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證學的基石之一

宮冠宇

尸蠟是一種尸體自然保存現象。它是長期浸泡于水中或空氣不足的濕潤土壤中的尸體，在體表及皮下形成的黃白色形同石蠟的飽和脂肪酸或脂肪酸鹽層。尸蠟在法醫學上的重要意義在于：一旦形成尸蠟，尸體整體或局部連同傷痕、扼痕和生理、病理等特征均會被長期固化保存，這對于識別死者、揭露犯罪事實等價值極大；在無名尸體、江河浮尸、碎尸、移尸或其他死亡時間不明的案件中，尸蠟對估算作案時間、確定偵查范圍具有參考價值。

尸蠟的研究是20世紀西方法醫學的重要進展之一。英國法醫學協會第一任會長、愛丁堡大學西德尼·史密斯教授是進行該項研究的第一人。他年輕時經辦的首案便涉及尸蠟。

采石場遺尸案

1913年7月8日，蘇格蘭警廳接到報案：有人在霍普頓采石場的水坑里發現了尸體。經現場勘察，警官確認那是兩具捆綁在一起的男孩尸體。從廉價的衣著來看，死者肯定是窮人家的孩子。再從其外部特征、面部及發型的相似性來看，他們很可能是兄弟倆。令人不解的是，一條惡狗不時在尸體身邊游蕩吠叫。

面對如此復雜的兩尸命案，蘇格蘭警廳只能請當時的法醫學權威、愛丁堡大學教授哈偉·約翰尸檢。約翰實在無暇顧及，便把任務交給了他的學生兼助手西德尼·史密斯。年輕的史密斯雄心勃勃，早就想自己接手一個案子。機會來了，自然兢兢業業。

下面是史密斯現場勘驗報告的摘要：

“童尸兩具，基本完整，漂浮在水中。男性，年長年幼各一具。著完整單衣，無商標，系民間制造。布料為廉價機織品。年長者上衣口袋中有一枚2便士郵票，已退色。”

“尸體均呈紫黑色巨人狀。整體膨隆，體積增大。均為較短棕色頭發，死前剛理過不久，發型相似。面部腫脹、變態，眼球突出，口唇外翻。全身軟組織氣腫。陰囊膨大如氣球。”

“年長者頭部左側有損傷，可能是鈍器所致。但無法確定屬生前傷還是死后傷。四肢、面部、胸部、臀部尸蠟明顯，初步判斷兩具尸體均已形成全身尸蠟。”

在史密斯的尸體解剖報告中，對尸蠟的情況進一步作了詳細描述：

“確認全身尸蠟已經形成，兩具尸體尸蠟形成程度一致，均呈黃白色。有明顯臭味。四肢、面部、胸部、腹部、臀部均有大片尸蠟。其中胸、腹部尸蠟連成一片。接觸時有濕潤、滑膩感。稍壓即易破碎、凹陷，加熱后即融化。燃燒時發出黃色火焰。不溶于水，但極易溶解于酒精等有機溶劑。”

庭審時，史密斯科學細致地陳述了尸檢和解剖證據，并以其他證據作為佐證。法官最后認定兇手是孩子們的父親帕特里克·海根斯。

海根斯是一位30多歲的壯漢，無固定職業，以打雜工的微薄收入養家糊口。他嗜酒，酒后狂暴易怒。多虧賢惠的老婆千辛萬苦支撐著這個家。不料苦命人禍不單行。1910年底，老婆突發急病身亡。無奈中，海根斯只好把兩個孩子送到救濟院。可他又付不起救濟院的基本生活贊，因此第二年被監禁兩個月。好心婦女苔絲可憐孩子，主動照看他們。但苔絲也家徒四壁一貧如洗，而海根斯竟以為有苔絲照顧就萬事大吉，從無絲毫接濟。1911年9月初，苔絲流著淚把孩子們交還海根斯。此后不久，弟兄倆就沒了蹤影。

審判時，海根斯當庭癲癇發作精神錯亂，法官只得休庭。誰知以后每每如此。回到牢房海根斯旋即恢復正常長吁短嘆。久而久之，他反倒博得不少同情。法官最終缺席宣判海根斯殺雙子罪成立，他被處以絞刑。

史密斯的研究分析

根據尸檢和解剖報告，史密斯對該案作了下述分析和推理：

現場沒有發現溺死的跡象，死者又被捆綁，說明系死后拋尸，死亡原因可能是他殺。這個采石場已經廢棄10多年了，道路都被亂石堵塞，拋尸者只能步行進入。為避免他人發現，拋尸可能在夜間進行。由此可見兇犯熟悉地形，可以確定為本地人作案。從孩子們的穿著來看，死者也應該是本地人。

