的海上雄獅巨石一帶整容待發的。你不得不感嘆秀麗的南北湖更有別樣的風采。著名作家王劍冰先生在寫贛西的仙女湖時言道,湖的結構讓人尋味,古典的月加上水;湖總跟女子有關系。或許湖本身就是一個個美女子的化身,有著女子無邊柔美的魅力,也潛藏著一種慷慨的氣度和襟懷,待我們一一地發現、品味。就像這南北湖風景區,賞盡了她的旖旎風光,驀然發現另一深處,居然有蜚聲中外的錢江潮源頭之處,甚至可以觀覽滄海,欣賞日月并升、石帆蜃氣……這樣望著,你不免會想起一些女子,如那個叫李清照的女子,她吟“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她亦歌“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南北湖風景區,柔是她的一面,靜也是她的一面;既有閑雅野趣,更有和諧人居;不失山的雅致,又賜于海的遼闊。這樣想著,頓覺一縷縷怡人的湖風裹挾著淡淡的水味兒輕輕潤過我的面頰,抬手捋過一綹吹亂的長發,心頭的那些不悅便很快地隨波而逝。
春日里的南北湖,一幅多姿多彩的畫,真是品不盡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