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盜麥道夫

朱偉一

兒子告發自己的親生父親，是一個有悖人倫的痛苦的事，是資本市場又一個傷心的故事。好萊塢應該把這個故事搬上銀幕，以教育更多的人。

金融危機死人了！死者是法國金融家，據說還是個貴族。他在曼哈頓洛克菲勒中心附近的辦公室內自殺身亡。此人創立了一家投資基金，風光過幾年，但最后賠了14億美元，全部砸在一個叫伯納德·麥道夫的大騙子手里。

金融危機之后，美國資本市場露出真面目的人不少，像高盛的保爾森和布蘭克費恩，花旗的魯賓，還有麥道夫這樣的大盜。真的是亂世英雄起四方，也可以說是池淺王八多，因為水淺而不斷浮出水面。但迄今為止，僅麥道夫一人落入法網。其他“英雄”也遇到過麻煩，《華爾街日報》炮打過花旗的魯賓，《紐約時報》炮打過奧巴馬內定的財政部長蓋特納，但這些人就是“紅旗不倒”。

龐氏騙局

麥道夫自稱是玩了“龐氏騙局”（Ponzischeme），把后面投資者的錢作為快速盈利付給前面的投資者，誘使更多的人上當。龐氏騙局得名于查爾斯·龐斯，一個1903年從意大利到美國來的移民。此人靠金融詐騙發了大財。龐氏基金在我們這里屬于非法集資，俗稱“老鼠會”。麥道夫的非法集資還有傳銷性質。傳銷在英文中是“金字塔計謀”（pyramid scheme），即內部機構是金字塔形，一層壓一層。麥道夫高居塔頂，通過喂款基金穿針引線，招來許多投資人。喂款基金的客戶包括養老基金和慈善基金等。喂款基金所提供的服務是對投資對象進行勤勉盡職的調查。這些喂款基金收取1%的手續費和20%的利潤。喂款基金的英文是“feeder fund”，“feed”的字面意思就是“喂食”。但有些人覺得“喂款基金”一詞不好聽，所以把feeder fund譯成了“支線基金”。但這改變不了喂款基金的性質，英文諺語的說法是“給豬涂上口紅之后那還是一頭豬”。

喂款基金之所以能夠應運而生大行其道，就是因為對沖基金十分詭秘。按照美國金融危機之前的法律，對沖基金無需對其業務做任何披露，而喂款基金名義上是幫助投資者尋找能下“金蛋”的雞，但聘用了國際著名會計師事務所，進行了相關審計，居然沒有查出麥道夫的問題。結果投資者就被“強奸”了兩次：對沖基金一次，喂款基金又一次。國內很多同志曾經盛贊機構投資者，但很多機構投資者也是一群黑吃黑的虎狼之輩。

其實，非法集資也并非麥道夫一個人在搞。高盛等券商搞的拍賣率證券（ARS）也是非法集資，也有傳銷的性質。只不過券商是團伙作案，而且是百年老店，人脈很深，政府輕易動不了它們——或是根本就沒有打算要動它們，有時還對它們鼎力相助。ARS敗露之后，高盛等大券商做了點讓步，將資金退還客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集體的力量總是大于個人的力量。高盛可以讓美國政府出錢救他們，單打獨拼的麥道夫就不行，事情敗露之后沒有人出來為他說話。做好事要扎堆要抱團，做壞事更要抱團扎堆——這是金融危機的反面教訓之一。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麥道夫是猶太人，1938年出生在紐約。1960年創立了麥道夫投資證券公司。他自稱辦公司用了5000美元的啟動資金，是靠自己當游泳救生員和替人安裝灌溉噴頭掙來的。

麥道夫曾經苦干，但更善于行騙，而且首先是騙自己身邊人的錢，騙鄰居的錢，騙其他猶太人的錢。被騙的猶太人中還包括電影導演大師斯皮爾伯格。Yeshiva是猶太人在紐約曼哈頓辦的一所大學，師生大多是猶太人。麥道夫是該學校的校董，但下手時毫不手軟，共騙取該校１億多美元。金融盜賊中猶太人遠超出其在美國的人口中所占的比例。猶太人自己也注意到了這點。猶太教士布萊徹主張“猶太社區應該全面反思。重新想一想誰是英雄，誰是楷模，誰應該得到人們的尊重”。

