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巖
摘要:阿Q作為一個文學典型,成為眾多作家傾注心血試圖借鑒卻無法超越的典范,余華以其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全新視角的把握,繼承了阿Q的精神要義,描繪了阿Q類在新時代下的曲折與坎坷。他筆下的許三觀、福貴、李光頭為新時期文學再創了輝煌,也成為阿Q精神層面上最接近的繼承者,可以說是阿Q在新時期的復活與再生。
關鍵詞:阿Q;許三觀;李光頭
阿Q作為一個文學典型,成為眾多作家傾注心血試圖借鑒卻無法超越的典范,多少年來,許多作家傾注心血試圖可以借鑒甚至嘗試超越阿Q的價值,而實際上阿Q就是一個不可復制、不可模仿、不可跨越的高峰。阿Q的精神內涵是作家觀摩社會結合自己思考的一種境界,是魯迅在精神探索的路上留下時代痕跡的醒目的腳印。余華以“精神真實觀”現身文壇,被認為是當代與魯迅走的最近且是魯迅精神最有力的繼承者和發揚者。他以其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全新視角的把握,繼承了阿Q的精神要義,描繪了阿Q類在新時代下的曲折與坎坷,同時也闡釋了這類人、這類典型存在的社會價值。他筆下的許三觀、福貴、李光頭為新時期文學再創了輝煌,成為阿Q精神層面上最接近的繼承者,可以說是阿Q在新時期的復活與再生,盡管他們的廣度與高度仍無法超越阿Q,卻也稱得上是一次深刻的哲學思考,一次成功的文學嘗試。
阿Q是魯迅偉大的發明,也是人們審視國家、民族、個人乃至自身的鏡子。他是一定歷史條件下的社會共性與個人特性的統一,“作為社會的人,他的共性好像不只是一個。從他的社會本份考察,農民的階級性、雇農的階層性是他的共性。那么他不是一般的農民,一般的雇農。而且這樣一個具有濃厚的阿Q精神的雇農,就成了他的個性。換一個角度來考察,如果承認阿Q精神是這個典型人物的一種共性。那么他并不是抽象的阿Q精神的化身,而是這樣一個中國辛亥革命時期未莊的雇農,就成為他的個性。”(何其芳)阿Q典型的特征是:一個人身上長了瘡也覺得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通過自我安慰、忘卻等幻想消除煩惱、痛苦。甚至受到壓迫和侮辱也會有辦法想到自己的偉大,自身由此獲得精神上的滿足和寬慰。他的偉大意義不僅在于它反映出中國封建傳統的歷史條件下產生阿Q是一種必然,而是它一再反映出,在一定生產關系與社會關系的人類歷史進程中,只要處于劣勢都有產生這種掩飾落后心理的可能。阿Q有著更廣泛更普遍的全人類的歷史意義。美國心理學家和哲學家杜威就指出:“現實生活中的困難和失望在幻想里可以變作顯著的功業和滿意的凱旋,事實上是消極的,在幻想所構成的意象中將是積極的,行動的困頓在理想化的想象力可以得到巨大的補償。”
張夢陽曾指出許三觀之于阿Q的偉大發現,認為余華真正道破了阿Q的奧秘,余華“自由地接近真實”,就是來自于阿Q的感悟,余華所竭力追求的“脫離常識,背棄現狀世界提供的秩序和邏輯”就是魯迅所堅持的思維方式。魯迅淡化了背景塑造了一個烏有的未莊。同時發出“從來如此,便對嗎?”的疑惑是余華創造人物的歷史基礎。我們就來重新審視一下余華筆下具有阿Q意義的人物形象。
從《在細雨中呼喊》開始,在孫有元身上就已經有精神勝利法的影子,盡管孫有元在與兒子的斗爭中處于劣勢,但在精神上,孫有元已經戰勝了孫廣才。《活著》的出現讓人們看到了一個總是處于苦難卻頑強樂觀的福貴,他的生命意志詮釋了中國人堅忍的品格,福貴身上具有明顯的阿Q式的樂觀精神,余華將其置于一個讓人難以想象的眾多死亡的家庭悲劇中,但是余華忽略了人們真正面臨這種困境時的真實態度。而阿Q的總是失敗具有荒誕的色彩,魯迅通過阿Q讓我們看到了這個可惡的社會本質也讓我們感受到阿Q的精神勝利法只是暫時的止痛藥,它甚至是我們民族覺醒與振奮的障礙。余華讓福貴忍受了這個社會的苦難,他似乎很贊揚福貴的生活態度,福貴是個一世挫折的普通農民卻可以頂住社會與家庭的各種災難,我們的現實生活中正缺少這種精神的支撐,所以余華稱頌福貴式生存的勇氣。
