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衰退與日本企業求變

陳　言

從東京火車站乘輕軌30分鐘后便到了崎玉縣川口市。這里曾經集結了大量的中小企業，站前工人揮動鐵鍬向熔爐里填煤的雕塑，與其他車站前經常放置的現代藝術雕塑有著很大的不同。前幾年還在川口車站的工廠已經漸漸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百貨商店。

眼下日本的百貨商店、超市在銷售食品的樓層把銷售量最大的食品等放在電梯周邊，這樣，顧客一進來就可以買到他們最想買的食品。企業職員佐野說：“去年我還是一下班就和同事到外邊去喝酒，但最近下班后去超市買半成品回家做飯的時候已經多了很多。”銷售鍋碗瓢盆的樓層，更是在電梯附近擺滿了沙鍋，等等。冬天日本人喜歡回家用沙鍋燉一些蔬菜及魚肉，吃完菜后用鍋里的湯煮點面條。在1、2月，有些商店里的沙鍋告罄，進入3月以后情況才有了好轉。佐野清楚地感覺出，現在晚上回家吃飯的人越來越多了。

川口車站前的百貨公司里的酒館，檔次較高，去的人也相對少了一些，而那些離車站稍微遠一點的較便宜的酒館，則比較紅火。工人、大學生去吃飯喝酒的地方，在經濟危機到來后，忽然迎來了不少公司職員。“東京銀座大街上那些高級酒吧間的人，現在也到川口這樣的地方來找工作了。”佐野明顯地感覺到了經濟在這半年中的突然變化。

原來日本的危機最為嚴重

經濟下滑之快，讓人感到措手不及。金融危機剛剛到來的時候，負責經濟的政治家曾對日本民眾說：這場危機“如同一只蚊子叮了大象一口”。似乎日本不會受到什么影響。日本的金融企業在二十年前的房地產泡沫中深受其害，這些年基本上沒有購買美國的次優按揭，日本本國的經濟運營政策似乎也沒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即便到了3月，首相麻生太郎也在國會上非常堅定地說：“日本的金融機構相對健全。”言外之意，金融危機不會對日本有太多的影響。

但是有一組數字與日本政府說的話完全相反：在出口方面，今年1月與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45.7%；同時期的礦工業生產指數下降了10.2%；2008年10～12月制造類企業的利潤下降了94.3%，估計進入2009年1～3月以后，這個數字會更難看；日本的消費在去年12月減少了9.4%。也有數字往上調的，那就是失業率，日本從基本實現人人有工作，到現在出現了4.1%的失業人口。

經濟上的倒退讓日本政治的運營變得非常困難。國會經過將近半年的討論，才作出決定給每個國民發放相當于公司職員一天工資的“定額給付金”（購物補貼，每人12000日元，折合人民幣800元）。在野的民主黨反復說這樣的購物補貼“經濟效果很差”，日本好幾家綜合經濟研究所計算了這個購物補貼的經濟效果，大都得出了能在提升經濟發展比率方面，做出0.2%的貢獻這個結論，這倒多少有些“如同一只蚊子叮了大象一口”。3月4日在日本開始正式發放這個補貼后，市場一點轉暖的跡象也沒有出現。

危機的遠因：高價、高端戰略的失敗

如果真的像日本政治家說的那樣，日本金融體制沒有出現致命缺點的話，那么，日本何以在美國引發金融危機后，出現了如此悲慘的景象？“日本電子產業在數碼階段開始出現了落后。”通訊方面的專家井上宏基對《經濟》記者說。

曾經席卷全球電子產品市場的日本企業，到了數碼階段已經成為強弩之末。“日本手機全部捆綁到一起，也拿不下世界10%的市場占有率。手機是諾基亞、三星及摩托羅拉的天下。”井上說。日本普通產品不能走出日本，高端產品成了搶占國外市場的尖兵，但危機到來后，尖兵的作用很快就走到了極限。

