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９年中國宏觀經濟形勢與對策

李羅力　夏汛鴿

編者按：2009年1月17日，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以及開放導報社，共同在北京舉辦了2009年中國宏觀經濟(內部)研討會。參加研討會的有中央政策研究室、國務院研究室、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國家商務部、國家農業部、國家統計局、中國人民銀行的有關專家以及北京有關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大家對當前世界及中國的經濟形勢進行了分析，對2009年中國的宏觀經濟形勢做出了判斷，并提出了若干重要的政策和對策建議。現將與會專家學者的觀，最進行匯集整理，形成本綜合報告。

關鍵詞全球金融危機中國宏觀經濟形勢對策建議

中圖分類號F123.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6623(2009)02－0027－07

作者簡介李羅力(1947－)，河南人，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副理事長、南開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經濟理論、港深經濟和中國改革開放研究；夏汛鴿(1955－)，

山東掖縣人，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交流與合作部主任研究員。研究方向：宏觀經濟社會政策、國際經濟政治。

一、要準備應對世界金融危機的長期影響

近20年來世界經濟發生了質變：第一是互聯網的出現導致信息一體化和金融一體化，并已完全滲透到人類生活之中；第二是冷戰結束后全球實現了市場一體化，跨國公司遍布全球，世界經濟主體已發生巨變；第三是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融入全球經濟體系，導致世界經濟結構也發生重大變化。因此，觀察預測中國宏觀經濟形勢必須有全球整體性分析，切實改變以往“中國是個相對獨立經濟體”的思維習慣和分析方式。

1、必須充分認識全球金融危機影響的嚴重性

多數國內外經濟學家和國內金融機構的判斷認為，今年是這次全球金融危機影響最嚴重的一年，可能會出現全球經濟衰退；明年經濟危機還會持續，到后年則可能開始復蘇。

目前還應關注美國的“次貸”。“次貸”可能還有一些沒有到期，到期后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此外“次貸”是否已經全部暴露出來?還有多少沒有暴露出來?現在也還不清楚。同時還有信用卡危機，即信用卡到底是否會出問題?現在還不清楚。

關于美國房地產價格，有些分析說美國房地產的泡沫在60％～70％，現在房價降了15％～20％。根據日本的經驗，房價降到底就不可能回升；若房價不可能回升，房地產投資就不可能增加。所以，美國房地產問題的充分暴露和反彈，對全球金融危機具有標志性意義。

歐盟的預測認為，歐洲經濟今年會出現負增長；美國是否會出現負增長，目前還很難說，但不是負增長估計也是零增長。美、歐、日如果都按照3％以下增長幅度進入衰退，這樣一個趨勢可能會延續到明年。而且，明年以后其經濟增幅也不可能出現很快的回升，低速增長的趨勢可能持續五六年甚至更長時間。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1998年才影響到我國。但2008年下半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很快就引發了全球金融風暴，而且第四季度就影響到我國。要抑制這次全球金融危機帶來的負面影響，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解決問題，因此我們要作最壞的準備和打算。

2、對全球金融危機長期性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根據美國有關研究機構對二戰后發達經濟體的一系列銀行危機，以及對1997～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哥倫比亞1998年金融危機、阿根廷2001年金融危機的研究，有幾個重要數據值得關注：首先是股價，平均下跌55.9％，下跌持續時間為3.4年；其次是房價，平均下跌35.5％，下跌持續的時間平均為6年；第三是失業率，平均上升7％，持續時間為4.8年；第四是人均產出，平均下降9.3％，持續時間為1.9年。上述研究表明，任何一次重大金融危機對經濟的影響都是比較深遠的。希望出臺各種措施在短時期里讓經濟止跌回升并實現較大增長，會有比較大的難度，對此必須具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我國目前面臨亞洲金融危機以來最嚴峻的形勢，是進入新世紀以來經濟發展最困難的時期。就實體經濟部門而言，中國是受這一輪金融危機沖擊最大的國家之一。工業部門、能源原材料部門、房地產部門這次受到的打擊、沖擊和影響都非常大。從2008年四季度起，我國經濟發展中的問題開始顯現：工業生產和出口下滑，失業增加，房地產生產和股票市場低迷。亞洲金融危機時期的1998年，我國當時出口大幅度下滑，制造業、投資也是大幅度下滑，調整過程經歷了四年多的時間。1998年提出“保8”，經濟實際增長率為7.8％，1999年增長率為7.6％，一直到2002年經濟增長率達到9.1％，才真正擺脫了亞洲金融危機的影響。

