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與斑

葉　耳

一棵樹種在哪里，都能生長。無論何時種植它，它都能成材。在自然的光線和風雨的青睞里，它能經受熱愛的自己，能品嘗生活的歡樂，能承受命運的咳嗽。你看到的，每一棵樹，不管它在哪里，都能活著。活著的樹，從來沒有想過是為自己而活著。它站在那里，成為自然的風景。成為天空和大地的顏色。這樣的一棵樹，多么的健康。

我也希望自己死后能成為一棵樹，生長在心愛的人的窗前，陪伴她的憂傷和美好。如果一個人有傳說中的前世今生，那么就一定會有傳說中的紅顏知己。前世的美滿注定要用今生的不幸來懲罰，懲罰紅塵中你們遇見的歡樂與淚水。命運的殘酷在人的身上完全呈現了它的斑痕。每一粒都用心血浸染過，人在很大的程度上來說，注定是一場悲劇。出演的人無視這樣的序幕和終場，她們用了自己的一生的醞釀來完成不同角色的自己。等到暮色降臨，炊煙的人間，都在等待這場戲幕的結尾。她們深居簡出地說著內心的歡樂。她們說出了他們背影的輪廓和結構，卻沒能描述內心的繁雜與多彩。她們多么幸福地發出母親的聲調。音樂的節奏卻已悄悄地拉上了帷幕。她們怎么也不會想到，她們等待的其實不過是一場悲劇。她們用了幸福做的心，憑這一點，生命的高貴終于打動了經年沉默的樹。

樹在一種時候，是一個人的良心。

我的老鄉蔡鍔說，人以良心為第一命，令良心一壞，則凡事皆廢。這話說得多好!胸懷大志的人，他懷抱了珍貴煉制的心，不管什么時候，不管在哪里，他首先想到的是一個人的良心。這個人在他理想的道路上一路行走，生命質樸得像一棵途經的樹。永遠動人!

在路上，我見過有著溫暖氣息的理想者，她們光彩照人，卻內心樸素大方。她們笑起來，就像我現在沿著街道返回租房的陽光，每一朵都很生動。她們在異鄉用善良溫暖了我脆弱的內心與夢想。我其實很愛哭。見不得人的動情和真心，一觸便疼。翻閱《紅樓夢》章章入夢，吾仿佛另外一個賈寶玉。平生最愛的便是這塵世的女人。水做的女人，洗滌著塵世的粗糙和灰暗。她們用了母親的柔軟和溫暖擦亮了生命的道路。憑這一點，只有熱愛女人和懂得女人的男人，才能具備優秀的開始。當然，內心的忠誠和熱愛與現實是不同的，現實給予人的是看的見的，而內心隱藏得很深。家門曾國藩有一語句是他的自喻，他說，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

咳嗽不止。在夜深時分。

咳嗽的聲音，像命運的聲音，敲打著孤獨寂靜的房間。它們震顫著我的周身，把整個瘦小的自己震顫得很疼痛，像一首多年前遺忘的詩歌。不止咳嗽，頭疼，眼累，咽喉腫痛，里面好像長有異物，非常難受。鼻炎，鼻息肉，鼻孔里被許多東西堵塞住了，呼吸變得困難了。胃也難受，不想吃東西。……我想，我可能病了。也許病得并不輕。但我越來越害怕去醫院了，每次經過醫院時，我都無法去面對它了。我這是怎么了?也許，我對生命過于敬畏了。敬畏那種看不見的脆弱。

我開始變得不相信生活的抒情。我喜歡生活的真實和粗略，我喜歡不拐彎抹角的生活。它們干凈有力。直面生活的本質。

所有的病痛，都是從不經意的一場感冒開始的。

服用的藥單：羅紅霉素膠囊。咽炎方。眾生丸。板藍根沖劑。感冒靈等。

從心靈進入日常。進入塵世浮華身后的道路。

我的道路并不見得是我獨自的道路，同樣屬于你和她的道路。包括個體的孤獨和寂寞，也同樣屬于你和她。我講述的這個我，可以是每一個人，就像我講述的那個你，可以是另外一個人，甚至更多相似的你，這個你，也可以看或是你們。我和你們其實就是生活里日常的縮寫。通常我的出現，準確地表達了我和世界每天發生的關系。你也許很難理解，在這里的我，為何要從心靈去觀察和捕捉人間的趣味。去捕捉自然的風和物。

