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斯萊斯：英國的寂寞王者

經濟學人　編譯／丘文敏

復興的勞斯萊斯公司已經成為英國制造業最強大的象征。它的發展之路給我們的啟示是：擁有尖端的技術和先進的制造能力，未必就擁有持久的競爭優勢，它還必須擁有獨特的服務模式。只有依靠這種服務模式，才能牢牢掌控客戶。

勞斯萊斯的改變

一架由亞洲前往美洲的長途客機飛行在太平洋上的高空中，眾多乘客在打著瞌睡。剎那間，一道霹靂劈開了厚重的云層。人們被電閃雷鳴驚醒，但很快就歸于平靜，再次沉浸在夢鄉中。而此時此刻，在地球另一頭的英國中部城市德比，勞斯萊斯公司的工程師們已經開始了緊張的工作。

噴氣式客機被雷電擊中是很常見的事——每小時都會發生幾次——而且通常不會造成事故。但是這一次雷擊給客機的某個引擎帶來了輕微的損傷。然而，客機仍將安全著陸，甚至在關閉這個受損引擎的情況下也能做到安全降落。問題是這架客機在抵達洛杉磯后是否要進行一次全面的引擎檢修。這將是例行的檢修排查，但它無疑會延遲客機的返程時間，同時讓數百乘客在候機室苦苦守候。

大量數據從飛機傳輸至德比。一串串數字在一幅幅屏幕上翩翩起舞，一個個圖表被繪制出來，眾多技術人員們都在撓頭思考著。在飛機著陸前，德比向機組人員反饋了引擎運轉正常的消息。這意味著，飛機可以準時返航了。

德比的勞斯萊斯全球電子操控中心有著全天候24小時資訊頻道、眾多電腦屏幕以及展示全球各地時刻的鐘表，這里看起來就像一個外匯交易中心。這似乎與自工業革命初期以來就在德比興起的臟亂制造業工廠相去甚遠。事實上，在中心外面道路下去幾百碼的地方， 熔爐的火焰在呼呼亂躥著，切割機發出了滋滋的響聲，巨型的空中作業平臺屹然聳立。電子操控中心只是這家龐大的工業化企業的心臟。

在這個曾是世界工廠的國家執意要率先進入后工業時代的時候，勞斯萊斯公司的運氣就來自這種迫切性。得益于寬松的政府監管和減稅措施，英國對外國人才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英國人也由此建立了輝煌的金融業。無論是化學家、物理學家、歷史學家，還是大部分最聰明的高校畢業生，都紛紛涌入倫敦。站在金絲雀碼頭的塔樓上，他們俯視著曾經是世上最繁忙港口的碼頭，浮想起英國已經流逝的過往。

隨著曾經沖刷這些海岸的資金潮的退去，德比展現出英國未來的不同一面。在過去幾十年中，勞斯萊斯公司從一個虧損的英國公司轉變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的大型噴氣發動機制造商。為了實現這種轉變，它故意模糊了制造產品和提供服務之間的界限。它的成功經歷表明，即使是英國也同樣能兼顧這兩樣事情。在樂觀者眼中，它的成功甚至預示著英國制造業的復興。

近年來，英國制造業產出雖然一直在增加，但是其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卻在下降。目前，英國仍然是世界上第八大的商品出口國，但是其占全球市場的比例已經縮減到3%，遠遠落后于美國、中國和德國。而在服務出口方面，英國排名第二。

整合技術和服務

然而，勞斯萊斯公司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它在國外市場的成功。其85%的營收來自國外市場，自從十年前約翰·羅斯成為首席執行官以來，勞斯萊斯公司的營收幾乎翻了一倍。如今，從生產線下來的世界上半數最新寬體噴氣式客機和四分之一單通道飛機都使用勞斯萊斯公司生產的引擎。在2008年范堡羅航展上，勞斯萊斯公司的訂單幾乎增加了93億美元，其兩個主要競爭對手普拉特惠特尼集團公司和美國通用電氣公司的訂單量加在一起為60億美元，勞斯萊斯公司是它倆的一倍多。

在其他領域，勞斯萊斯公司增長得更快。來自海運操作設備的營收為2002年的兩倍，它的設備安裝在30000艘船舶上。2008年6月，勞斯萊斯公司啟動了新的民用核能業務，它認為在2023年前世界投資新建核電站的資金流每年的價值能達到500億英鎊（750億美元），它希望能從中分一杯羹。勞斯萊斯公司期望能出售其為皇家海軍開發的核潛艇技術。目前，它的防衛設備業務約占總營收的五分之一，而在冷戰時期為五分之三。