這次全球金融危機比亞洲金融危機要嚴重得多。因此我國要擺脫世界金融危機的影響，也會需要一個比較長的過程。更重要的是，在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前，我國從1993年開始的宏觀調控已經持續了4年，到1996年基本上實現了軟著陸。因此當1997年爆發亞洲金融危機且1998年影響到我國時，我國在經歷了一個調整過程后的動能已經釋放。在這種情況下，盡管當時我國的經濟出現回落，但幅度也相對要緩和得多。而目前，我國經歷了持續5年10％以上的增長率，特別是2007年經濟增長率達到13％，是在經濟增長的高位上受到金融危機沖擊，因此經濟下滑的深度、落差肯定就要比1998年那次大得多。

對今年乃至今后一個時期我國經濟形勢的判斷，需要充分認識到全球金融危機的嚴峻性和長期性。這一輪經濟復蘇可能是U字型，在底部需要一個調整過程，房地產大規模存量和制造業大規模庫存，需要一個較長的消化過程。只有這樣，后續的增長力量才會形成。換言之，我國經濟可能在底部有一個調整過程，有一個調整期。調整過程有多長，取決于全球經濟環境的回暖，也取決于我國經濟的調整能力。

3、應當密切關注中國出口的長期低速增長

我國去年出口增長17％，但輕紡產品是負增長和低增長，增長比較快的是機電產品。機電產品出口保持正增長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機電產品的訂單周期比較長，國外市場萎縮對它的影響時滯也比較長。而從現在開始，由于去年訂單少，開始停工停產的機電產品加工制造企業日漸增多。

輕紡產品出口下滑主要影響珠三角，如果機電產品出口出現下滑，主要影響在江蘇、浙江這一帶。如果長三角受到更大沖擊，影響面將更大。今后幾年內我國的出口不可能再像七、八年前那樣，每年保持20％的增長速度。如果出口產品結構調整得當，也可能會出現中等速度如10％的增長；今后若干年內，如果能保持6％的增長速度就很不錯。對此我們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未來若干年內出口的拉動作用中的很大一部分，要通過投資的增長和消費的增長(在原有增長水平上的超速增長)來彌補。因此，必須把擴大投資和擴大內需作為我國的長期戰略來實施。顯然，這不是一兩年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4、要警惕全球金融危機對中國流動性的嚴重影響

盡管我國的銀行質量今年的確比往年好，但是現在國內流動性充裕很大程度是建立在大量國際熱錢流入的基礎上。目前國際熱錢在中國還沒有大規模地轉移，但是轉移的跡象已經開始出現。2008年第4季度，我國國際賬戶基本上是凈流出，平均每月凈流出大約幾百億美元。國外的熱錢在國內至少有五六千億美元，折合人民幣四五萬億，即在我國整個46萬億的金融資產中，至少有五六萬億或四五萬億是可以隨時流走的熱錢，這個流向問題需要仔細觀察。

最近香港股市大跌，是國外戰略投資者減持我國銀行股票造成的。外國投資者拋售中國銀行股的原因，一是其國內急于用錢，拋售海外股票以解燃眉之急；二是對中國的銀行不看好，擔心中國金融股下一步出問題。大量的美元資金回流如果僅僅是救市，那么這種資金流動還沒有什么消極作用，甚至不會影響人民幣貶值。但是假如有戰略性的意圖，特別是如果像1997年要狙擊中國經濟和人民幣，我們就不得不警惕。

目前，國際熱錢都在觀望美國的行動，如果美國靠大量印鈔票刺激經濟，那就勢必導致美元未來大幅貶值，在這種情況下，國際熱錢是輕易不會流出中國的，也不會輕易地把人民幣換成美元。假如美元在日后一個階段保持強勢，而一些投機性熱錢階段性地流出中國，那就會對我國的流動性帶來一定的影響。我國的投資、消費現狀將發生重大變化。如果全球金融環境進一步惡化，必然會深刻影響我國金融機構的生存狀態。