麥道夫頭上有光環，當過納斯達克主席，表面上看是個信得過的人。他還特地參加了若干有錢人的高爾夫球俱樂部，發展身邊的球友加入自己的基金。麥道夫擅長欲擒故縱，有時婉拒一些投資者，很神秘的樣子，效果不錯，很多人因此而認為他可信。

麥道夫代客投資的生意做得很大，客戶遍及全球。據老先生自己交待，他欺詐的金額高達500億美元，許多銀行和慈善基金被騙，損失慘重。受騙的機構包括：匯豐集團（10億美元）、法國Natixis銀行（6.05億美元）、皇家蘇格蘭銀行（5.95億美元）、法國巴黎銀行（4.68億美元），日本的野村證券（3.06億美元）。這些頂級金融公司居然無法識破麥道夫的暗道機關，簡直不可思議。

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很早就有人看出了麥道夫的破綻。首先，其基金的回報在10%到11%之間不變，年復一年，很是反常。第二，麥道夫把客戶賬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死活不肯交給第三方托管，而對沖基金一般都由券商等金融機構托管。麥道夫堅持說自己做的是集合理財，不是基金。第三，麥道夫推出了以電子報價系統為基礎的納斯達克，但他自己卻死活不肯網上披露其基金的信息系統。第四，他所用的會計師事務所只有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秘書。這種情況足以引起專業人士的重視。有的專業人士聲稱，如果勤勉盡職調查需要提30頁的問題，而只需要問2頁的問題，就已經可以發現麥道夫的許多破綻。

盡管如此，不少投資者視麥道夫為圖騰和偶像，再大的問題他們也會視而不見，這就沒有辦法了，主要還是因為太貪。據英美那邊的行家分析，賠錢的投資人也不都是冤大頭，他們中間必有人以為麥道夫可以搞到內幕消息。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證交會難逃其咎

麥道夫的騙局經久不敗，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證交會”）難逃其咎。早在1992年，證交會就調查過麥道夫，但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出什么問題。證交會主席考克斯后來承認，證交會早就收到了“內容具體可信”的投訴，但就是查不出什么問題。他表示要徹查證交會是否有人瀆職或充當內應。現在比較明確的是，證交會的所謂調查是走過場，沒有向麥道夫發傳票，全憑他個人自愿，想交待多少問題就只交待多少問題。這樣調查，如何查得出問題？

如果就此認為，證交會那幫工作人員實在是些無用的家伙，倒也不盡然。麥道夫已經買通了許多政客，他主要是向民主黨的政客政治捐款。2000年到2008年期間，麥道夫給了民主黨參議員競選委員會至少10萬美元，給了民主黨競選人2.3萬美元。

市場沒有監管好，不能全怪證交會考克斯一個人，但他畢竟是監管機構的領導，如果知趣識相的人，應該躲在角落不出聲，先避避風頭再說。但考克斯主席不甘寂寞，查處資本市場騙局的本領沒有，鼓吹資本市場的熱情不小。就在麥道夫的騙局敗露的前一天，他還在《華爾街日報》上發表文章，鼓吹資本市場就是好。美國證券監管機構有這樣的領導，資本市場如何搞得好？資本市場出壞人不要緊，但若是老出壞人，老是梟雄四起，那么問題就大了，資本市場本身存在的合理性也受到了挑戰。證交會名為證券監管機構，但一貫姑息養奸，所以人們就有理由懷疑，這家機構是不是本質上就有問題，所以美國就有人發出了解散證交會的聲音。

麥道夫的騙局，監管部門最后也沒有查出什么問題，是麥道夫自己的兩個兒子主動出來檢舉揭發的。兩個兒子也在麥道夫的投資公司工作。但據麥道夫的律師說，騙局真相是麥道夫本人告訴他兒子的。也許，真正的原因是，當時騙局已經難以維持，要求退還資金的投資者太多，紙再也包不住火了，麥道夫這位70多歲的老人最后一次試圖主宰命運，由兩個兒子告發自己，以期為他們開脫。不管是丟父保子，還是真的大義滅親，兒子告發自己的親生父親，是一個有悖人倫的痛苦的事，是資本市場又一個傷心的故事。好萊塢應該把這個故事搬上銀幕，以教育更多的人。(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法學所兼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