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華
李清照是我國文學史上杰出的女作家。她在詞、詩、散文方面都有較高成就。同時。她又工書、善畫,通音樂可以說多才多藝。而奠定她在文學史上舉足輕重的地位的則是她的詞。而她的詞又以寫愁為主。李清照現存的四十五首詞(不包括存疑的)直接以“愁”字入詞的就有十四首之多,更有雖整篇不見一愁字卻字里行間都浸透著愁的詞。“薄霧濃云愁永晝”、“從今又添一段新愁”、“獨抱濃愁無好夢”,“一種相思兩處閑愁”、“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等。是夫妻離別千萬遍陽關留不住行人的離別之愁,是過盡千帆皆不是的相思之愁,是“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的思鄉之愁,是“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惜春之愁,是“欲將血淚寄山河”的亡國之愁。一個“愁”字是李清照詞的主旋律,為什么她的詞中這么多寫愁。她的愁是什么,她又是怎樣以一個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細膩來寫愁的呢?
一、為什么愁
首先,我們從詞的發展演變的過程和李清照對前人的繼承和發展方面來分析。詞起源于唐發展于五代繁榮于北宋。現存最早的是本世紀初在甘肅敦煌莫高窟藏經石室中發現的“敦煌曲子詞”。它主要是唐代的民間創作,其所反映的社會生活相當廣闊,并不像后代的詞題材狹窄。而標志著詞這一新型的文學樣式基本成熟的是晚唐詞人溫庭筠,在溫庭筠手中詞主艷情、香而軟媚的格局定型了。詞走向了狹深的路子,藝術性越來越高,其反映的社會生活的廣度卻越來越窄,由廣闊的生活而轉向離愁別緒。唐末五代時期中原戰亂不已,社會動蕩民不聊生。但當時南方各國由于不受戰爭的影響,生產比較發達,人民生活比較安定,其中西蜀和南唐兩個小朝廷或則偏安一隅、或則物產豐富,加上君主的愛好提倡,詞的創作特別繁榮,形成了當時創作的兩個中心。西蜀詞基本上收集在后蜀趙崇祚所編的《花間集》,其中共有作者十八人,詞約五百首,走的是溫庭筠寫閨情離愁的老路。南唐詞。流傳下來的是馮延巳、李煜君臣的詞作,南唐詞代表李煜前期多寫宮廷佚樂,后期詞作多寫階下為囚的怨愁悔恨。花間派和南唐詞對宋代詞人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種以花間、南唐為宗尚的“本色”詞,以詩詞分流為主要標志。詩言志、詞言情,詞在內容上限定為男歡女愛,離愁別恨,風格輕清柔媚。形式上專門講究諧音協律,可誦可歌。形成了相當穩定牢固的所謂正宗——婉約派。李清照作為婉約派的代表人物。她主張“詞別是一家”沿詩詞之界走詩莊詞媚之道,承繼了花間詞和南唐詞風。“香冷金猊,被翻紅浪”、“紅藕香殘”,“寶奩塵滿”等語,很似花間派的句法。在寫傷離念亂,直抒家國之痛的作品也深受李后主后期詞的影響。由此看來。李清照詞中多寫愁與她直接承繼和發展了詞在發展過程中形成的“詞是艷科”的正宗婉約詞風是有很大關系的。
其次,李清照個人矛盾坎坷的生活經歷也是其詞多“愁”的重要原因。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被稱為蘇門后四學士之一,是以蘇軾為首的元右黨人。公公趙挺之則是蔡京一派的骨干,兩者是政敵。李清照十八歲嫁趙明誠為妻,結婚以后,他們的生活非常幸福美滿,夫婦二人都愛好文學藝術,除了詩詞唱和之外,就是收集和研究金石書畫,和同時期另一位女詞人朱淑貞相比李清照是幸運的。但是,李清照婚后第二年其父李格非以黨籍獲罪罷官,而趙挺之則因排元右黨人甚力而為相,李清照一方面對公公趙挺之依附蔡京的做法并不贊成,寫有“炙手可熱心可寒”的詩句:一方面又要請求趙挺之救她的父親,“何況人間父女情”寫出了當時李清照矛盾復雜的心境,不久趙挺之去世,趙明誠遭蔡京誣陷而入獄罷官。《宋牢輔編年錄》卷十一記載“大觀元年三月,挺之卒。卒后三日,復遭蔡京誣陷。七月獄具。雖無事實。但用追奪贈官。”