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曉
我與她最后一次談話是2003年9月1日下午。兩個月后她住進醫院,三個月后的2004年1月13日,她離開了人間,年僅46歲。
2003年9月1日上午,我打電話找她,要向她傳達集團公司政治部李克誠主任給她帶的幾句話。電話里她說想見我。下午3時許,她步履艱難地走進辦公室,面黃肌瘦,臉頰晦暗,兩眼深陷,眼圈發黑,看人時角膜顯小而鞏膜白亮,給人一種恐懼感。我招呼她坐下,向她傳達了克誠同志的話,她點頭示意,聽清了。嘴唇動了動,吐出微弱的兩個字“謝謝”。她說話聲音很低,神態有些異常。但她很想說話,話很多,內容卻單一。她說:“我們是社會上的弱勢群體,用生命的代價、超常的付出,維系著力所能及的活動,健康人走一步就能完成的工作,我們得用十幾步、上百步的力量去完成……我們綠色家園的人,盡力地向社會提供著服務……”我認真地聽著她說出的每一句話。她一句一喘息。我的心由同情、憐憫變成感動。我說:“你最近病情怎樣?”她說:“兩天一次血液透析,已經透析七年了,是靠透析延長生命。”我說:“你應該多休息。”她說:“一大攤子事哩。”她還說了一些綠色家園的事。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病人還在工作,還操心這么多的事。我相信透析能延長她的生命,但卻不知道她的病變。我把她送到樓梯口,她手扶護欄,先是一步一個臺階地下,后是兩步一個臺階地下。我去扶她,她說不用。我把她送到樓下,望著那緩慢的步履,遠去的身影,我陷入了久久地沉思……
崢嶸歲月
張華參加工作以來,一直表現很突出,到女子井下作業隊之前,就是油田的先進生產者。她擔任女子井下作業隊隊長后,嚴以律已,身先士卒。為了油井上產,為了完成任務,她常吃住在井場,一干就是一整天。有一次她跟頭班在井上干了一天活,16點交接班時,發現當班人員不足,班長說有人請了病假,張華又接著上了二班。16個小時的重體力勞動累得她汗流浹背,腰酸腿痛,深夜零點下班后,她本想坐在值班房后緩口氣,休息一下,可是背一靠上墻就睡著了。醒來時已是太陽高照的清早了,她發現自己身上的工服全被海灘潮濕的水汽浸透了。張華的行為感動了全隊的女工,人們說她干起活來一點也不比男子差,給她起了一個雅號叫“拼命三郎”。
張華心地善良,以幫助人為樂,當時她雖然每月只有40多元的工資,但還經常幫助別人,誰家有困難她就悄悄寄錢去,女工病了她就去替班,她用自己的行為召喚著全隊的女工。使她們和男工一樣,不論黑天白天。風天雨天。照常工作。作為隊長的張華卻比別人付出的更多,女工們說:我們一天三班倒,班班見領導。過度的疲勞,超常的負荷,把她累病了,醫生給她開了病假條,她把假條往兜里一揣,又出現在井場上。就這樣女子作業隊半年完成了一年的作業井次。“一年任務半年完”在油田悄然傳開了,女子井下作業隊成了全油田的學習榜樣,年底總評又獲得了石油部的紅旗單位。這個榮譽使女子井下作業隊風光了一把,姐妹們心喜若狂,歡欣鼓舞。
時過不久,女子井下作業隊隊長張華臉腫脹得變了型,腳腫脹得不能走路,大夫診斷出她患了嚴重的腎炎……她,病倒了。在病床上她仍惦念著工作,病情稍有好轉,她就想去上班。可是,被領導們勸阻了,此時領導們已知道她病情的嚴重性。出院后,她因患腎慢性綜合癥離開了女子井下作業隊。那年她22歲。
張華對理想有執著的追求,18歲加人中國共產黨,19歲擔任女子井下作業隊隊長,她4次被評為大港油田勞動模范,1976年還被評為天津市勞動模范。當時,她是大港油田小有名氣的新聞人物。天津電臺、電視臺、天津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天津日報都曾專訪報道過她的事跡。
1979年,張華病情日益加重J為了生活有人照顧,領導把她調到了父母所在的華北油田第二勘探公司,在領導們的關照下,進了公司辦公室文書崗。在這個崗位上,她認真負責,嚴細管理,連續兩年被評為管理局優秀信息員。長期艱苦環境的磨煉,她養成了勤奮好學的習慣。在此期間她完成了電大中文大專的全部課程。同一時期,她遇到了在科技部門工作,而且關愛她的——賈少恩,倆人情真意切,結為伴侶。1989年他們的女兒出世,取名賈琳珊,小生命來到人間。為他們的生活增添了無限的樂趣。
然而,疾病卻成了她難以擺脫的煩惱,1994年秋,張華的腎慢性綜合癥轉化為尿毒癥。一天天惡化的腎病終于把她從工作崗位上拖了下來。1995年10月,張華因病提前退休。業務術語叫“病退”,病退當時每月只有183元的退休養老金。
頑強拼搏
因病提前退休的張華,從此走上了同病魔做斗爭的悲壯歷程。
張華住進了醫院,而且是尿毒癥,這是她人生路上遇到的一次沉重打擊,因為她還年輕,還不到疾病纏身的歲數。在病房里,她看到有人憂傷、有人悲痛、有人煩躁、還有人厭世輕生。病友的表現,給了她很大的刺激,她沉思默想,難到一切都終止了嗎?一切都完了嗎……她有過一段極為復雜而痛苦的思量。她悲觀過,也失望過。但是,她又思量過——悲觀、失望能治好病嗎?能有意義嗎?她畢竟是有理想有抱負的熱血青年,學習雷鋒的歌她唱過,焦裕祿同病魔做斗爭的事跡她學過,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后,她選擇了一條人生路——抗爭,同病魔搏斗。一息尚存,奮斗不止。
