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短房
伊朗國內因總統選舉而引發的騷亂已逐漸歸于平靜,但其與西方國家間的爭吵依然激烈,伊朗總統內賈德更是批評西方煽動騷亂,譴責美國干涉內政。伊朗政府對外部勢力表現出的“敏感”和警惕不禁讓人想起了20世紀前半葉伊朗巴列維王朝開國國王禮薩·汗的經歷和命運。這位老國王執政時期,伊朗遭遇多個大國干涉,甚至差點被分割,與之相連的則是老國王的悲劇命運。
政變上臺,開創新王朝
20世紀初,曾經強大的波斯帝國已是奄奄一息:外有英國、德國虎視眈眈,內有各路封建領主、少數民族伺機起事;經濟上,波斯被“日不落帝國”英國扼住咽喉;軍事上,大權把持在有較強親俄傾向的波斯哥薩克集團手里。在風雨飄搖中,波斯王朝小心翼翼地熬過了一戰,但沒容它松口氣,十月革命爆發了。1920年底,一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在波斯的拉什特建立。
中東阿拉伯地區的主宰英國,當然不能容忍伊朗蘇維埃化,于是利用波斯的內部動蕩,打著“抵御北侮,平息內亂”的口號,與波斯貴族勾結,扶植了一位代理人,就是后來聞名天下的禮薩·汗。
禮薩·汗1878年出生,16歲就成為一名哥薩克騎兵,憑借出色的軍事素質很快脫穎而出。波斯革命爆發前,他已升為準將,擔任波斯灣哥薩克旅旅長。要知道,他是這支伊朗精銳部隊歷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波斯人指揮官,這不僅讓他聲名鵲起,也令他在波斯民族主義者中頗具號召力。
1921年2月,禮薩·汗指揮的波斯灣哥薩克旅在波斯貴族的接應下,兵不血刃接管了政權。隨后在英國的支持下,禮薩·汗東征西討,消滅了境內的蘇維埃共和國和少數民族割據武裝,他本人則先后自任國防部長、首相。1925年12月,在一出近乎中國“黃袍加身”的活話劇后,禮薩·汗成為新的波斯君王,改姓氏為巴列維,史稱伊朗巴列維王朝。
在列強之間“走鋼絲”
此時的伊朗是個不折不扣的中世紀國家:全國只有1座現代化工廠,能稱得上公路的道路總長才2000英里,擁有200萬人口的首都德黑蘭,注冊西醫只有區區40個,為伊朗人設立的現代學校干脆數目為零。禮薩·汗開始了現代化改革。他興辦德黑蘭大學和一系列中小學;興修公路、鐵路;將貴族子弟送到歐洲留學,包括后來的巴列維國王;在全國范圍內推動工業和醫學的發展。禮薩·汗還頒布新《婚姻法》,給予婦女平等權;廢除女性戴面紗的規定。
富國之后是強兵。禮薩·汗從歐美引進大量現代化武器,按照西方軍制進行改革,建立近代化的陸軍、海軍。1935年,禮薩·汗把國名從波斯改為伊朗。
改革需要錢,但伊朗謝絕了英國大包大攬提供資金的“好意”,轉而向英、法、德、美各國舉債,雖然利率要高得多。因為禮薩·汗不想在“英國一根繩子上吊死”。所以,雖然在蘇維埃問題上跟蘇俄交惡,但他卻一直努力跟莫斯科改善關系,同時積極和德國、美國接洽。
在這期間,禮薩·汗撿到了一個價廉物美的大“禮包”———德國專家。一戰后,由于凡爾賽條約的約束,德國大批有經驗的軍事專家和工程師失業———這些正是伊朗所急需的。隨著德國國力的恢復,這種合作漸漸上升到國與國層面,德國急欲擴展在伊朗的勢力,而伊朗想利用德國平衡英國、蘇聯。1931年,伊朗收回了英國皇家航空公司在伊朗的獨家航線經營權,改授德國漢莎;次年,伊朗剝奪了給英國人的石油獨家開采權,同樣改授予德國。德國還“染指”伊朗國家銀行和伊朗大鐵路。