自此開始了屏居青州的十年生活。青州十年可算是李清照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間。李清照在《金石錄后序》中有生動的記載。但這種平靜美滿的家庭生活沒有過多久,國內就起了重大的變化。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金人入侵,虜去徽宗,欽宗二帝,朝廷南遷,他們夫婦,也就逃往江南過著流亡生活。他們一生最珍愛的金石書畫等藝術珍品丟失大半。建炎二年(公元1129年)趙明誠在移至湖州的途中,突然病故。就在埋葬了趙明誠之后李清照又患了一場大病。《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就寫于此時,“小風疏雨瀟瀟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正是當時情景的寫照。當時形勢緊急,南宋朝廷正在作疏散與逃亡的準備。李清照只好匆匆趕往洪州,投奔趙明誠的妹婿。不久,洪州又為金人所陷,清照由洪州繼續南逃。此后,她的避難蹤跡,《金石錄后序》記載云:“上江即不可住,又虜勢叵測。有弟遠,任敕局刪定官,逐往依之。到臺,臺守已遁,之剡,出睦,又棄衣被走黃巖,雇舟入海,奔行朝。時駐驛章安,從御舟海道之溫,又之越。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逐之衢。紹興辛亥春三月,復赴越。壬子又赴杭。”這就是李清照晚年避難蹤跡。誰知家破人亡之后,新的災難又臨到她的頭上。因為在趙明誠生病時,張飛卿學士曾攜玉壺看望他,在明誠死后,曾有人據此造謠中傷,說他家以玉壺頒金人(意即通敵)。后來,因得到綦崇禮的代為洗刷才免受玉壺頒金的刑法。李清照晚年過著孤苦零丁、無依無靠、顛沛流離的生活。《聲聲慢》開篇用十四個疊字“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表現了她孤獨、寂寞、空虛、凄苦、悲慘極其復雜細致的生活感受和心理狀態。最后“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將滿心的愁化成一句感嘆抒發了出來。此外宋人胡仔《苕溪漁隱叢話》,王灼《碧雞漫志》中還有李清照改嫁而又離異的記載。李清照矛盾坎坷的生活經歷又怎能不使她詞中旬句字字都是愁?即使是前期和明誠平靜、聿福、愉快的婚姻生活也不免蒙上了夫婦小別的哀愁。李清照詞多寫愁與其生活經歷和家庭背景有著很重要的關系。
李清照坎坷多舛的生活經歷所形成的內心的種種愁找到了最適于表達內心感受抒發個人情緒的文學形式——詞。內容和形式的最佳結合使李清照的詞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正如別林斯基評普希金時所說的,不是由“外在的修飾”而是從他內在的生命發出的,這生命即在詩人的創造力的主宰下灌注到全篇詩作里。《漱玉詞》正是李清照悲劇生涯、悲劇生命、悲劇時代的體現,李清照將一個“愁”字寫的淋漓盡致。感人至深,幾百年來被廣泛的傳誦,贏得了“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古今詞論》引沈去矜語)的贊譽。從“蹴罷秋千。起來慷整纖纖手”的天真爛漫的少女到“如今憔悴,風鬟霧鬢”的歷盡蒼桑的孤苦老婦,李清照的處境有著極大的變化,如果說她前期所寫的愁多屬于狹隘的個人情感,而后期南渡之后歷經夫死國亡之痛后的愁則有了更為深刻的內涵。根據李清照詞內容的不同可將她的詞分為三類,來看她的詞愁的是什么。
二、愁什么
第一,寫離別相思之愁。伊世珍《郎環記》中記載“易安結婚未久,明誠即笈遠游,易安殊不忍別,覓錦帕書《一剪梅》詞以送之。”這首《一剪梅》寫出了作者對丈夫的深笈愛