放緩的世界經濟加速了航空公司舊飛機的退休和多筆新訂單的取消，而此時的防衛設備業務卻涌動著一股穩定的現金流。隨著航空業陷入困境，勞斯萊斯公司不得不削減某些工作崗位。但由于對技術和服務經營方式的整合，它比競爭對手們更有可能經受住此次經濟危機的打擊。

要理解這家公司的成功，需要先了解它在生產民用飛機引擎中使用的技術。生產民用飛機引擎不是勞斯萊斯公司最大的業務，它甚至在1971年還是公司的一個包袱，但在20年后卻成為了公司的救命稻草。

我們最好先從一個極不起眼的微小地方說起，那就是組成吊在世界上最大飛機機翼下的引擎中心的渦輪葉片。

渦輪葉片很難制造，因為它們要經受住高溫和高壓的考驗。大型噴氣式飛機引擎內部某些部位的溫度會達到1600攝氏度，比制造渦輪葉片所用金屬的熔點還要高出400攝氏度。（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冷卻系統，那就像用一個冰做的湯匙去攪拌一杯熱咖啡。）每片葉片由高強度單晶合金制成，然后在上面涂上強韌的陶瓷涂層。在引擎運轉時，上面由微小氣孔組成的網絡就會產生一層薄薄的冷氣層防止葉片在高溫下熔化。

制造葉片僅僅是進入市場的門票而已。勞斯萊斯公司的兩個主要對手普拉特惠特尼集團和美國通用電氣公司都精通此技。在這樣一個競爭激烈的領域里，一個制造廠商技術的提升通常會在幾年內激發其他廠商改進技術。意大利比薩的圣安娜高等研究學院的安德里亞·博納科斯和同事在一個研究中發現，在過去40年中，三家領先的引擎制造商在技術方面輪流坐莊，但是沒有一家能保持十年以上的技術優勢。

勞斯萊斯公司的成功不在于生產出稍微好一點的引擎進而獲得暫時的技術領先優勢，而在于設計出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引擎。值得關注的是，它在相對弱勢的情況下取得了這樣的成功。直到上世紀60年代后期，大型噴氣式飛機的引擎市場還被普拉特惠特尼集團所壟斷，它占據了90%的市場份額。勞斯萊斯公司那時只是個小角色，專門為歐洲飛機制造商生產引擎。然而，勞斯萊斯公司的市場份額一點點地被擁有更大國內市場和更多軍事訂單的美國最大幾家飛機制造商所蠶食。勞斯萊斯公司意識到，除非它能開發出適合美國所制造飛機的大型噴氣引擎，否則其噴氣引擎銷售額將在十年內難以為繼。

勞斯萊斯公司將一切押在了兩個革命性的技術上。第一個是使用碳復合材料制造風機葉片（你在飛機上看到的最大葉片），這種葉片遠輕于當時用金屬制造的葉片。第二個就是通過使用三個軸代替兩個軸的方法改變噴氣引擎的基本構造。這兩項任務都比勞斯萊斯公司所設想的要更難和更費錢。碳復合材料所制葉片會因冰雹或飛鳥撞擊而粉碎。最后，它不得不放棄使用碳復合材料，而轉向使用經過測試和驗證過的金屬制造葉片。從那時起，一系列策略延誤和糟糕表現耗盡了公司的現金。在1971年，保守的英國政府最終將勞斯萊斯公司國有化了。

盡管新的設計在那時拖垮了勞斯萊斯公司，但后來卻證明了這種新型設計成為了其后一系列引擎成功的基礎。比起對手的引擎，勞斯萊斯公司引擎的設計、構造和維護都更為復雜，但是它們更能節省能源以及更耐磨損。更重要的是，它們能被改大或改小以適應更大或更小的飛機。因此，每當一種新型飛機問世，勞斯萊斯公司不用從零開始設計新引擎，相比對手它有著更為廣闊的銷售范圍。這是一個巨大的優勢，因為一種噴氣式引擎賣得好不好主要取決于使用它的飛機賣得好不好。勞斯萊斯公司由此擁有了全面的市場。在三大主要引擎制造商中，它是惟一一家引擎適合正在開發的三種最新型飛機波音787、空客A380和空客寬體客機A350的廠商。在世界上前50家航空公司中，有45家使用它的引擎。