5、必須高度警惕金融危機給國民財富造成的損失

如果金融危機導致我國流動性減少，不僅會很快影響我國的投資與消費，還會很快影響到我國的財富效應，我國以外匯形式積攢下來的國內財富正面臨著巨大的風險。我國外匯儲備購買力問題去年已經顯示出來：2007年8月到2008年8月這12個月期間，由于外部產品的漲價，使我國額外多付出3000億美元。外匯每一次貶值，我國的購買力便縮水一次。去年一年，歐元、英鎊、澳元等貨幣的大幅貶值，使我國很多居民手中的外匯資產大幅貶值，很多人的私人資產大打折扣，我國儲蓄性的國民資產每時每刻都在遭受著損失。

我國一些企業和金融機構前些年在海外的投資也在遭受重大損失。粗略計算，到目前為止的損失至少有2000億美元，即約合一兩萬億人民幣的國民財富消失了。所以，我們不能只抓生產，抓GDP增速，而不知保全國民財富。如果只關注GDP增速，不關心國民財富的喪失，今年即使保住了8％的增長速度，損失也是巨大的c

因此，這場金融危機給中國帶來的不僅是國外訂單減少、國外市場需求縮小的問題，更嚴重的是對中國所積蓄的國民財富造成了重大損失，必須引起高度重視c我們現在還有能力搞內部挖潛，還可以通過啟動內需來擺脫對外部的嚴重依賴。但是如果我們的國民財富遭受嚴重損失，進而導致國力嚴重下降，啟動內需將因乏力而難以為繼，就不可能避開全球經濟蕭條而實現我國的可持續發展。

二、“三農”形勢和農民工問題

1、對當前農業和農村形勢的判斷

去年以來，在國際金融危機不斷蔓延，國內發生一系列重大事情的背景下，我國農業發展形勢依然不錯。溫總理在去年的幾次講話中，都稱農業是一個亮點。對農業來說過去五年很不容易，連續五年糧食不論單產還是總產都在增加；農民收入去年達到4700多元，比過去五年平均增加2000多元，這是歷史上沒有的。農業對我國經濟的發展作出了非常大的貢獻。

但是從今年以及未來幾年來看，農業發展面臨的困難可能也會越來越多，未必能保持前兩年順風順水的勢頭。

首先，按糧食一般生產周期來講，大概是五年兩增一減兩平，或者是五年兩增兩減一平；連續五年的增長，過去從來沒有過。農業生產連年增長，有政策的因素、市場的因素，也有氣候的原因。其中氣候的因素很重要，因為我國的農業還遠遠沒有擺脫靠天吃飯的局面；氣候已經幫了我們五年的忙，今年還會不會繼續幫忙則很難說，這一點必須考慮到。

其次，是農產品價格問題。從2006年開始我國生豬等畜產品以及糧食產品，其價格一直呈快速上漲趨勢。但如果把農產品價格指數折成可比價格計算，去年農產品價格才稍比1996年高一點。農產品價格連年上漲，無非是把過去十多年的欠賬稍微彌補了一下，而且還沒有彌補到位。去年9月份以后出現新變化，農產品價格又開始往下走。這樣全年算下來，糧食生產的收益和2007年相比是下降的，畝產純收益是136元。今年的市場行情也不好說。按照世界糧農組織的預測，2008～2009年度世界谷物產量比上年要增長5.3％左右，產量的增長將帶動國際農產品價格下行。由于今年我國經濟面臨困難局面，農產品價格增長的空間并不大，并將直接影響農業收益和農民種糧的積極性。

再次，是農產品質量安全問題。農產品質量安全隱患帶來國內消費需求的問題以及農產品出口的問題，已經使今年的農產品出口與去年相比幅度在下降，而且下降得很明顯。包括優勢農產品和畜產品都受到一些影響，但由于其占整個出口的份額并不大，所以尚未引起國內各界更多關注。