情吐露了不忍離別的相思之苦,感情是真摯、深沉、熱烈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是怎樣的難以擺脫的相思之愁。離人已乘舟而去。似乎是將作者的快樂都帶走了,只剩下“無計可消除”的愁。小說《紅樓夢》在寫賈寶玉和林黛玉爭吵以后。一個在怡紅院對月長嘆,一個在瀟湘館迎風灑淚,就成功地引用了“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來寫寶黛的相思之愁。另一首詞《蝶戀花》寫于宣和三年是作者在青州時的作品,當時,趙明誠移東萊郡,易安初未同往,故作此詞寄明誠,以示自己惜別傷離的惆悵情懷。開始寫淚“淚濕羅衣脂粉滿”起句很有力,下面接著說陽關曲唱到千千遍也不濟事了,只有在孤館里聽著凄涼的雨聲。下半寫自己因為惜別傷離心里很亂,所以也忘了臨行時酒杯的深和淺,現在只有托雁把信傳去。好在東萊不像蓬萊那么遠。雖是離別還有見期,還能“好把音書憑過雁”。和另一首詞《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這首詞寫于建炎三年明誠死后是追悼明誠之作)“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人堪寄”的刻骨銘心之相思和天上人間生死別離的無奈相比前期的那些小別相思之愁實在算不得什么時候。李清照詞中寫離別相思之愁的詞很多,如《點絳唇,寂寞深閨》“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唯有門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念奴嬌·蕭條庭院》“寵柳嬌花寒食近”:《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佳節又重陽”。時令季節的不同,“寒食近”,“又重陽”,天氣的變化,檐下幾點雨,窗前的過雁。門前的流水,東籬的落花,都能引起作者對遠方情人的思念,勾起作者的相思之愁。
第二,傷春悲秋之愁。
傷春悲秋在唐宋詞中是常見的內容,由春日的花開花謝很容易聯想到青春年華的轉眼即去,由秋雨梧桐,草枯葉落也很易惹人愁緒。李清照以女性的細膩敏感來感受時令的變化。寫傷春悲秋的詞自然很多。早期的《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連用兩個問句。活現其急切之情,其痛惜春將去的感情溢于言表。另一首《浣溪紗,髻于傷春懶更梳》因傷春而什么都不想做,頭也懶得梳。瑞腦也閑起來了,以懶襯托愁表現了一種百無聊賴的愁緒。“梨花欲射恐難禁”(《浣溪紗·小院閑窗春色深》)是無計留春的無奈。清照南渡前的惜春之詞是含蓄蘊藉、淡愁微露,其愁是閨閣少婦的閑情,也是可以排遣的,引用白居易的詩“聽取樂天一句云,花開處具須行樂”(《二色宮桃》)勸人惜取花開時節,要“著意過今春”(《小重山》)。而南渡之后的傷春之詞,傷春中又摻雜著孀居之悲、淪落之苦、亡國之痛,其詞凄婉勁直,其愁深沉難消。“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其愁卻不是幾盞酒所能澆逝。不是雙溪的小舟所能載起的。這道詞把無形的愁苦設想成為重量的實體。也把愁思形象化、具體化了,和李煜“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賀鑄“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有異曲同工之妙。
第三,故園家國之愁。
李清照生于歷下,長于汴京,后因戰亂而飄泊江南,飽嘗了流離故鄉、國破家亡的痛苦。因此她的詞也寫對故國家鄉的思念之愁。《蝶戀花,永夜厭厭歡意少》寫詞人因為懷念故國“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而永夜歡意少的情景。這首詞寫于建炎年問趙明誠任建康守,三月上已召集親族團聚之時。詞人懷念故都殷切期望光復的心情,其愛國的情思可以說滲透于生活的各個方面,無論是游覽或聚會,故國舊家之念時時不忘,愛國思想之深在古代上層婦女中是不多見的。