更多飛機裝備勞斯萊斯公司的引擎給該公司帶來了巨大的回報，那就是可以賣出引擎零件和提供引擎維護。這是因為賣飛機引擎就像賣剃須刀，賣剃須刀或引擎本身并沒有多少利潤，利潤來自銷售刀片或零部件和維修服務。來自引擎修復的利潤占總利潤的35%；投資銀行瑞士信貸的分析家估計，某些噴氣引擎制造商在引擎維修和出售零部件方面的營收是售賣引擎本身收入的7倍。許多分析家懷疑，勞斯萊斯公司（以及其他公司）是以虧本的價格賣出引擎。可是人們很難確認這種說法，因為勞斯萊斯公司簽的是長期合同，經常是通過銷售獲得賬面利潤，而應收賬款則要在很多年內逐年收回。勞斯萊斯公司表示，平均起來，銷售引擎是有利可圖的。

以虧本價格銷售剃須刀的問題是其他人可能會生產適合它的刀片。在引擎維護方面的豐厚利潤確實吸引了一大批獨立的維修服務公司（以及引擎制造商的售后維修部門）。荷蘭航空顧問公司的飛機維護專家魯道夫·希爾德斯證實，大型噴氣引擎的零部件可以通過其他渠道以原引擎制造廠商三分之一的價格拿到。

這就是勞斯萊斯公司為何將技術和服務整合在一起的原因，這樣可以使競爭對手更難去搶奪它的生意。這不僅僅是簡單地送給客戶一個剃須刀然后賣給他刀片，這更是每天早上為客戶提供剃須服務。除了向飛機制造商銷售引擎、零部件和服務之外，勞斯萊斯公司還成功說服它的客戶為引擎運轉的每一小時付費。作為回報，勞斯萊斯公司承諾，如果引擎損壞，可以獲得保修或替換。某位投資分析家說：“它們不是在銷售引擎，它們賣的是引擎后邊排出的熱空氣。”這個主意并不是勞斯萊斯公司所獨有的，其他大型引擎制造商的做法大同小異，只是勞斯萊斯公司運用得更為嫻熟。它提供這種服務已經超過十年；超過半數正在服務的勞斯萊斯公司引擎都是基于這樣的合同，而80%正在銷售的引擎也簽定了這樣的合同。

這看起來支持這樣的觀點：相較于制造產品，英國在集中提供服務方面更為擅長。然而這也表明，有些時候還有必要精于與產品相關的服務。在勞斯萊斯公司，你很難去分辨產品制造和提供服務之間的界限。

舉例而言，位于德比的勞斯萊斯全球電子操控中心全天候評估著全世界3500臺引擎的運行狀況，這就給任何想搶奪引擎服務生意的對手們設置了一道幾乎不能逾越的障礙。該中心所收集的數據對已是客戶的航空公司來說極其寶貴：它能讓勞斯萊斯公司預測引擎何時更有可能出現故障，使得航空公司更有效率地確定引擎的更換時間。這就意味著更少的緊急搶修和更少的不快旅客。這些數據對勞斯萊斯公司而言同樣有價值：及早發現問題有助于公司設計和制造出更可信賴的引擎或改進現有的引擎。這種引擎的改進模式穩步提高了引擎的燃料效率，在過去30年中，引擎的運行壽命延展了十倍（引擎兩次大修的間隔時間達到10年）。公司的首席運營官邁克·特瑞特說：“只有在飛機上待命，你才能親近客戶。”

一心一意全球化

勞斯萊斯之所以成功，更進一步的原因是其一心一意地進行全球化。在以往英國汽車廠商滿足于為國內市場生產質量一般的汽車時，勞斯萊斯公司已經成功地從一家英國公司轉型為全球化企業。它有大約40%的雇員在英國以外的國家工作，而20年前該比例僅為7%。大約半數的新引擎項目是在國外開展，與此同時，半數的研發也在國外進行。此舉也產生了附帶利益，那就是通過在世界不同地區建廠，降低了公司在同其他公司競爭新項目中的勞動力成本，勞斯萊斯公司達到了許多英國汽車廠商多年努力而未竟的目標。