第四，是鄉鎮企業問題。鄉鎮企業是農民工資收入的一個重要來源。在去年全球金融危機影響下，我國鄉鎮企業產品的出口增幅與前年相比下降7.4個百分點，直接受影響的工業總產值是2400億元。

第五，是農民收入問題。目前農民收入42％來自于農林牧漁大農業，38％來自工資性收入，這兩塊占到80％。在當前的經濟形勢下，這兩部分都面臨著一些困難和問題。所以，今年農民收入增長難度很大。如果金融危機形勢進一步蔓延，今后兩三年內都會呈現農民收入增加比較困難的局面。當前，我國農民溫飽問題已經解決；但從農民收入增長和農業長遠發展來看，隱比不少。

2、2009年要高度關注農民工問題

隨著全球金融危機的出現，我國沿海實體經濟開始受到影響，隨之而來的農民工失業返鄉問題越來越引起關注。國家有關部門研究機構去年10月對沿海地區中小企業進行抽樣調查顯示，去年沿海地區中小企業數量比2007年減少4.4％，就業人數減少6.5％；從農民工輸出地來看，去年10月底時返鄉沒有再外出的勞動力占農村勞動力總數的6.2％，其中大概將近一半的人是因為企業停工而返鄉。國家有關部門研究機構今年1月中旬再對沿海地區中小企業進行抽樣調查顯示，農民工因失業返鄉的已經占到農民工總數的15％。看來問題還在發展變化中。

在農民工就業人數減少的同時，其外出就業的時間也在縮短。農民工2007年平均的外出打工時間是271天，去年是266天；去年外出打工9～12個月的農民工占全部農民工勞動力的60.6％，比上年減少了2.1個百分點。但是文化程度較高的農民外出就業穩定性也較高。去年全部農民外出就業勞動力中，有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勞動力外出時間平均為289天，不僅沒有減少，還比上年增加了10天。加快發展教育和培訓事業應當成為現階段農村就業政策的重要內容。這不僅可以減

輕當前農村的就業壓力，還可以為將來的經濟發展積累人力資本，具有重要的政策含義。

上述情況大體可以概括為：

第一，農民工返鄉很嚴重，但還沒有像某些媒體炒作的那么嚴重。如果只關注珠三角地區等用工削減較多的輸入地，以及企業務工比較集中的輸出地，情況肯定很嚴重。四川全省失業返鄉的農民工大概占當地農民工總數10％；如果到四川省不同的縣里去了解情況，得出的結論就不同，失業返鄉的農民工占當地農民工總數可能達到20％～40％。

第二，農民工返鄉不僅帶來了就業問題，它所帶來的社會問題可能會更加嚴重。這些回去的農民工、特別是其中的年輕人，對農業并沒有感情，對土地沒有依賴；他們即使現在把地包給別人種，也并不想收回，而是寧愿在當地打工，這給地方政府創造就業機會帶來了很大壓力。如果這樣的人回去得越來越多，當地又沒有相應的就業機會，這些人留在農村可能會帶來社會問題，需要引起高度關注。

第三，需要關注未來幾個月的變化。已經返鄉的農民工，特別是曾在企業工作的人，目前還處在觀望狀態，如果情況好轉，這些人一定會走。今年上半年如果外出再就業情況沒有好轉，外出打工無望，更多的問題就會真正暴露出來。

三、謹防改革走回頭路

在當前應對經濟困難局面的過程中，有些傾向值得關注，即：經濟體制改革進程可能因全力確保短期增長目標而放緩或停滯不前，甚至可能開歷史的“倒車”。這主要表現在：

1、國進民退的態勢有所顯現

第一，2008年9月以來，為穩定國內資本市場，國有企業控股公司加大了對上市子公司股份增持或回購的力度。比如，作為金融投資公司，匯金公司在二級市場上購入工行、建行和中行這三大上市銀行的股票；同時，國資委也支持中央企業增持上市子公司的股票。在股票市場中國有股已然占有較大比重的情況下，目前的增持或回購將使政府的持股比例進一步增加。

