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三角意圖領跑新教改

陳統奎

近年來，各地對教育綜合改革試驗區的爭奪日趨激烈。而在醞釀中的新一輪教育改革背景下，“長三角教育綜合改革試驗區”尚缺國務院的一塊“牌照”。

52歲的沈健。令記者印象最深的是，他耳朵上方的一小片白發和眼中布滿的血絲。2008年3月擔任江蘇省教育廳廳長以來，他直接感受到社會對教改的期待程度超乎想象。

沈健身上有兩個符號：一個是77級——“文革”后最先受益于恢復高考制度，得益于這場改變國家前途命運的教育改革，而今力主改革這一制度；一個是“學院派”——他的仕途起于南京大學化學系團總支書記，歷任南京大學化學化工學院黨委書記，南京大學黨委副書記，南京師范大學黨委書記，對教育內行。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新華網邀請廣東、云南、江西和江蘇4位教育廳長訪談，沈健亮出自己的教育理念——“更新教育觀念，深化考試招生制度，質量評價制度等改革，以培養創新型人才和高素質勞動者”。

從北京回到南京兩個禮拜之后，沈健就做出一個動作，和上海市教委主任薛明揚、浙江省教育廳廳長劉希平聚首南京，簽署協議，宣布啟動“長三角教育聯動發展”戰略，意圖領跑新一輪教育改革。

領導力危機

中國共產黨十七大報告提出，要“努力造就世界一流科學家和科技領軍人才，注重培養一線的創新人才，使全社會創新智慧競相進發，各方面創新人才大量涌現”。在沈健看來，要實現這個目標，必須進行一場顛覆性的教育改革，確立新的教育理念，用新知識內容和新知識結構培養人。

教育改革從來仰賴政府整體規劃與主導，各級教育主管部門的掌門人都是教改的當然主角，他們的領導風格、施政理念，影響著“人力資源強國”這部大戲的質量。對于教育領域的痼疾，掌門人喊過很多，結果卻是“雷聲大雨點小”，顯然，“領導力”出了問題。

作為全國人大代表，今年沈健向大會提交了一份《關于普通高中教育立法的議案》，建議立法禁止地方政府向學校下高考指標，“許多地方政府以高考升學率作為教育政績，作為衡量高中教育質量的唯一依據，極大地影響了學校教育的和諧發展。”一個教育廳長如此呼吁，令人唏噓。

正是“政績工程”，讓教改主事者們的領導力軟弱無力。“我們現在面臨很多困惑，哪一級領導都關心，但是又不能下決心來形成一個共識，合力來解決。教育一直是大家關注的難點、熱點問題。”沈健在辦公室對本刊記者說。

日本策略學者大前研一曾經提到，日本目前需要的是重視“教育的多樣化”以滿足消費者的選擇自由。事實上，在中國大陸經濟社會發達、人均GDP領先邁過1萬美元大關的長三角地區，這個需求也已出現。沈健概括為“一個現代化的高均衡、高水平、高質量的教育”。這是教育部門面臨的社會壓力。比如江蘇初中畢業生升學率已達96％，高中階段教育毛入學率達90％，中等職業學校年招生數達50.68萬人，高等教育毛入學率38％，人均受教育年限已領先全國。“現在上學難基本解決了，關鍵是上好學難，上好的學校難。”沈健說，“教育發展的重心要從數量發展轉向質量提升。”

美國勞工部曾這樣定義21世紀新人才必須具備三大類能力，第一大類為基本能力，像閱讀、寫作、算術、演說的能力。第二大類是思考能力，指的是創意思考、理性思考、解決問題和做決策的能力。此外，想象力和學習能力也歸入在這一范疇。第三大類為個人素質，包括責任感、自重、正直、誠實、能夠自我管理并與他人合作。

沈健的人才觀與上述見解所見略同。中國當前教育的缺憾就在于，我們基本停留在第一類能力的培養。教育“適度超前”才能引領國家發展的戰略性轉變。而教育廳長之位是教改集團承上啟下的關鍵一環，沈健對此非常清楚，他有“三關注”，一是教育公平，二是提高教育質量，三是深化教育改革，并在爭議中繼續推動江蘇高考制度改革。

但問題是，他如何去領導這場變革?他能改變改革推進軟弱無力的局面嗎?

教育會商制度

教改集團是一個復雜聯合體，它包括不同區域、各個層次的利益主體，包括政府、學校、教師、學生、家長、社會機構等。新教改之成功，有賴于教改集團塑造新教育理念共識，將目前“同床異夢”的態勢凝聚為具有整體性行動力的教改共同體。

今年國務院將制定到2020年的中長期教育改革規劃綱要。然而，就像新醫改方案所昭示的那樣，中國區域發展差異巨大，中央層面的國務院花最多時間“把慢的人教會”，因為“一個也不能落后”，其邏輯是“學得快的人可以自己學，學得慢的人更需要幫忙”。中國新教改的動力，一方面是經濟升級的需要，一方面是促進社會公平。教育公平是社會公平的重要一環，體現國家的核心價值。

在沈健看來，江蘇就像是學得快的孩子，“可以自己學”。

此時，上海拋出“長三角教育聯動發展”的建議——長三角地區一體化發展已上升為國家戰略行動，推進長三角教育合作與聯動發展，也就順理成章了。長三角三省市都是中國教育最發達的地方，都是學得快的孩子，有共同語言，現在，上海來當“帶頭大哥”，大家一拍即合。

從1999年起，國務院就授權上海試點教育綜合改革，2006年復旦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在全國率先繞開高考，搞自主招生改革便得益于“教育綜合改革實驗”。2009年起全面啟動了總共17項先行先試的政策，包括改革高校辦學體制和治理體制，如本科院校設置、高校專業設置、招生計劃審批、獨立設置的中外合作高等學歷教育機構設置、高等學校碩士授權點，以及改革課程教材和招生考試制度等等。權力下放之大，前所未有。