勞斯萊斯公司在某些經濟體中開展業務，它拉動了當地經濟的發展，那些經濟體也以適應勞斯萊斯公司的需求來作為回報。勞斯萊斯公司在當地帶動了供貨商和其他相關產業的發展。在德比，勞斯萊斯公司的工資水平高于英國平均工資水平。因此，當地學校的學生要想進入勞斯萊斯公司及其相關聯的公司工作，先決條件是在諸如數學和自然科學科目上取得非常高的分數。

進行全球化，對勞斯萊斯公司而言既是成功的原因也可以說是成功的結果，它同樣對英國制造業的未來提出了一些不太好回答的問題。很多人建議，在國內停止某些傷筋動骨的改革，將視野轉向國外，這樣做將會使英國趕上世界制造業發展的步伐。

建議這么做的一個原因是外國政府的補貼措施和其他激勵措施帶來的誘惑。英國政府已經沒有多少余地來花費納稅人的錢了：2001年，英國政府借給勞斯萊斯公司2.5億英鎊助其開發更大的噴氣飛機引擎；2006年，英國政府同意給勞斯萊斯公司旗下的某企業4700萬英鎊以助其開發環境友好型引擎。然而，其他國家的政策更為慷慨。勞斯萊斯公司最近在德國建廠，它之所以這樣做可能是受到了德國勃蘭登堡州政府承諾負擔30%建造費用的保證的影響。同樣，美國聯邦政府和弗吉尼亞州政府給予勞斯萊斯公司約5700萬美元的支持，也可能促使了勞斯萊斯在該州建廠。弗吉尼亞經濟發展合作組織由聯邦政府投資成立，該組織的利斯·波瓦說：“我們追勞斯萊斯公司追了五六年了。”

此外，英國的企業高管們不停地哀嘆英國的教育標準，以及抱怨許多大學忽視了產學合作。雖然這種情況正在好轉，但是其他國家在這方面似乎更為熱心。在美國弗吉尼亞州，為促使勞斯萊斯公司在當地建廠，州政府投資了各個級別的教育，以助于向勞斯萊斯公司提供技術嫻熟的工人。

隨著英國制造業崗位的減少，那些最好最聰明的學生就更沒有理由去就讀制造業所需的專業。勞斯萊斯公司的管理人員說，符合公司招聘要求的有經驗的工程師、項目經理和高級技工的數量正在減少。在過去，許多這樣的人常常從汽車制造廠和其他公司跳槽而來。而曾經穩定的人才流入如今變成了涓涓細流。

約翰·羅斯相信，英國需要一個經濟“路線圖”來鼓勵對制造業的投資。他提出的一個建議就是確保本土企業都參與建設新的核電站——此舉無疑會使勞斯萊斯公司受益。約翰·羅斯堅信這不是為自己公司而提出的特殊請求。他強調：勞斯萊斯公司足夠強大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獲得項目。

這樣的提議在幾年前也許會不被理睬。而在目前，隨著金融業成為一個爛攤子，英國各派政客都在熱烈地談論制造業發展戰略以及對制造業放開程度的限制。三年前的英國政府曾允許最后一家國有的大眾市場汽車廠商羅孚汽車公司的破產，現在它正在認真盤算著對在一年前賣給印度塔塔集團的捷豹公司和路虎公司實施救援。

大部分自由市場的信徒們不同意政府以補貼來吸引（或留住）外國廠商的做法，他們堅持認為政府應該把合同留給本土企業或使經濟優惠政策向本土企業傾斜，并表明這適用于從金屬鑄造業到銀行業的各種產業。他們同時表示，寬松的金融監管已經被證明了只會損害經濟。而英國政府反駁道，給那些在倫敦工作的國外人才（金融業引進的半數從業人員都是如此）減稅增強了英國金融業的競爭力。

即使在金融業如此低迷的當下，也沒有必要對制造業過于迷信。其他工業經濟體如德國也受到了打擊。但是勞斯萊斯公司的成功暗示了世界不能被一刀切地劃分為制造產品和銷售服務的公司（或國家）。要想飛得更高，得用兩只翅膀。

關注點：金融危機究竟對全球經濟產生了怎樣的影響？通過愛爾蘭經濟泡沫的破滅我們就可見一斑。它給我們的沉痛教訓是，這種泡沫的破滅已經被準確地預見到，為什么政府就是不采納并采取相應的應對措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