第二，汽車和鋼鐵產業振興規劃，都將兼并重組和提高產業集中度作為重要舉措之一。產業集中度低，是中國產業組織結構的痼疾，確需改變。問題是通過市場的力量，還是通過行政的力量?事實上，最近幾年，在鋼鐵、煤炭等重化工領域，圍繞加強國有企業控制力和提高產業集中度，已經出現了地方國企央企化、民營企業國企化現象。包括央企在內的國有企業之所以能夠迅速擴張，政府的隱性支持，或者說行政權力起著關鍵性的作用。即便是民營企業自愿被整合，也表明了某種無奈，反映了在資金融通、項目審批等方面的不平等競爭格局。30年前，國有企業改革是從放權讓利開始的，而現在，民營企業卻試圖以放棄部分自主權為代價，換取央企或地方大型國企的保護，以此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和更強大的抗風險能力。這一現象很值得深思。

第三，在當前的經濟困局面前，民營航空企業的處境更顯艱難。個中原因，自然有其自身運營的問題；但民營航空企業也同樣面臨著與國有航空企業不平等競爭的局面。同樣面對經營困局，三大國有航空公司紛紛獲得政府巨額注資，為虧損買單，而原本就融資困難的民營航空卻只能尋求自救，難度可想而知。隨著民營航空公司紛紛陷入困境，剛剛燃起的行業競爭的希望，是否面臨破滅的可能?值得各方面關注。

第四，在實施保增長、擴內需的經濟刺激計劃過程中，政府將進一步加大對鐵路的投資力度。2005年7月，配合“非公發展36條”，鐵道部宣布向國內非公有資本開放鐵路建設、鐵路運輸等領域；但在路網運營權和定價權被統一管控的情況下，民營資本遭遇“玻璃門”問題，實際進入壁壘依然森嚴。因此，在政企依舊不分的鐵路部門，盡管名義上形成了投資主體多元化的格局，但進入更多的是其他國有資本尤其是中央企業和地方政府的財政資金，而民營資本的進入可謂微乎其微。在此背景下，此次政府出臺4萬億元的投資計劃中，占比最大的是基礎設施建設類，其中居首位的又是鐵路建設投資，這是否會強化鐵路部門國有資本一家獨大的格局?同樣值得關注。

2、政府的權力或者行為邊界有所擴張

第一，自中央公布4萬億元經濟刺激計劃后，各地表現出超高的投資熱情，紛紛宣布了各自的固定資產投資計劃，總額達20萬億元左右。從已經公布的項目看，主要還是基礎設施建設類別，而旨在調結構、保民生的項目，占比則不太高。而且為爭取項目審批，各地仍然沿用“跑部進京”的老辦法、老思路。這可能意味著，伴隨經濟刺激計劃，在地方層面，將形成新一輪的增長競賽和投資擴張，由此使得地方政府本來就握有的對重要經濟資源的配置權力進一步增大，對微觀經濟活動的干預和主導經濟增長的狀況進一步強化。

第二，圍繞保障民生，政府的責任被進一步突出出來，這對于矯正長期以來政府在基本公共服務領域的缺位狀況，確有必要，但政府的責任邊界是否被過度夸大，由此導致市場的作用空間受到擠壓?比如，在保障性住房方面，政府的責任邊界是“人人有房住”，還是“人人有房買”，也就是說，政府除了有責任為低收入群體提供作為居住定所的廉租房外，是否還有必要為弱勢群體提供具有產權房性質的經濟適用房?即便對于廉租房，是否也一定要由政府直接建設，是否可以設定明確的建筑標準，通過金融、財稅、土地等政策，撬動社會資金進入從事建設，并由政府出資購買用于出租?對于教育、醫療這類具有準公共產品性質的民生性服務，強調加大政府的責任，是否也一定要由政府直接生產?在服務質量可以監督的情況下，是否可以考慮更多發揮競爭、民間參與等市場化運作機制的作用?此外，為保障民生和拉動消費，是否有必要發放普惠型的消費補貼?這實際也涉及政府責任的邊界問題。且不論由于群體間邊際消費傾向的差異而影響全覆蓋型補貼刺激消費的效果，廣泛的貧富同樣受惠的補貼安排本身就不符合公共財政的基本原則；而且，也容易陷入福利主義的陷阱：一方面福利支出剛性危及政府財力的可持續性；同時，過度保障導致的負面激勵和道德風險問題削弱經濟體的活力和競爭力。