到了《許三觀賣血記》,余華的人物塑造有了更深遠的探索,許三觀身上有中國人尤其是下層平民的影子,是余華對國民性思考的一次遠行,“出現了真正的中國人”。是發揚魯迅精神勝利法的代表。具體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許三觀與阿Q都體現了國民性的弱點。阿Q渴望得到別人的尊重,他說自己姓趙就是想改變自己被人輕賤的地位,但是這種理想在現實中并不能實現,他才用那“無堅不摧,無敵不克,無往而不勝”的心理來安慰自己達到目的。許三觀也要求平等:“當他的生活極其糟糕時,因為別人的生活同樣糟糕,他也會心滿意足。他不在乎生活的好壞,但是不能容忍別人和他不一樣。”許三觀和阿Q體現國民普遍存在的心理定勢,不會刻意去攀比羨慕,倒是會因為共同的失意而安于現狀暗自滿足。他們都是只會做夢但沒有夢想的人,因為他們的滿腹牢騷只是來調解自己與別人差距的手段,而并不是自己前進的動力。從這個意義上,魯迅和余華都將人物的塑造融化在對國民性的思考中,具有高度的社會責任感。
其次,阿Q與許三觀都體現了國民的苦難生活。阿Q沒有家,沒有固定的職業,甚至連姓名和籍貫都不能確定,他被普通人欺負,被趙老太爺等階層打罵,其實這是千千萬萬個農民真實的生活寫照。阿Q的獨特在于他不像閏土那樣逆來順受,他張揚地用精神勝利來消解自己的悲慘地位。許三觀的苦難也是生活賦予的,他的生存方式居然是賣血,盡管余華沒有渲染許三觀生存的困境,但當把代表“力氣”甚至是生命的血充當商品出售時,這已經是人生中最大的苦難。而許三觀并沒有把它看成一種苦難反而會因為賣不出去血而哭泣,賣血不僅是生活來源也成為了一種生活習慣。阿Q和許三觀的存在告訴我們中國社會可能有過未莊,也可能會出現血為商品的時代,那是我們應該學會適應和戰勝的。
再次,精神勝利法在不同時代的不同價值。魯迅將精神勝利法深入到“國民劣根性”范疇,揭露出這是當時中國舊社會愚昧麻木的集中體現,魯迅暴露了它的本質的同時也在批判這種心理機制的弱點。余華將這種精神勝利法納入到苦難的思考中,許三觀從這里得到了面對和反抗苦難的力量,他會在困難時期為兒子口頭烹飪。為了發泄對何小勇的不滿讓二樂和三樂長大后強奸何小勇的女兒。余華讓精神勝利法在許三觀這里有了更多堅強的力量,成為許三觀救贖的工具,這與阿Q的意義有很大的不同。
2005年底,余華的新作《兄弟》問世,又一個阿Q式的人物李光頭誕生,李光頭生活的劉鎮與阿Q生活的未莊極為相似,未莊的趙太爺與假洋鬼子欺壓阿Q。而劉鎮的人們如趙詩人與劉作家之流也是打著金字招牌去欺負李光頭,劉鎮的人們因為抓到李光頭看女人屁股寧可追隨他半個街都跑去看他的熱鬧,這種場景讓人馬上就聯想到魯迅筆下的看客。那些看見別人殺頭與受罪卻無半點憐憫之心而把這種觀望當作人生樂趣的人們,魯迅的看客預言在如今的劉鎮又一次得到成功的驗證。李光頭的痞氣也與阿Q相同,阿Q慣用的精神勝利法在這里將李光頭由被人欺辱轉化成自己的福氣,李光頭偷看女人的屁股,反倒因為有機會看到美女林紅的屁股得到眾人的羨慕從而以此為由賺到五十六碗三鮮面。這就是李光頭與人的不同之處。他對林紅死纏爛打,把林紅對宋鋼的好感當成是對自己的示愛,白以為是的態度讓我們很容易就能聯想到說什么做什么都有一套自我解釋的阿Q,對于自己沒有家,沒有固定職業的狀況,他用“我們先前——比你闊多了!你算是什么東西!”這些歪理假說作為得勝的法寶,可以說李光頭的誕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更加活靈活現的當代阿Q,他甚至比阿Q更會利用自己的優勢計算他的人生,
阿Q是個可以跨越時代的人物形象,他的生存之道讓更多困境中的人得到心靈的解脫,也讓他們在幻想與現實的不可重疊中無法自拔。孫有遠因為有阿Q的精神戰勝了孫廣才,福貴用這種雜草似的頑強毅力在生與死的重重考驗中得到豁達的領悟,許三觀用精神勝利法來緩解自己的受難地位,李光頭繼承了阿Q的種種痞氣,卻比阿Q更懂得怎樣獲得更多人的尊重和更富裕的生活,這是阿Q適應時代變化的自然轉變。魯迅對阿Q及精神勝利法持的是批判態度,希望人們從他身上看到自身的缺陷從而進行國民性的改造,而余華主要將這種生存之法轉化為現代人克服苦難戰勝自己的有力武器,成為他筆下人物之所以能夠堅強、樂觀的精神依據。因為魯迅作為人類靈魂的探索者,是從整個中華民族乃至全人類的思想改造出發的,他更重視這種實證的批判效果從而去加深人們對劣根性的理解,而余華希望將人物的這種品性進化為尋求幸福和希望的思維。無論是賣血還是經商都是明智的選擇。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余華對人物是一種溫和的贊美和發揚,他對人物品格中的弱點并沒有過多地加以挖掘而始終保持著扶持和鼓勵的態度,盡管這些讓我們擁有生存的勇氣與信心卻沒有審視自己的能力,所以魯迅的人物塑造更加具有時代意義和思想深度。盡管如此,我們也愿意用余華的聲音去回饋魯迅久遠的感召,畢竟這也是一種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