但試點以來，上海深切體會到一個事實，有了權力，推進改革依然步履艱難，有些領域的推進甚至出現反復，譬如上海編寫歷史教科書因為理念“超前”被教育部要求推倒重來。在長三角一體化區域發展的新格局下，上海想到了“聯動發展”的改革策略，即將國務院授予的教育自主權覆蓋江浙，共建“長三角教育綜合改革試驗區”。

其實，這是要整合形成一個區域性教改集團，先行先試。

沈健率先提出“教育會商制度”的思路，得到上海市教委主任薛明揚和浙江省教育廳廳長劉希平的“熱烈響應”。3月31日至4月1日，首屆“長三角教育聯動發展研討會”在南京召開，出席者除了他們3位領軍人物，還有長三角15個的城市教育局長、高校代表以及專家學者。

這次會議，沈健、薛明揚和劉希平簽訂了會商機制協議書，明確了“教育會商制度”，今后每年3月份三地輪流舉辦長三角教育協作發展研討會，作為一個開放性公共平臺來整合形成區域性教改集團。值得一提的是，教育部政策法規司副司長袁自煌和發展規劃司副司長陳峰到會。陳鋒表態，教育部將為

區域合作提供政策支持，而關鍵一步，則是教育部與三省市一起向國務院申請，要拿“長三角教育綜合改革試驗區”的“牌照”。

自由求學

近年來，各地對教育綜合改革試驗區的爭奪日趨激烈。2005年，天津獲得資格與教育部共建國家職業教育改革試驗區：2008年8月，教育部與湖北省共建武漢城市圈教育綜合改革國家試驗區，并商定部屬院校和地方院校“一對一”共建。成都、廣西等地也正在爭取教育綜改試驗區。

不過，一旦“長三角教育綜合改革試驗區”批下來，憑借江浙滬雄厚的財力和智力基礎，長三角希望領跑新教改。三省市官方和專家學者通力合作完成的《長三角教育聯動發展戰略研究》，提出了一個“誘人”的前景：長三角將成為國家高端人才培養基地以及亞太地區的一流教育和人力資源開發中心，引領中國走向創新型國家和學習型社會。

不管口號多么響亮，最終落腳點都是“民眾獲得什么利益”，新教改究竟許給人們一個什么樣的未來?“如何向一名普通家長說明白長三角教育一體化的好處?”

沈健給記者舉了一個例子：現在高考招生，教育部把指標下達到省，將來長三角教育一體化之后，實行高考聯考，三省指標將打包下達給“長三角教育綜合改革試驗區”，“優秀學生有更寬廣的選擇，這是實實在在的好處。”當然，前提是長三角三省市教育水平相當，高考三地基本上分差不大，弊端小而好處大。在沒有替代方案改革目前高考招生制度時，這是讓高考制度更趨公平的一種“微調”。

如果高考聯考，中考自然也要聯考，這就要求統一編寫教材和設置課程。接下來，三省市基礎教育將實現“開門辦學”，特別是上海優質的基礎教育資源向江浙開放，因為高考指標已經實現三省市共享，戶籍制度將不再成為壁壘，長三角學生將實現自由求學。

在義務教育階段，目前長三角各城市間實行的是“以流入地政府負責為主、以公辦學校吸納為主”政策，但義務教育全免費后，流出地依然按人頭享受轉移支付，流入地卻增加了財政負擔，因此這項政策在落實中大打折扣，這就需要在聯動發展中推出義務教育券制度，對流人地進行財政補償。自由之門便打開了。

不過，普通高中階段，優質教育資源仍顯稀缺，“開門辦學”尚待時日、沈健說，這就需要三省市“加大對優質教育的構建”。非義務教育階段，最易人手的是職業教育。目前江蘇已經率先承認上海和浙江的職業教育文憑，待上海和浙江教育主管部門與勞動保障部門協調后，不久三省市將實現文憑互認。

這是三省市在拆除地方保護主義藩籬，為一體化開路。然而，冰凍二三尺非一日之寒，融冰亦非一日之功。這也是沈健向記者強調改革策略“先易后難”的原因，選擇從職業教育破冰，原因一是各級政府對職業教育的硬性規定相對較少，改革阻力小；二是職業教育更能跟地區經濟發展結合，社會對技能型人才的需求最直接，改革易見成效。

沈健等人夢想可不小。文憑互認是第一步，第二步他們要打造“區域職業教育集團”，以行業為紐帶，整合、重組長三角職業教育資源，“讓學生有更自由更寬泛的選擇”!以前，江蘇試驗過一省范圍內職業教育大整合，獨創了集合式職業教育集團——江蘇聯合職業技術學院，其本部不直接辦學，而是整合省內幾十所職業學校，集中舉辦初中后5年制高等職業教育，最后由學院統一頒發證書。

客觀地說，這種整合只是一種“物理組合”。正因此，學化學出身的沈健渴望長三角職業院校實現聯合重組，催生“化學反應”，從而提升職業教育質量，讓學生“進得來，出得去，用得上”。“中國要從制造大國，轉型為技術教育強國，關鍵在于發展職業教育。”

這是一場職業教育大改造運動，它不僅是撬動長三角教育一體化的支點，在沈健看來，更是維新人才觀、確立新教育理念的肇始。接著，高等教育資源的整合與共享，將是長三角教育聯動的又一個著力點，比如建立長三角地區高校“學分銀行聯盟”，各校互派交換生和交換學生的學分，大學生可以跨省市跨校選修學分。“學習的自由”，也許將不再是一句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