去市場走走，能看到這些年日本有了很大的變化。

東京的電子產品量販店，大都是緊挨著輕軌車站的幾層或者是十幾層高的大樓。展品能否吸引那些腳步匆匆的過客，主要看一層的家電是否吸引人了。不論是鬧市新宿，還是電子產品一條街秋葉原，走進電子量販店的一層，基本上是清一色的上網本電腦、iPod、手機產品。十年前或者說是五年前，想在寸土必爭的一層賣場找到一款日本廠家以外的企業設計出來的產品，那是難上加難，但到了現在，不僅iPod、iPhone等全部為美國廠家的品牌，就是上網本“華碩”也在與眾多的日本廠家一爭高低。

日本廠家的財報反映了這些。索尼、東芝在2009年3月截止的2008年財政年度報告里，雙雙出現了營業赤字。企業經營由盈轉虧，索尼是14年來的首次，東芝也是相隔7年遭遇滑鐵盧。索尼的超豪華大屏幕平板電視在美歐沒有找到銷售市場，東芝不僅在液晶電視的銷售上赤字累累，還因為平板電視的市場效果不好，帶來了該公司半導體事業的巨虧。

“追求大屏幕、高端是日本電視廠家的共同特點。美國房地產價格堅挺的時候，這些大屏幕電視也賣得格外好，但到了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爆發前，高端家電早就賣不動了，但這個時候日本廠家的大規模投資卻剛剛完成，產品生產出來了，東西卻賣不出去了。”井上說。索尼在北美算是銷售了一些產品，但賠本的銷售，結果是賣得越多企業虧損也越大。

汽車的情況和平板電視差不多。豐田的雷克薩斯、SUV(運動型多功能車)在美國曾經給公司帶來了巨大利潤，但到了2008年下半年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氣勢。10萬美元左右的SUV，本來讓日本汽車企業賺得盆滿缽滿，現在4S店前門可羅雀。

美國市場一直是日本企業賺取高額利潤的地方，也正是在北美市場，日本企業紛紛敗下陣來，現在是美國品牌搶占日本市場的時候。這些是日本的經濟評論家、政治家難以承認的結果。

危機的近因：抄底帶來慘痛結果

金融危機到來以后，野村證券立即動手花70億美元買下了雷曼兄弟公司的歐洲及亞洲部門。“美國歐洲的金融危機，終于讓日本證券企業找到了一個追趕歐美企業的機會。”不止一名日本金融方面的評論家對《經濟》記者說。

日本的銀行業非常發達，但證券企業相對落后。日本人的理財大都是把錢存進銀行，日本銀行也盡可能為儲戶提供了高額的利息。經歷過20年前的泡沫經濟崩潰，深深體驗了失落的10年給生活帶來巨大災難的日本人，如今已經很難用“理財”來說服他們去投資金融產品了。

不過，證券企業一直在希望追趕歐美，具備能與投資銀行一樣的金融實力。野村證券就是其中的一個。看到雷曼兄弟公司倒下，第一個去購買雷曼公司歐洲及中東亞洲部門的是野村證券。該證券相信在歐洲、中東及亞洲，一定會存在很大的一個理財市場，購買雷曼兄弟公司的這些部門，就能讓野村的業務有個飛躍的發展。

購買雷曼后半年將要過去了。在日本媒體瘋炒AIG高管獎金問題的時候，野村證券的人什么也沒有說。AIG高管拿到的獎金不過1億多美元左右，現在野村證券需要付給雷曼兄弟的那些高管的工資每年為20億美元。歐洲、中東及亞洲市場的理財業務已經越發難以找到。雷曼那些拿著巨額高薪，卻讓雷曼愴然倒下的金融高管們，如今已經有不少轉到了野村這里，他們目前還沒有給野村賺到什么利潤，但他們依然認為自己是“人才”，拿高薪非常的正常。于是，人們看到野村證券在營業方面的虧損，今后將需要一段時間來對付這個艱難困局。