1995年12月張華病情惡化,兩個腎臟喪失了排毒功能,被轉到北京宣武區中醫院治療。從此她開始了兩天一次的血液透析。她怕自己的時間不多,就在病房寫日記。她把病變過程記下來,把自己的感受記下來。把大夫說的注意事項記下來,她在日記中寫到:雖然我的病治不好了,但我要為后人積累點經驗,希望別人不再受這么多的病痛折磨。透析后她的身體例行性的恢復了常態,她就找活干,主動打掃病房衛生,幫同室病人打飯、洗衣,給心境痛苦的病人做思想工作。她的表現使大夫、護士、病人很受感動,甚至給有的人造成了錯覺,還以為她是陪護病人的親屬。
1996年4月10日,一位農家婦女帶著她上小學的女兒,從河北省淶源縣山區來到宣武區中醫院,她是來看望張華的,這個女孩,就是張華1994年10月“1+1”結對助學時,資助的失學兒童王志華。那時張華已是一個尿毒病患者。這位農家婦女得知張華病重的消息后,帶著女兒來到北京。女兒還帶了學校老師寫給張華的信。但是,她們和張華從未見過面。當她們看到助學恩人骨瘦如柴,躺在病床上時,難以控制悲痛的情感,失聲痛哭,小志華撲在張華的懷里泣不成聲,她不知恩人的經歷,只是哭訴著說:“你為什么得這樣的病呀……”此情此景使在場的人潸然淚下。農家母女沒有什么安慰的言詞,眼淚表達了她們對助學恩人的一切感激之情,表達了對助學恩人的疼和愛。學校老師給張華的信上說:“尊敬的張華大姐,當你
那動人心弦的事跡傳到我校的時候,我們全體師生都被你無私的奉獻精神感動了。雖然我們之間素昧平生,但是現在一提起你的名字,我校的師生都感到十分親切。因為你在我校師生中樹立了崇高的形象,這個形象是那么令人敬仰。你這種精神將永遠激勵我們山區的孩子們奮發進取,刻苦學習,激起我們這些教師的敬業精神。你的一片誠摯的愛心,一定會在我們山區開花結果……”
農家母女的哭泣,山區教師的書信,使醫護人員知道了張華助學的先進事跡,也理解了張華住院以來,事事處處關心他人的種種表現。在全體醫護人員的關注下,1996年8月,醫院為張華做了腎移植手術。
1996年10月16日,張華回到油田,她深深感到這第二次生命來之不易,是上級給的,是油田人給的,她決心用自己力量回報社會,為油田做出應有的貢獻。當她知道團委在開展“青年志愿者愛心奉獻公開承諾”服務活動時,便積極要求參加了志愿者隊伍,開設了熱線電話。用自己親身經歷,與廣大青年朋友及職工家屬共同探討工作、生活和學習。1997年3月5日,“張華熱線”電話正式開通,于是,她便進入了一個新的生活境地,不到一個月時間便有120多個電話打給張華,這其中最小的有13歲的兒童。老的有60歲的花甲之人,有談工作的、有談學習的、還有探討人生的。更多的則是需要幫助的青年朋友。她用親情關懷著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1998年來自四面八方的電話2000多個,她都根據對方需求做了認真地回答。《中國青年報》、河北電視臺作專題報道,詳細地介紹了她的事跡。她連續兩年獲得“華北油田十佳青年志愿者”稱號,團省委給她頒發了河北省首批“五四青年獎章”。
腎移植手術大約半年,她的體內出現了排異反應,無奈之下,她又開始例行兩天一次的血液透析。
張華是個不向病魔低頭的人,她懷著對人生、對社會的美好希望生活著,并想幫助生活中遇到不幸的人們。2002年8月25日,由40多名病人、殘疾人組成的“張華綠色家園”宣告成立了。這些成員多為張華生病期間認識的病友和殘疾人。她想通過這個群體關愛社會的弱勢人群,使他們得以回歸社會,重塑自我,重塑未來。同時喚起健康的人們熱愛生活,珍惜生命,奉獻社會。“家園”成立后,定期開展心靈交流,組織演講和文藝活動,還創辦了一個內部刊物,刊登與病魔做斗爭的典型人和事,反映家園的活動情況。他們還成立了“辦公用品經銷部”,“三輪車服務隊”。她想通過開展一些社會活動和力所能及的勞動,挖掘每個人的生命潛力,進行創收增效。同時尋求社會各界的支持和幫助,積累資金,以扶助因病生活困難的人們。
最后的奉獻
張華以頑強的精神與病魔抗爭了20多年。以生命為代價奉獻社會、實現了她的人生價值。2003年11月,張華被查出肝癌晚期。住院后病情急劇惡化,體力下降,血壓偏低的痛苦困擾著她,也嚴重地影響著透析。一切不良的癥狀告示人們——張華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她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留下了“不開追悼會、不送花圈、不收禮金、不放哀樂和把遺體捐贈科研事業”的遺言。
2004年1月13日20時50分,張華走完了她悲壯的一生,她走得平靜、安詳,她走得心安理得,因為在她的心靈里對人生早已有了自己的定義……
22時,華北油田的領導們來到醫院,此時張華的家人和上百名“張華綠色家園”的全體人員,手舉燭光守候在病房門前,他們要和張華見最后一面,他們要送和他們朝夕相處的人走上理想的天堂。
午夜1時,張華的遺體仰臥在家園人親手做的、無數只浪漫的紙鶴之中,在溫暖的燭光映照之中,人們默默無言,送別了這位同病魔博斗了25年的不平凡的女性,送她去完成把遺體捐贈給科研事業的最后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