至于死亡時間，史密斯根據他對尸蠟的研究，斷定是兩年前。理由是：

尸蠟的形成有4個條件：沒有動物啃噬尸體：尸體長期處于水中或濕潤的土壤中，基本與空氣隔離，腐敗細菌繁殖緩慢；尸體中有脂肪存在：水中富含鈣、鎂、銨等離子。

兩具小尸體及所在環境基本滿足了上述前3個條件：那條惡狗極有可能是孩子們生前的伙伴，忠心耿耿地保護了他們免遭野狗等動物的啃食：他們被拋尸水中，長期與空氣隔絕；童尸中肯定有脂肪存在。

尸蠟的形成是一個很復雜的生物化學過程。生成機理是：在潮濕、較溫暖的環境中，尸體的皮膚和皮下組織因長時間被水浸泡變得軟而疏松。隨后皮下脂肪及部分蛋白質被細菌緩慢分解為脂肪酸和甘油。甘油溶解、流失于水中。一部分脂肪酸則與蛋白質分解產生的氨結合生成脂肪酸銨，或者與水中的鈣、鎂、銨等離子反應，皂化成不溶于水的脂肪酸鹽。部分不飽和脂肪酸還可能經氫化，形成飽和脂肪酸或羥基硬脂酸。這些飽和脂肪酸或脂肪酸鹽不溶于水形同石蠟，就是所謂的尸蠟。因其比重小于水，因而會使尸體漂浮在水面上。

尸蠟常見于人體脂肪較多之處，如四肢、面部、胸部、腹部、臀部等局部。內臟脂肪少，不能形成尸蠟。一般來說，局部尸蠟僅兩三個月時間就會形成，嬰兒全身尸蠟只要六七個月就會形成，成人全身尸蠟的形成則要一年或更久。

史密斯認為，案中的兩具尸體雖然屬于童尸，但極有可能經過兩年左右才形成全身尸蠟。原因有二。首先最重要的一點是，拋尸處的水中缺少鈣離子。霍普頓采石場的巖脈是花崗巖，屬于不溶解于水的硅酸巖，那里的水中必然缺乏鈣離子。因此延遲了尸蠟的形成過程。假設采石場的巖脈是大理石，那么情況就會大大不同。因為大理石屬于碳酸巖，會像鐘乳石那樣被水所腐蝕，水中會有大量的鈣離子，尸蠟形成時間就必然較早。其次，兩具尸體雖然都是童尸，但因被捆綁在一起，需要消耗更多的鈣、鎂、銨等離子及其他物質，這一定會延緩尸蠟的形成時間。

史密斯的科學分析，思路明晰極具說服力，當然得到了法官們的認同。

史密斯的諸多貢獻

海根斯被處絞刑，法官和絕大多數人并無異議。但是，對于以尸蠟斷定死亡時間，一些社會人士包括愛丁堡大學的某些法醫學家頗有微詞。不過史密斯貴有自知之明：結案之后，他的工作卻沒有結束，史密斯開始在實驗室里模仿各種類似條件制作新鮮尸體和尸塊的尸蠟標本。又花費了兩年多的時間，他終于大獲成功，以翔實數據雄辯地說明了在各種條件下全身尸蠟和局部尸蠟形成的時間。實驗報告發表之后，所有微詞均啞然。

“海根斯殺子案”以及后來的樣本制作奠定了西德尼·史密斯在現代法醫學界的地位。但史密斯的貢獻還遠不止于此。

1920年前后，他因精心調查埃及獨立運動期間的，303步槍槍傷案例，成為英國法醫彈道學研究的先驅，影響深遠。1934年他又因對血清學的精心研究，在阿伯丁8歲女孩被殺案中為控方提供了253種證據，轟動一時。1935年他在澳大利亞講學期間，幫助警方偵破了離奇的鯊魚嘔吐人臂案。確認了鯊口中吐出的人臂系他人謀殺所為，最終將兇手繩之以法。他的著作《法醫學》是西方法醫學的開山之作，影響達數十年之久。他曾擔任權威的英國《泰勒法醫學理論和實踐》雜志主編30余年，任英國法醫學協會第一任會長多年，終身成就斐然。直到現在，各國各種法醫學著述中關于尸蠟的論述基本出自該書。(文章代碼：2110)

責任編輯趙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