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飾

石　瑾　周邦春

中國傳統(tǒng)文藝一貫崇尚“自然之美”， 而我們崇尚的藝術美既不同于自然美，也不同于社會美，它不是自然生成的，也不等同于社會生活的美。藝術美是人的藝術創(chuàng)造的結晶，是把社會生活作為源泉把自然美與社會美作為創(chuàng)造的依據(jù)而創(chuàng)造的美。 阿炳的《二泉映月》之所以經(jīng)久不衰，正是由于自然、樸實的藝術美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正如李白所主張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人的一生是曲折的，有淚水，有憤怒，有失望和祈求，有哀悼和徘徊，有絕望和死亡，有兇殘和欺騙，有壓抑和悲憤，有無奈和失落，有壓迫和奴役，有罪惡和黑暗，常常在苦難中經(jīng)受著煎熬，但它們是真實的，阿炳正是用《二泉映月》本身來控訴它們并呼喚著善良、真誠和希望。

一 滲透作品內(nèi)涵的生活之美

無錫惠山有一個著名的泉水，稱為“天下第二泉”，那里是阿炳在雙目失明前經(jīng)常去玩賞的地方。在他雙目失明后，他才奏出《二泉映月》一曲，他用音樂形象來描繪想象中的舊時曾目睹的美麗的風景，但他當時所感到的，卻是漆黑一片。賀綠汀曾說：《二泉映月》這個風雅的名字，其實與他的音樂是矛盾的。與其說音樂描寫了二泉映月的風景，不如說是深刻地抒發(fā)了瞎子阿炳自已的痛苦身世。對于像阿炳這樣的聰慧人士，精神上的煎熬則遠遠超過肉體的苦難，那種精神上的痛苦，是滲透到身體里外的，無法擺脫的，他不屈于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反抗精神貫穿了他的整個音樂。他演奏的《二泉映月》厚重而蒼涼，蒼勁中不失深沉，婉轉優(yōu)美的旋律中時時流露出傷感蒼涼的情調。其主要原因就是苦難的經(jīng)歷給他帶來了深邃的思想，他把生活的體驗都融入到了音樂，真切而自然。人常說：“藝如其人”, 音樂表現(xiàn)從根本上說其實就是一個人內(nèi)心本質的外在體現(xiàn)，《二泉映月》之所以這么震撼人心，就是它的音樂哀而不怨、不卑不亢，給人一種正氣，這正體現(xiàn)了阿炳的一生心懷坦蕩，于心無愧，正直、熱情、誠實、善良和謙虛中不失恒心，一心投入音樂，清凈而無雜念，他將內(nèi)心的坦然通過音樂傳遞給了聽眾，感人肺腑，讓觀眾品到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同時也激勵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不懈努力。

二 兼顧音樂語匯的樸實之美

阿炳自幼在道觀中長大，從小隨父親學習音樂技術，并廣泛學習民間音樂和民間樂器，他超脫了狹窄的師承保守觀點，以眾人為師，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技藝。他不僅喜歡廣東音樂還非常熟悉江南的民歌、戲曲、絲竹、吹打等樂種，因此《二泉映月》的音樂語匯，一部分來自他從小隨父而學的道教音樂和廣東音樂，還有一部份來自蘇南民間音樂清婉秀麗的散曲小調。阿炳在繼承和沿用江南絲竹和錫劇的一些演奏手法的同時融會貫通了大膽的創(chuàng)新，應用很多獨特的演奏手法，在廣泛地吸取豐富而雄厚的民間音樂基礎上融入自身的藝術修養(yǎng)，逐步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演奏風格。很多學者認為《二泉映月》的音調與錫劇“灘簧開篇”及蘇南地區(qū)舊民歌《知心客》有一些相似之處，但阿炳的《二泉映月》通過他樸實內(nèi)涵的演奏把那些帶有小市民意味標題的曲調變成了蒼勁悲憤的音樂，去掉了庸俗的趣味，透露出一種來自人民底層的健康而深沉的氣息，使他的音樂具有一種粗狂、剛健、蒼勁、深沉的氣質。他吸取的江南絲竹演奏手法的“透音”，自然清新，別具風味；樂曲中節(jié)拍重音的移位接近于江南民間鑼鼓樂中的重音形式，樸實自然中透出阿炳對生活寧折不屈的堅強性格。

