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高官返臺尋親謁祖熱

鄭東陽

如今，大陸高官訪問臺灣已非新聞。在半年來密集的訪問中，大陸高層人士無論是在規格上還是在身份上都開創多項“第一”。但對前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成思危和前全國政協副主席張克輝等人來說，他們較其他人更多了一份欣慰與恫悵。因為他們家鄉或家人在臺灣，由于兩岸分治，鮮有機會重踏故土，有的甚至半個多世紀未曾返臺。

如同過去十幾年來掀起的臺灣政要大陸尋根熱，在兩岸關系趨緩的今天，這些“少小離鄉”的“臺灣人”終可還鄉。

少小離家老大回

1948年，20歲的張克輝選擇離開臺灣，前往大陸的廈門大學讀書。令張克輝沒有想到的是，次年國共內戰即結束，兩岸從此分治，自己和家人也被一彎無情的海峽隔離。

直到1993年父親去世，張克輝才再次回到臺灣。但之后16年間，張克輝的官銜越來越大，最后身居全國政協副主席。身為大陸政壇政治地位最高的臺籍人士，臺灣當局當然不放行，張克輝也未能再返故鄉。

直到今年5月24日，張克輝才回到臺灣彰化老家為父母掃墓，夫人紀慧瑜也隨同前來。

闊別臺灣多年，張克輝形容自己是“鄉音難改，鄉情難忘”。“這次回來，有人問我會不會講臺語，我用閩南話告訴他，我從小在臺灣長大，臺語比你講得還地道。”畢竟是臺灣人，立委顏清標見到張克輝，以“阿伯”親切口吻相稱，頻頻向張克輝致意。張克輝笑瞇咪說：“別客氣，能回家真好。”

張克輝的臺灣行自然引來多方關注，但掀起返臺祭祖掃墓熱的卻是有“臺灣之女”之稱的前全國婦聯副主席林麗韞。

今年4月份，林麗韞帶領10多位老臺胞返鄉掃墓謁祖。此次也是她第二次返回臺灣。

林麗韞，臺南人，1952年，在日本完成學業的林麗韞沒有選擇回到臺灣，而是前往北京，1954年開始擔任周恩來日文的翻譯，直到周恩來去世。林曾擔任全國婦聯副主席、全國臺灣同胞聯誼會會長。

1999年，通過海協會與海基會的暗中協助，林麗韞借大陸少數民族藝術家代表團到臺灣交流的機會，第一次返回臺灣。而此前兩次因私返鄉都被臺灣當局拒簽。

當然，返臺大陸高官中，最受關注的還是成思危在今年6月2日赴臺，與親人18年來首次團聚。

成思危雖然不是臺灣本省人，但其父是大名鼎鼎的報人成舍我，赴臺后曾擔任立委并創辦臺灣世新大學，其妹妹成嘉玲也是世新大學董事長。

1951年，年僅16歲的成思危選擇了與父親截然不同的道路，從香港赴大陸發展。如今訪臺時已是大陸知名經濟學家、前全國人大副委員長。

成思危早年在香港有左派傾向的學校就讀，深受巴金作品《家》的影響。成舍我向來不干涉子女政治傾向、學科專業及婚姻等選擇，在成思危說明決定去大陸的原委后，成舍我并沒有攔阻。

其實，成思危有機會更早回臺灣與家人團聚。30年前，成思危取得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工商管理碩士學位，與父親在美國見面，成舍我希望他在美國學成后能到臺灣繼承家業興學，但成思危心系大陸婉拒父親。直到18年前，成舍我病危及過世后，成思危兩度赴臺灣探親、奔喪。之后同樣因為擔任北京方面的要職，臺灣當局拒絕他赴臺。

當然也有終身未如愿者。林岡，對大部分大陸公眾來說，是一個很陌生的名字，但她有顯赫的家族背景“霧峰林家”，是臺灣抗日名將林祖密的女兒。

年輕時林岡就向往共產黨，只身到大陸時，她從未想到這一生再也無法踏上臺灣這塊故土。曾在中共“宣傳戰線”上工作的林岡，直到2008年，其女林力赴臺祭祖、代她圓夢時，已90歲高齡，臥病在床。

臺灣媒體稱，“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離開臺灣一甲子后，張克輝等人終于可以“正常”來兩岸，不需要特殊理由、眾人奔走。回臺灣探親，這可視為兩岸關系進展的一大象征。

兩岸對峙時期的“叛逃者”

若與林毅夫等人被視為“叛徒”相比，林麗韞、張克輝、成思危等人也許幸運得多。

林麗韞、張克輝等人在1949年前就已經離開臺灣，成思危的直系血親都在臺灣，但畢竟不是臺灣本省人，無論從時間還是從空間上，他們都沒有被視為“叛徒”。

林毅夫等1949年后離開臺灣前往大陸的“臺灣人”則被視為“叛徒”。然而，這些“叛徒”之間的命運也大不同。

林毅夫，這位現任世行首席經濟學家兼副行長的杰出臺灣人，因為當年泅海投奔大陸，被永遠阻隔在大陸。臺當局在事隔20年之后，于2002年11月18日，對林正義發布“通緝令”。這一紙通緝令使林毅夫不僅無緣為父奔喪，而且今后要回到臺灣也勢必困難重重。

