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家式消費與敗家式消費

尹伊文

消費拉動有敗家和興家之分。次貸危機后，美國的消費拉動型經濟正被重新審視。當下，中國正竭盡全力擴大內需，但別忘了避免胡亂投資、借錢玩樂式的敗家消費，應該把錢花在能增加未來財富的地方。

次貸危機質疑美式“消費拉動”

美國的經濟模式曾被譽為是最完美的，但正在持續的金融危機，使人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模式。

刺激消費——擴大需求——拉動GNP（國民生產總值，由消費、投資、政府開支三個部分組成）增長，這是美國多年來推動經濟發展的模式。在這個模式中，消費和需求是核心動力。經濟不景氣時，政府總是設法刺激消費。當收入不能支付消費時，就鼓勵大家負債消費拉動經濟。多年來，這似乎是個好方法，能使今天消費得快樂，又能使明天的經濟更繁榮。

曾廣為流傳過這樣一個故事：在天堂，一個中國老人和一個美國老人相遇。中國老人說，我積蓄了30年，買了一所房子，可惜只住了一年就去世了；美國老人說，我31年前貸款買了一所房子，付了30年的房貸，住了31年之后才去世。

消費支出對GNP的影響可以成倍擴大，如同乘了一個乘數。當那個美國老人31年前買房子的時候，他使建筑房屋的人掙了錢，這些人因此可以去多消費，又使為他們提供服務的人多掙錢，然后，那些人又可以去消費更多的東西……如此乘數效應不斷地擴展下去，31年來乘了又乘，拉動了GNP。而那個中國老人對中國GNP的貢獻就整整晚了30年，且少了許多乘數。

這種理論，也可以用來解釋東亞國家的曲折。東亞的文化傳統重儲蓄輕消費，當整個國家是一個封閉的經濟體時，因為缺乏國內消費需求的拉動，經濟發展緩慢，遠落在西方國家之后。進入國際市場后，被外國的消費需求拉動，GNP快速增長起來。

在美國過去的經驗中，消費拉動的乘數效應很明顯，因此使人們對消費拉動的模式深信不疑。如果沒有這次危機，人們大概會繼續深信這個模式。但面對這次危機的惡果，人們不得不深思消費拉動隱含的問題。次貸危機不正是始于消費擴張嗎？那些收入不高的人本來是不夠資格借很多錢、買很好的房子，正是銀行鼓勵消費借錢給他們，讓他們過度負債消費，結果釀成不可收拾的次貸危機，進而波及整個金融體系，甚至實體經濟。

區分興家消費與敗家消費

具有乘數效應的消費拉動模式究竟是錯還是對？是好還是壞？當然不能說它是全錯全壞，因為它的確給美國經濟帶來了多年的繁榮；但也不能說它是全對全好，因為它畢竟是造成今日美國金融危機的一個重要原因。對錯的奧秘是什么？好壞間的平衡點在哪里？

對錯的奧秘在于消費什么東西；好壞間的平衡點在于適度的負債率。那個美國老人的消費是貸款買住房，這項消費具有三個特點。第一，住房是生活必需品，是維持溫飽的基本消費品；第二，房屋一般來說都會增值，也就是說，房屋的未來價值要高于買房時的現時價值；第三，沒有過度負債，沒有像那些次貸借款人一樣出現違約等問題。所以，他的消費是對的，是好的，是聰明的。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常常可以看到敗家者和興家者。敗家者的消費多數是借錢去吃喝玩樂；興家者則精打細算，他也會借錢，但錢是用在能對未來的發展有好處的地方。

什么樣的消費對未來發展有好處

一是生活必需品的消費，如果沒有它們，人就會喪失發展的基礎，即使負債消費，也是必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二是消費未來價值高于現在的東西，住房是最明顯的例子，教育和健康方面的消費也屬于此類。付學費讀書，有了高學歷就可能掙比較高的工資，未來掙到的錢會比當初付出的學費高。

三是避免過度負債，如果超出償還能力，即使是買了未來價值高的東西，很可能還沒等到未來高價值實現的時候，自己就破產了，落得一場空。

如果一個國家的總體消費模式像興家者，傾向于消費對未來發展有好處的東西，這樣的消費拉動能使這個國家的經濟發展處于可持續狀態；如果一個國家的總體消費模式像敗家者，傾向于消費沒有未來價值的東西，而且喜歡過度負債，就會把經濟拖入危機。敗家者的消費模式可以使經濟一時繁榮，但很難長久。

保持“消費遠見”