上述種種，無論是國進民退的態勢有所顯現，還是政府的權力或者行為邊界有所擴張，都可能背離市場化改革的大方向。考慮到本次宏觀經濟波動的深層次原因，這一動向尤其應引起關注。

3、應對當前經濟困局的根本舉措應是進一步推進市場化改革

從當前經濟困局的直接原因看，主要可以歸于三個方面：一是外部需求減弱的沖擊；

二是房地產投資的放緩；三是原材料的存貨調整。進一步分析，則反映出過去幾年經濟高速增長背景下所掩蓋的傳統發展模式的弊端。這種傳統發展模式，在需求層面上，就是經濟增長主要由投資和出口驅動，相對來說消費的拉動作用不足；在供給層面上，就是經濟增長主要靠生產要素(包括自然資源)的大規模投入實現，并以環境損耗為代價，而不是靠經濟結構(包括產業結構)和資源配置的優化以及技術創新來推動。傳統發展模式多年來之所以難以取得根本性轉變，主要還是深層制度性因素的阻礙，總的來說就是政府仍然掌握較大的資源配置權

力，而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尚沒有得到充分發揮。

因此，應對當前經濟困局的根本舉措應是進一步推進市場化改革，為宏觀經濟的穩定運行提供良好的制度基礎。如果政策重點只是一味地確保經濟增長，而不是著力消除體制性障礙，甚至阻礙制度性調整的進程，那么，宏觀矛盾將被不斷的累積，即便經濟體在短時間內恢復高位運行的態勢，但根基并不穩固，新一輪的調整將在所難免，由此可能付出更大的代價。

四、若干重大政策和對策建議

1、2009年要高度關注的幾個問題

具體來說，要高度關注的一個是就業，一個是房地產，一個是金融。首先是關注大學生就業，現在失業人口中高素質的人占比很高，這很不正常；其次是年輕人的就業不能忽視。關于金融穩定。金融又和房地產是聯系起來的，房地產下一步還可能面臨更大范圍的調整。如果各地政府出臺穩定房價的措施過了頭，最后對房地產事業是有害而無益的，即使眼前穩定了，將來可能制造更大的泡沫，對中國經濟的長遠發展會更不利。所以，應該在房價合理回調的情況下刺激房地產的平穩發展。

2、從中期看，要著眼于經濟轉型升級，為長期發展做準備

從中期看，我國面臨的將是一個經濟調整期。當前主要是遏制下滑，中期則要著限于經濟轉型升級，為長期發展做準備，做一些戰略性調整。

經濟調整，現在有兩點是很明確的。一是從需求結構人手，增加最終消費需求對經濟的拉動作用。當然，短期內還必須增加投資，這樣才能實現今年經濟增長8％的目標。但是從中期來講，怎樣保持經濟的持續增長，就一定要調整需求結構，增強消費的貢獻。這個話題實際上聯系到未來改革與發展的總體安排。改革的思路也要為結構調整服務。消費貢獻率低與高儲蓄率、收入分配結構、資源要素價格和匯率制度安排都是有關系的。所以，改革也要圍繞經濟結構調整，這是一個方向。二是從供給人手，調整產業結構，促進產業轉型升級，從低附加值的制造部門逐步向高附加值制造部門和生產服務部門轉移，這也是一個方向。這兩個方向都需要調整。當前遏制下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還要加大政策力度，但是經濟觸底回穩了，就要逐步推進產業的轉型升級。

3、要把調整收入結構作為擴大內需的一個重要指導思想

鄧小平同志講過怎樣擴大消費、調整收入結構的問題。概括起來，大體上是四層意思：第一，我們講防止兩極分化，但兩極分化會自然產生；第二，解決分配的問題，并不比解決發展的問題更容易；第三，要采取多種方案、多種措施和多種途徑，來解決收入差距過大的問題；第四，收入差距擴大的問題雖然看上去不合理，但是差距不能太小，太小就成了平均主義。由此可見，適中非常重要。鄧小平講話對我們啟動內需、擴大消費來說有很大啟示，只在收入上做簡單調整解決不了什么問題。這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要結合改革做好調整收入結構的大文章，只有收入結構調整好了，才能真正有效地啟動內需，擴大消費需求。