南渡以后李清照詞中思鄉念國之情更為深切,“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菩薩蠻》)使用了一個條件句,說明除非醉了才能暫時忘卻故鄉,把作者無時無刻的思鄉之愁表達出來,南宋愛國詞人劉辰翁在讀《永遇樂·落日金》時被詞中所表達出的故國之思和流亡之感深深的打動,曾模仿這首詞也作了一首《永遇樂》來寄托自己的愛國主義思想。劉辰翁的《永遇樂》中有這樣一段記載“余自己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今年三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遂依其聲,又托之易安自喻,雖辭不及,而悲苦過之。”可見李清照抒寫故國家園之愁的詞對后世的影響。列寧說:“愛國主義就是千百年來鞏固起來的對自己的祖國的一種深厚的感情”(《列寧全集·28卷》)。李清照詞中所表達的正是這種具有普遍意義的對自己祖國的最深厚的感情所以感人至深。
同樣是寫“愁”,李煜亦有故國懷家之愁,歐陽修亦有“淚眼問花花不語”的傷春之懷:李清照詞寫愁在內容方面和前代詞人相比并沒有新的突破,但她的詞被推為“婉約之宗”受到古今讀者的贊賞,“易安體”被后代詞人競相模仿。李清照的詞何以獲得這樣高的贊譽很有必要從藝術方面加以分析。
三、怎樣寫愁
首先,李清照擅于撮取富有特征性的語言、動作、表情來表達人物的內在感情抒發愁。《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這首詞的基本手法就是通過對話表現人物個性,粗心的卷簾侍女對花的命運并不關心,對風雨打擊后的海棠的變化無所覺察,當女主人詢問時,便隨口回答“海棠依舊”。但女主人卻惜花如命,即使在睡夢中也為海棠憂慮,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問侍女:“海棠花如何?”對侍女的回答很不滿意,“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既十分自然妥貼地表現了女主人對花草細心愛護婉惜焦灼的心情,也是對粗心大意的侍女的輕微責備。了了三十幾字就揭給讀者一組有聲有色的電影鏡頭。黃了翁《蓼園詞選》中記“一問極有情。答以依舊,答得極淡。”跌出“知否”二句來。而“綠肥紅瘦”無限凄婉卻又妙在含蓄,短幅中藏無數曲折,自是圣于詞者。作者那淡淡的傷春之愁盡在詞中,
人物的外在動作是她的思想感情與心理的反映。《蝶戀花·暖雨晴風初破凍》中下片連寫三個動作:斜敲山枕,剪弄燈花,初試夾衫。穿上含樓線縫的春衣,更勾起為誰悅容的相思之苦;因愁緒滿懷,詩人無心賞花觀柳,所以便悶悶躺下。但是輾轉反側竟磨損了釵頭鳳。最后詞人怕濃愁入睡做惡夢,因此索性起床剪燈花把玩,舊傳人們以燈花為喜事的預兆,所以通過剪燈花這一動作不僅表現了閨婦情意纏綿和受離愁煎熬的痛苦,還刻劃了思婦巴望親人歸來喜事臨門的心理。“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被前人譽為神之句。這種以動作表現心理的寫法,雖不直接抒情,卻句句含情。動作與情感互為表里相鋪相成更加生動的表達了詞人為離愁別苦所纏繞的心境。而《訴衷情》則寫一個動作:手不斷地捋殘蕊,這一下意識的連續動作,表現了她在日夜中孤棲無眠,愁結難解的心情。動作是單調的機械的,但含意卻是豐富的。是回味夢中的情景?還是由夢勾起昔日的追憶?是對殘梅的憐惜,還是由殘梅引起的對自己當前身世的感嘆?……通過手捋殘梅這一動作的描繪,委婉含蓄地表現了詞人的思鄉之愁,使記者有奉富的想象余地。
用感情表現感性活動的,如《一剪梅》中“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雙眉中鎖住的是與丈夫離別獨居思念之愁。緊鎖雙眉僅僅這樣一個表情,將相思無計消除
的心理狀態表現得十分逼真。《鳳凰臺上憶吹蕭》“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想說又不說的遲疑神情,“唯有門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神癡望著流水的表情。不是有復雜矛盾的心情,深刻的煩惱憂愁又怎么有這樣的表情?