國力衰退的英國選擇忍讓,這讓禮薩·汗嘗到了“多元化”的甜頭。在禮薩·汗的授意下,伊朗海軍購買了意大利的軍艦,聘用了意大利顧問;財政部聘請了美國專家;海關顧問則來自比利時;陸軍顧問權英、德兼用。
改革失敗,周旋失敗
禮薩·汗的現代化改革沒能讓伊朗真正“站起來”,根深蒂固的保守勢力和封建殘余并未清除。改革的受益者是國王和他身邊的人,不但老百姓受益不多,其他上層人物也怨聲載道。禮薩·汗還建立了強大的特務機構,不斷以“里通外國”的名目搞清洗。
清醒之士還指出,伊朗相對的“獨立自主”其實是列強“危險平衡”的結果。由于能對伊朗產生重大影響的英、蘇彼此不合,以及美國的門戶開放政策和德國處于恢復期的特殊性,伊朗獲得了周旋于大國間的生存空間。
然而時勢不饒人,二戰的爆發打破了平靜。一方面,納粹德國覬覦中東石油資源,且希望通過中東攻擊印度,實現和日本會師,因此不斷拉攏禮薩·汗;另一方面,原本意見不一的英、美、蘇三大國,突然變成了盟國。它們看中了伊朗的大鐵路,希望利用“波斯通道”向蘇聯運送軍事物資,同時也希望借機重新聯合控制伊朗,將德國勢力驅逐出去。此時納粹德國已派出5000多名專家進入伊朗,并設立文化中心,大肆宣傳伊朗和德國同屬雅利安人種。禮薩·汗則被納粹的暫時勝利所蒙蔽,他的宮廷里到處擺放著納粹“勝利進軍”的圖表,政府里也充斥著親德派。
盟國出手了。1941年七八月,英、蘇等國兩次照會伊朗政府,要求驅逐德國僑民。禮薩·汗知道大事不妙,匆忙任命親英派曼蘇爾·莫羅克為首相,并按照盟國要求“禮送”德國人回國。然而此時盟國已決意控制伊朗。8月25日零點,蘇軍5000人分3路從高加索入侵伊朗北部。4小時后,幾萬英國海、陸軍攻入伊朗。
禮薩·汗立即解除曼蘇爾首相職務,宣布全國動員抗戰,然而其最精銳的12萬陸軍正規軍毫無斗志,一觸即潰。僅兩天時間,國王便不得不尋求妥協。9月16日,盟軍兵臨德黑蘭城下,次日禮薩·汗被迫遜位,王儲巴列維繼位,與盟軍簽署了城下之盟。
故國的泥土
禮薩·汗被迫流亡。他先是被送到阿巴斯港,打算乘船去南美流亡。臨行前他命人挖了一塊泥土,他深知此別故國,再無回歸之期。哪知船剛到孟買,英國人就變卦了,他們唯恐老國王在不受英國控制的南美“興風作浪”,于是決定將他送到自己控制的殖民地、印度洋島國毛里求斯。不久國王被發現患有晚期動脈硬化,被送往南非約翰內斯堡醫治。1944年7月,他在那里郁郁而終,終年66歲。
禮薩·汗企圖“以夷制夷”,最終被扶植他上臺的列強親手拽下寶座,伊朗重新回到四分五裂、外國人橫行無忌的局面,直到戰后禮薩·汗之子巴列維再度改革為止。當然,巴列維的改革最后同樣以悲劇告終。
禮薩·汗并不是個成熟的政治家,史載他昧于國際大勢,錯估形勢,押寶德國,鑄成大錯。這位職業軍人連床都接受不了,只喜歡在波斯地毯上就寢;空有富國強兵的理想,卻無法擺脫裙帶風的影響和極權的誘惑,最終黯然下臺,客死異鄉。
還應看到,二戰前的國際大勢,仍是列強稱霸的世界,禮薩·汗利用列強的矛盾和“死角”獲得了16年喘息,但一旦國際局勢變化,列強重新在這一地區尋得利益妥協,伊朗的“獨立自主”便如肥皂泡般幻滅了。▲
環球時報2009-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