我覺得難以理解的并不是人的心靈，而是你我心靈里存放的憂傷。

當然，我是在場的。我如同一面鏡子。生活里的我們無處可逃。細節呈現了日常里忽略的永恒。我告訴你的，和我講述你的，都來自于可見的真實。但這樣的真實并不單單是生活里呈現的真實，它包含了心靈的真實和我的自然。我虛構了由日常生活構筑的每一種可能，而這每一種可能都從我開始去講述，講述人間和煙火，講述那個你和我。

溫度急劇下降，寒風襲人。天氣又冷了許多。農歷的歲末因為寒冷更增添了家鄉的味道。大街上到處都是穿著厚外套的人，有的脖子上還圍了一條長長的圍巾。陽光似一幅油畫，我們在油畫里穿梭。發現陽光的炙熱和猛烈完全失效了，取而代之的溫柔和溫和。陽光越燦爛，一切就越安靜了下來。難得這般的安靜和祥和。城市在此刻盡顯了抒情的魅力。

和顏晚色的臉龐傳遞著生動的部分。屏息靜氣的美女，在補鞋匠門口的小矮凳上翹著一只光著的小腳，等待著補鞋師傅修補的那只高跟鞋。美女手里捏著一個精致的手機在編寫著短信息，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讓陽光瓷在了她的周身。美女上衣穿得很厚，外面裹著一身毛絨的毛線衣。下身卻只穿著一條短布褲，修長的大腿細膩地映射在過往的人行中。我真的很佩服她，難道就不冷么?

情人節。我看到街上很多的青年男女，手里捏著一朵紅花。細微的小雨灑在空中，給了情人們浪漫的遐想。有些情人還撐起了雨傘，他們用雨傘的寬度擋住了浪漫的表情。我想起了鄧麗君的歌和她的嗓音，她安靜抒情的聲調，催生了生命里美好的記憶。我喜歡她唱的每一首歌，她讓我找到了一種對于遠方充滿了美妙的期待。

當一個人的心里盛滿了溫暖，他會傳遞一種幸福。在生活的日常里，遇見了這種幸福的人，你就會感受到心靈的美和高興。閱讀一本書與同閱讀一個人，我的閱讀與很多人是不同的，我很少過于挑剔地去尋找它們的不足和缺陷，我喜歡在作品里去發現一些讓我溫暖和動情的細節或句子。哪怕他們都說這只不過是一本平庸的書，是一個平庸的人，這都不會妨礙我去發現存在的意義。

你和她，誰也不認得誰。你們在站臺等車，你們等待的是各自的方向。你有你的，她有她的。每個方向都是你們的遠方，遠方其實永遠無法抵達。等你和她各自上了車，到了你們的站臺又下了車，而你們等待上車的站臺又成了各自生活的另外一個遠方。你的道路永遠在你的行走的路上，她的方向永遠行走在她的遠方。你和她，對于生活而言，就是我和自己的命運。

時間像沉寂的大海，像孤獨的天空，像內心深處的大地。我們看見無數的日常生活片斷和細節碰撞，碰撞我們的身體和心靈，還有理想的語言。

它們懂得而謙遜。它們繁雜而簡單。

它們似箭，在光陰里射擊。寧靜的，透明的，身體的女巫，塵世的生活，有一種叫作愛的戀人住在那里。

等待你的歌唱。

在這個城中村住了很久了。

從那年的秋天開始就一直沒有離開過這里。這個村莊差不多是我的，我在村莊里的時間是寂寞而漫長的。我自由散漫地過著日子。

在這里，很多人都熟悉了我，可我和他們并沒有過說話。我和他們都是熟悉的陌生人。他們的生活和身份我一無所知，同樣，我的生活和身份他們也一無所知。有些在上上下下樓梯間相遇了數年的人，我們仍然是陌生的。鄰居這個詞讓我感到生硬，它夾帶著銹鐵的冷酷。人與人在異鄉是小心謹慎的，一層厚厚的生活外殼包裹著善良的心。誰都不敢露出真誠和純凈的一面。膽怯和害怕成為漂泊生活的縮影。每一扇門都是鐵的，每一扇門都關得嚴嚴的，不留一點空隙。鄰居給予你的只剩下了關門和開門的聲音。