貿然地去國外抄底，讓本來還算健全的日本金融進入了難以掙脫的困境中。

趨冷的消費

不管日本政治家怎么說，危機如期到來，普通消費者能做的就是減少消費，把口袋里還剩下的那點錢用在更多的地方。

4月1日是日本的新財年，3月里各個企業都在算2008年財年(2008年4月1日至2009年3月31日)的賬務。不用在4月25日拿出最后結果，工資減了就足以說明企業經營的情況。晚上和日本的公司職員們去大眾酒館喝酒時，心情依然十分愉快，但酒過幾巡后，少不了談獎金工資。大多數企業是減了獎金，一些企業還降了工資。加班費的減少，更是讓企業職員真正感受到了經濟的不景氣。真忙不過來的人，本應該在企業里加班的，現在則是把工作拿回家干。不忙的人，特別是一周工作4天的人，一周多了一天在家的時間，兒女免不了會問一句：“爸爸你不會失業了吧？”聽到這些，讓人感到很不是滋味。

危機一來，低成本、低價格就變得比什么都重要。過去東京銀座大街上的名品店有些像現在的超市，人山人海，年輕女士不拿一款外國名牌包，似乎比人矮了一截。如今大多名品店門可羅雀。很多商店，過去是在店里打出降價牌，如今則把降價通知貼到了道路旁的牌子上，不降價就根本招不來消費者。標語也非常的生動，有的說是為了“支援消費者生活”，有的以日元升值還利于民為口號，個個動聽，但問價者寥寥無幾。

在東京街頭，一些國外品牌的牛仔褲，過去都在數千日元一條，但現在賣得最好的是999日元的優衣庫出售的牛仔褲。100日元在匯率上相當于7元人民幣，但在使用時感覺上有些像中國的1元錢。100日元的商店遍布于主要輕軌車站，日常生活中需要的用品、食品均可在這里買到。這里的顧客也總是很多。

復蘇要素：開發新產品

但是，去日本企業，會發現企業為了迎來下一個復蘇及發展的時期，已經開始做著準備。

日立（中國）有限公司總經理川野薰在談及復蘇期及新的發展期將會有的特點時，對《經濟》記者說：“下一個發展期到來時，新能源及環保將會發揮更大的作用。”金融危機到來后，汽車家電等現有產品出現了滯銷，但新能源及環保產品似乎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在很多場合甚至發揮著引領產業渡過危機的作用。

記者在日本看到，銷售普通汽車的4S店，在節假日里能去選車的人并不多，記者周邊的不少朋友，不問男女老少，明確表示對汽車感興趣的人比以前少了許多。但是到本田汽車銷售混合動力車的4S店一看，卻是一片繁榮。今年2月，本田在日本開始銷售的混合動力車“INSIGHT”，計劃在一個月內的銷售量為5000臺，但一下子拿到了2萬臺的訂單；本田的小型車飛度，在日本一個月的銷量在8000到1萬臺之間，INSIGHT的銷量超過了飛度，顯示出很好的市場前景。

電子產品也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重返簡約正在成為日本企業的一種新的追求。記者走進家電量販店看到，在電腦方面，日本惠普開發出的手提電腦，通過觸屏可以變換內容，省略了點鼠標的過程。愛普生公司生產出了一款4萬日元（約400美元）的上網筆記本，比華碩的“鵝鵝鵝”（在日本售價5萬日元）還低。索尼最新款的上網本，僅有信封大小。家電量販店里到處是索尼的廣告:一位妙齡女子，把索尼的新款上網本插在褲子后兜里。省略了光驅、大容量硬盤，是這些上網本的一大特點。

市民生活也開始追求簡約。在日本大企業里當過董事的福岡建夫退休后把家里的普通轎車換成了小型車。“我愿意使用這種節能的小車。”福岡說。不僅因為不用去企業、不用天天社交，事實上退休后的各種養老費用，足以支撐福岡繼續使用10萬美元以上高級轎車，但追求簡約是日本社會的一種風尚，福岡覺得開一款1萬美元左右的小型車反而心里舒服、時尚。福岡先生現在使用的手機是小靈通（PHS），他特地選擇了沒有攝像頭、手機本身個頭較大、屏幕大、顯示的字體較大的那種。“能看短信，能上網就足夠了。”

簡約重新成為日本廠家的一個追求風格，這不僅能讓消費者使用上經濟便捷的產品，其實也為日本廠家奪回市場做了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