如果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較低，大多數人處于溫飽線上下。此時，即使是敗家者，在沒有滿足溫飽之前，也不可能去花天酒地，或借錢行樂以致過度負債。此時的興家者，也必須把大部分收入用于生活必需品，但他也許會勒緊褲帶，少吃一碗飯，去買一本有用的書來讀，盡可能地對未來進行投資。在這種情況下，整個社會的消費需求大部分是生活必需品，通過市場向供給發出信號，市場無形之手調配資源，高效地滿足了需求。生活必需品的消費對未來發展有好處，在這樣的消費拉動之下形成的經濟，有利于未來發展。

在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時候，消費拉動模式表現出它的優越性。但當經濟發展進入較高水平時，消費拉動模式就表現出它的復雜性。在經濟發達的社會，人們的收入大多高于溫飽線，此時的敗家者可以及時行樂，甚至負債消費。他們可以借次貸買豪宅，可以刷信用卡奢侈地消費沒有未來價值的東西。此時的市場從敗家的消費者那里收到的信號，是需求那些未來價值很低的東西。如果敗家者們是大量負債消費，這些需求信號更會被加倍擴大。在這樣的消費需求拉動之下，無形之手會調配資源去供給對未來發展沒有好處的東西。敗家者式的消費可以拉動經濟，造成一時的繁榮，但如果敗家者不去消費教育、醫療等能增強人力資本的東西，將來的競爭力就會下降。如果敗家者消費時不考慮環境污染和資源消耗，大量消費就會破壞環境、耗竭資源，使經濟發展缺乏可持續性。

當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進入了較高的水平，國民收入超越了溫飽線，怎樣才能使這個社會形成一個興家者式的總體消費模式呢？放任市場，讓無形之手來決定消費模式，顯然有很大的危險性。當然，如果由于文化、教育等原因，這個國家的消費者大多數都是興家者，無形之手可以建構出興家者式的總體消費模式。但如果有不少敗家者，無形之手就很可能被敗家者牽動，尤其當敗家者負債消費時，他們被擴大化了的需求，會左右無形之手去建構敗家者式的總體消費模式。此時，就需要政府伸出有形之手，來糾正無形之手。

如何應對經濟衰退，美國目前有兩大派意見。一派強調退稅降息等方法，退稅是讓消費者手里多一些錢來消費，降息是讓消費者能多借一些錢來消費，都是利用無形之手來拉動經濟。另一派強調增加政府支出，搞建設和服務項目，譬如開發再生性能源和建設基礎設施、增加教育和醫療服務，等等，這是通過有形之手來拉動經濟。無形之手派批評有形之手動作慢、效率低，那些建設和服務項目都需要時間，不能立刻把錢消費在市場上，而無形之手的方法則可以立竿見影地表現在GNP上。有形之手派則認為，這種高效率是短視的，現在需要的是高瞻遠矚的、可持續的發展。

清除政府的“敗家支出”

中國的許多刺激經濟的政策也可以歸入這樣的兩派。比如發放消費券之類是在利用無形之手，政府的投資項目是在使用有形之手。

當經濟衰退威脅到社會中大多數人的溫飽時，無形之手的高效率是必要的。但是，如果在經濟衰退中大多數人的生活水平仍然高于溫飽線，采取高瞻遠矚的有形之手的方法，就是聰明的選擇，也是具有興家者性格的人會做出的選擇。這種方法也許會使GNP增長得慢一點，可它能給未來的發展打下良好的基礎。比如再生性能源的開發需要比較長的時間，但建成之后它可以保護環境，可以使國家擺脫能源進口的困擾；教育和醫療服務體系的建立也需要較長的時間，但它最終能提高國民素質，使國家在未來具有更強的競爭力。

由于中國仍有不少人處于溫飽線之下，無形之手的高效仍很必要。每一個消費者都會參與無形之手的運作，成為牽動無形之手的微小力量。又由于中國已有很多人的生活水平高于溫飽線，政府的有形之手也是必要的。

有形之手能興家也能敗家，政府需要認真考慮如何使有形之手興家，而且是更有效率地興家。目前中國的投資項目未必都是高瞻遠矚的興家項目，應避免太偏重急功近利的刺激效果；另外，政府的某些支出有敗家消費的傾向，如不糾正，則有形之手可能成為推動無形之手建構敗家消費模式的力量。

所以，消費者如果能進行興家式消費，政府能推行興家式政策，這個國家就能夠崛起，而且能夠持續穩定地高速發展。

（馬樹強摘自《南方周末》2009年2月12日，劉 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