一個孕婦在街上走著，走著走著突然暈眩了，好像快要倒下去的樣子。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身影閃了過去，一手就扶住了孕婦。好玄婦女沒有倒下去。婦女在原地定了很久的神才緩和了過來，許是因為貧血或走路過于勞累所至的暈眩。要不是這個年青的男生及時抓穩了她，給了她力量。她要是真的倒在了大街上，后果不堪設想。這個細節讓我感動。這說明，在異鄉，人還是心存溫暖和友愛的。只不過我們善良的心靈被深深地藏了起來，失去了真名實姓的無猜無忌。

一個瘋子穿著運動衣，衣服的背面寫著很大的兩個數字：33。吹著響亮的口哨，在街上旁若無人地走著。他不知道自己將走向哪里。城市里的每一個所在地都有可能留下瘋子的足跡。對于瘋子來說，走到哪里都是一樣的，城市的東西南北，角度的去向，已經失去了意義。但瘋子是不在乎這些的，他我行我素，在大街上還打著呵呵。聲音很銳氣。他從某處突然的竄出，一聲莫名其妙的大笑，把正在等待紅綠燈的幾個美女嚇得彈開了幾丈遠。瘋子自然在某一刻里停留著最清醒的記憶。他好像記起了什么，而且非常清晰。瘋子朝一個大肚皮的中年男人走過去，忍不住在中年男人的肚皮上摸了一把。緊接著說，你有沒有買彩票?你有沒有買彩票?然后哈哈大笑，瀟灑地向紅燈處奔去，全然不顧來往中的車輛。瘋子從瘋掉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忘記了自己。一個把自己忘記了的人所以也就不會再害怕所謂的生命了。存在的生活對于瘋子，是一種不幸的延伸。命運從來就是這樣，捉住了誰，就愛跟準開玩笑。

被子取暖了人間的男女。

我們躺下來，被子親如一家。在被子里取暖的男女，其實都不過是個孩子。孩子有孩子的快樂，孩子有孩子的天真。很多時候，只有在夜晚，只有在安靜的夜晚，我們才屬于自己。當我們卸下了身上的束縛，當我們完全面對了真實，當我們敞開了心靈的窗戶，我們就看見了清澈和純凈。簡單是一種溫暖。當溫暖與生活的身體融為一體時，理想的友誼就從遠方進城了，進入了我們夜深^靜的語言。

男的說，你真傻呢!

女的說，我哪里傻?

男的說，你說太陽是白的，太陽怎么是白的呢?

女的說，太陽就是白的。

男的說，你真傻。

女的說，你才傻。

男的就笑了起來。女的也想笑，但假裝生了氣。

美總是這樣誕生的。愛也是這樣誕生的。愛其實是兩個人身體里的趣味。我寧愿理解女的說的那句話是一句詩。太陽是白的。白在這里并不單指白色，它是直覺，是現場，是生活，是俗世里的表白。就像我們生活中的語句和修辭，通常都是病句。但我們卻都不覺得有什么妨礙，都很習慣，甚至接受和適應了這樣的病句。成熟的人到了境界就是學會不要成熟。這樣，我們就很容易懂得了別人。當一個人的心靈達到孩子般的境界，這個人的天真和想法，就成了永遠的暖色。你也許已經看出來了，他在城里，讓人想到了春天。

她們很好很暖，像天使的羽毛彌漫了天空。她們，用最樸素的行為構造了精神生活的記憶。對于活著的萬物，因為她們，大地和天空如此美好!

我忍不住想親吻她們，哪怕她們感到了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