第二,情景交織,以景寫愁。劉勰《文心雕龍·物色》中說:“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情以物遷,辭以情發”情和景的關系是很密切的,中國抒情詩的傳統表現手法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李清照就成功的運用了這一手法,以景來寫愁筆下的景物染透了愁。如《行香子》“黃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肘往事愁腸,那堪永夜,明月空床,聞砧聲搗,蛩聲細,漏聲長。”黃昏院落,明月空床的蕭條景物和砧上的搗衣聲、蟋蟀的細鳴聲、漏壺的滴水聲,幾種寂聊單調的聲音。這樣的景物這樣的環境怎不使作者愁腸百轉?王國維說:“以我現物物皆著我之色”《聲聲慢》詞寫作者坐在窗前,孤獨的等待著夜晚,此時正是乍晚還寒的初春天氣并且下著小雨。作者以滿含憂愁的眼睛看到是過雁、是滿地的黃花,她不會驚喜于“草色遠看近卻無”也不會有“花重錦官城”的想象。是因為點滴細雨使人愁。還愁人聽雨更愁更愁?情和景交織在一起分不清是愁因景生,還是以景襯情。梁啟超云:“這詞是寫從早到晚一天的實感,那種煢獨犧惶的景況,非本人不能領略,所以一字一淚,都是咬著牙根咽下。”(《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的情感》)《聲聲慢》被譽為寫愁的絕筆。李清照詞景物往往涂上感情的色彩,自然景物具有了感情,有時竟成為詞人的朋友和知音。“醉莫插花花奠笑,可憐春似人將老”把花當作同命運的友人。“唯有樓前流水。應念交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更添一段新愁。”(《鳳凰臺上憶吹簫》)作者把流水當作知音,用多情的流水表現相思的癡念。流水在詩中常被寫作無情的代表,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之句,而李清照筆下的流水卻是有情的,忠誠的陪伴著愁苦敏感的詞人,更襯托出她孤獨無依的哀愁和對情人的深切思念。
第三,將無形的愁具體化形象化。抒寫愁緒是詞之當行本色。但以景襯情為最多,李煜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寫的可謂一往情深,歐陽修、蘇軾、秦觀寫愁亦多此句。李清照除了將上述的手法運用的爐火純青以外更辟蹊徑,那就是把本來抽象的一種心理活動變成可感覺的形象,使愁具體化。李清照詞中的愁是有長度的“從今更添一段新愁”;是有濃度的“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滿庭芳》),“獨抱濃愁無好夢”(《蝶戀花》);有形體:“柔腸一寸愁千縷”(《點絳唇》);有重量:“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武陵春》)。用準確的語言將愁進行了生動的描寫,使看不到握不住的感情變的具體可感了。“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健醉花陰》)寫愁卻不道愁而要寫瘦,因孤單寂寞,形單影只而憔悴而瘦。寫瘦又自比黃花,花非鮮紅,也非雪白。而是黃,黃是枯葉之色是秋之色。以欲謝之黃花寫人瘦,真瘦也。作者被相思折磨的消瘦單弱,在西風中與黃花相對相惜相憐,“人比黃花瘦”用黃花來比人的瘦,用瘦的形象來說明白己的獨居相思之苦,非常婉轉含蓄耐人咀嚼,有著一種令人回味和思索的力量。
李清照往往就是采取具有象征性的語言載體在視覺聽覺上與之共鳴從而對愁進行折射滲透,避免了“我寄愁心與明月”的直白式傾訴,增加了詞的形象性,這種手法來自女詞人對生活特有的細致觀察,
列甫·托爾斯泰在《藝術論》中對真正的藝術作品定了三個標準:一,所傳達的感情有多大的獨特性;二,這種感情的傳達有多么清晰:三,藝術家真摯的程度如何。李清照的生活經歷是曲折矛盾的,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有壯士胸懷,她以詩干預國家大事“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發豪放悲壯之調,“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她以詞寫閑愁寫愛情寫相思——這些詞人常作的內容,也是獨特的。那些男子越俎代皰所寫的代擬閨詞其表達感情的真摯細膩是無法與李清照詞相比的。而且李清照出身于具有濃厚文化氛圍的家庭。自身又聰穎博學,她用才華筆力將自己獨特真摯的感情清晰的傳達出來打動讀者,使她的詞贏得了很高的贊譽。
雪萊說:“我們最甜美的歌,就是那些傾訴最哀傷思想的。”在感情纏綿風格婉約的唐宋詞篇中,李清照對愁的成功描寫使她的詞具有永恒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