而與林毅夫有相似經歷的吳淼火，因返臺被捕更是引發爭議。當年，“吳淼火”事件成為兩岸互動的變數，也給林毅夫返臺帶來困難。

1974年，曾擔任臺灣海軍陸戰隊第二師兩棲偵察隊中尉偵察組組長的軍官吳淼火，駕駛M2突擊艇，攜帶槍彈從烏丘到大陸“投共”。

1998年，思鄉心切的吳淼火返臺，剛到臺灣不久就被逮捕，并被軍法審判，經多次減刑后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而這中間發生了許多有趣的“烏龍”事件。

返臺前，吳淼火為了解自己的狀況是否已解除，事先特別請家人向臺灣軍方查詢通緝內容，結果海軍總部軍法處特別回文給吳父吳阿信說，海軍并未通緝吳淼火。臺灣地檢署也回文給吳阿信說，根本未受理吳淼火的刑事案件，所以無從處理吳的撤銷通緝狀聲請案。況且吳淼火已經離臺24年，追訴期早過，吳家因此才放心，吳淼火正式用大陸護照搭機返臺。

等吳返臺后臺灣當局馬上變臉。臺海總部軍法處異常明快地以兩次記者會公開承認“作業疏失”，并迅速處分承辦人晁宣布吳淼火的罪嫌還是“敵前逃亡”，作業疏忽不會影響吳某的量刑。

臺灣法院判刑的理由是，敵前叛逃法定追訴期限是20年。但因被告自涉嫌犯罪起即逃亡未到案，而被司法機關通緝，法律追訴期必須要加四分之一，即5年，所以1999年3月20日才超過追訴期限。但回家心切的吳淼火，以為追訴期限已經超過，1998年就返回臺灣。

此舉令吳家十分憤慨，認為這是臺灣官方事先設計的陷阱，吳父甚至公開指責“政府騙人”。吳淼火事件在兩岸引起轟動，大陸海協會向臺灣海基會發函，表示“對大陸居民吳淼火在臺遭遇深表關注”，要求“確保吳淼火人身自由與安全，使其早日與親屬團聚”。

后來事件的進展又令人哭笑不得，臺灣媒體稱，大陸海協會口口聲聲說吳淼火是大陸居民，這與此前大陸對吳淼火的態度截然相反。據臺媒報道，吳淼火叛逃可能是臺當局導演的反問秀，因為在“投敵”后，吳就曾于1975年3月因“企圖越境”被捕，被大陸當局刑囚4年多。1985年，吳淼火再次被捕，罪名就是與國民黨特務聯絡。當時大陸檢方認為吳為臺當局“提供了我整黨、打擊刑事犯罪、物價情況等情報；而且侮辱、誹謗了我黨和國家的主要領導人……”但只因吳為投大陸人員，對“統一祖國大業”有貢獻，所以予以不起訴的處分。

不過這些后來都沒有影響吳被臺當局判刑的命運，吳的命運恰是兩岸分治下邊緣小人物“兩頭不是人”的真實寫照。

當然也有一些大陸知名學者、高官在1949年后前往大陸，他們也被部分綠營民眾視為“叛徒”，但是畢竟不是軍人。沒有“敵前叛逃”罪的包袱，他們返臺探親要順利得多。

2007年著名的“廈門PX”事件中，大陸公眾記住了科學家趙玉芬。這位全國政協委員在當年“兩會”上聯合105位政協委員力阻建PX廠，一時間成為美談。

趙玉芬在臺灣清華大學畢業，1971年前往美國留學。令趙沒有想到的是，這次離別竟然成了“訣別”。1978年，她從美國前往大陸探望外祖父母。次年離美時她沒有選擇回臺灣，而是前往大陸，先后在中科院、廈門大學任教，從此臺灣當局禁止她回臺灣。

直到1996年，已經成為大陸著名化學家、中科院院士的她，再次回到臺灣，離臺已25年，母親已不在人世。

與趙玉芬有相似經歷的還有全國政協常委，臺盟中央副主席吳國禎等人。吳也畢業于臺灣清華大學，后留學美國，也是從美國前往大陸工作。

“叛徒”亦應有返鄉路

30年前兩岸開放探親，慢慢打開了國共之間恩恩怨怨一扇冰門。2008年以后，兩岸又一次迎來大和解，大陸知名人士紛紛得以返臺尋親謁祖，有臺灣媒體稱為“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林毅夫等人至今還被視為“叛徒”，返臺路遙遙無期。

過去林毅夫等人投奔大陸，僅被國民黨視為“投共叛敵”。在兩岸對峙時期，臺灣當局的這種邏輯自然可以理解。但到民進黨執政時期，林毅夫的“罪名”變成“叛國”，“賣臺”，部分朝野立委更是以愛國之名，稱其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卻令臺灣陷入了另外一種迷思。曾經，愛臺灣、愛中國，反威權、追求社會正義，這四者之間沒有沖突，但民進黨上臺后，不少臺灣人認為自己從前愛錯國，唱錯愛國歌曲，與中國認同有關的歷史也被消音。林毅夫最后的枷鎖是在7年前才被臺灣當局正式戴上去，一個叛逃的國民黨軍官卻在民進黨時期才被加以”叛國”的枷鎖，令人玩味。

2002年，林毅夫父親在臺灣去世，陳文茜、吳敦義、賴仕葆、蔡同榮，甚至是錢林慧君等政治立場決然相反的臺灣政客尚能取得共識，贊成以“人道”之名，讓林回臺奔喪。何況如今兩岸已經進入協商時代。

因此臺灣目前存在一種聲音，在張克輝等高官返臺探親的同時，希望兩岸能以共同的善意達成和解，讓更多當年被臺灣冠以“叛徒”之名的臺灣人能返臺探親，在臺灣的大陸“異見分子”也能回大陸走走，取得雙贏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