三 突出演奏技法的自然之美

聽過阿炳自己演奏的《二泉映月》，很長一段時間特別不理解為什么阿炳好象只是把曲子拉過去，他弦下的音樂并沒有我們現(xiàn)在聽到的音樂那么富有表情和色彩，但他的音樂卻讓人立刻想到阿炳一生悲天憫人的生活景象。經(jīng)過反復的聆聽和研究，感覺到阿炳的音樂絲毫無意于敘述與演奏，只是呈現(xiàn)了一種直接情緒，整個的演奏過程似乎只注重于其本身，不加修飾在弓弦之上，甚至也不關心曲子表現(xiàn)的內(nèi)容，心靈的泣訴才是他音樂唯一專注的內(nèi)容，弓下顯現(xiàn)的張力，以及在不夸張的旋律訴求中蘊藏的情緒，就是樂曲本身的精華所在，它之所以打動人也應該在于此。阿炳的音樂與其說是創(chuàng)造，不如說是澄清，因為他手中的樂器與他的心靈之間是相通的。老子在《道德經(jīng)》第二十五章中說：人發(fā)地、地發(fā)天、天發(fā)道、道發(fā)自然。這里的“發(fā)”是“取法則于”的意思，可見自然才是自然的最高法則。由于受到樸素的道家思想潛移默化的影響，使阿炳演奏的音樂淡淡的、柔柔的，似乎沒有多少修飾，也不炫耀技巧，真實自然，但卻內(nèi)涵一種真情，動人心弦。

阿炳的演奏技術是非常細膩和講究的，仔細分析原始的錄音，可以聽到他右手用弓變化的不拘一格，左手吟猱的豐富多樣，都是令人驚嘆的，這是由于技藝精熟后，達到隨心所欲的境界。同時，演奏用的是老弦與中弦，這無疑對于音調的深厚沉郁很有影響。阿炳獨特的演奏手法總是與他所表現(xiàn)的樂曲內(nèi)容及特定的演奏形式相統(tǒng)一的，他的演奏指法是地道的民間胡琴演奏指法。首先，為了減少頻繁換把，阿炳善于應用內(nèi)弦，將內(nèi)弦醇厚樸實的特色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其次，他善于應用定把滑指，主要是解決邊走邊演奏時換把的難度，遇到把位以外的音時就用伸展手指按出，這也正是阿炳二胡曲的一大演奏特點。由于定把演奏，用一指向上伸展奏出的音通常會略高，但這正好符合音律美中“輔助音向骨干音傾向”的原則，所以聽起來十分順耳，且剛健有力。如果用換把奏準這些音，反而會覺得軟弱不順，有失阿炳音樂風骨。阿炳二胡的弓法技巧隨著音樂情緒的變化剛柔相濟，用弓飽滿堅實而又委婉多變，不同力度強音頭的應用更是突顯了《二泉映月》的音樂氣魄，其行弓沉澀凝重、力感橫溢、滯意多、頓挫多，內(nèi)在含忍，給人以抑郁感、倔強感，表現(xiàn)出一種含蓄蘊籍而又艱澀蒼勁的美，極有特色的弓序規(guī)律體現(xiàn)了陰陽相推卦象的思維模式，樂曲的律動猶如人的脈搏，自然而真實地表現(xiàn)了阿炳剛直不阿的倔強性格。

《二泉映月》是阿炳用他的內(nèi)心譜寫的一首佳作，可以說沒有這位在黑暗和貧困中掙扎了幾十年的民間流浪藝人的生活經(jīng)歷，就不會有《二泉映月》這首聞名世界的作品，它是阿炳一生真實的寫照，最大限度地表現(xiàn)了現(xiàn)實生活本身的美。“真實”才能“可信”，“真情”才能“動人”， 這種自然而樸實的美就是藝術美的高度境界，因此，我們從阿炳的《二泉映月》中感受到的是崇高、健康、質樸、自然的藝術之美。

（作者單位：湖南人文科技學院音樂系）

責任編輯：楊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