4、應下大力量把農村的社會保障體系建立起來

國家對當前經濟形勢采取了很多措施，這些措施應做到短期與長遠相結合。尤其要考慮一些長遠的制度安排。既然國家有決心拿出這么多錢，為什么不想辦法把農村的社會保障體系建立起來。農村擴大內需，不能僅僅依靠補貼，而是要想辦法讓農民敢于把兜里的錢拿出來消費。因為不管是生產性的補貼還是消費性的補貼，都是剛性的。如果國家能夠拿出來一部分資金，在刺激短期經濟的同時，把社會保障體系建立起來，使農民對生老病死有一個良好穩定的預期，這樣農民就敢把兜里的錢拿來花，這比國家拿錢來補貼的效果要強得多。

5、要以解決中小企業融資貸款難來保就業

從某種意義上說，政府的重點不應該只是保增長，還應當保就業。因為即使經濟增長8％的目標能夠達到，但是就業仍然會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解決就業的主要渠道是勞動密集型的中小企業。而現在經濟周期的調整和外部沖擊影響最大的是中小企業，致使大量中小企業倒閉和停產；而在金融機構眼中，風險最大的就是中小企業貸款。所以它們并不支持中小企業融資，因而導致中小企業資金鏈斷裂，發生危機和倒閉。

針對這一情況，這就需要財政發揮杠桿作用來進行引導，例如政府可以通過成立擔保公司或其他方式去進行引導。政府支持中小企業發展，一定要拿出具體的措施來，光喊口號不行。

6、當前雖然主要方向是擴大投資力度，但也要小心過熱和通脹

當前中央政府不斷加大投入力度，有不少人認為還不夠，有人說要小心“過熱”。現在總的來看是分步驟走，眼前是第一步，先扭轉下滑的趨勢。究竟是防止“過冷”還要加大力度，還是要防止“過熱”，還需要觀察。

現在大家對通縮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但是對通脹沒有心理準備。萬一通脹一下抬頭了，也是很難遏制的。因為鋼鐵價格已經起來了，水泥也肯定如此。盡管這個問題還說不清楚，還不確定，但是需要小心。

現在，談刺激投資有很多實招；但是談刺激消費實招不多。有兩個大的比率不但扭轉不過來，可能還要惡化。第一個是投資率偏高、儲蓄率偏低，2009年會繼續惡化；第二個是國民收入初次分配，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越來越下降。這些趨勢值得我們高度關注。

7、國家應面向企業采取綜合政策措施，理順關系，恢復信心

國家應面向企業，綜合運用稅收、金融、價格政策，創造市場需求，理順經濟關系，恢復企業信心。稅收環節要盡快研究征收暴利稅的問題。像礦業權二級交易市場，有的礦業產權的權證是通過關系拿到的，二級市場一交易就是十幾個億到手了，這種暴富行為太可怕了，這顯然是政府職能的缺位。還有一些房地產開發商，盡管他們現在有困難，但是之所以不降價，關鍵是容易得到暴利。因此也要根據實際情況，制訂標準，征收某些房地產開發商的暴利稅。對于勞動密集型的中小企業，應實行中央所得稅全免征收。現在應以就業為主，扶持中小企業，盡快擴大吸收就業的能力。勞動法可考慮推遲實施，因為現在保穩定是第一位的，應讓中小企業能夠緩一口氣。

五、對政府啟動大型項目投資的若干具體建議

1、應集中國家財力啟動若干對經濟社會發展起關鍵作用的大項目

必須認真研究擴大內需的方向和如何加大政府投資的力度。政府投資的方向一定要把握好。一是一定要成為有效投資，二是不能形成不良資產，三是不能搞重復建設。

現在我國啟動內需的方案，大多數涉及到一些民生和基礎設施建設。然而這還不夠，還應集中國家財力，啟動若干關系國家經濟、軍事安全和長期可持續發展的大項目，有些項目是早就該上了，比如鐵路建設；還有像糧庫、冷庫項目，以及其他一些投下去不會產生不良資產的項目；特別是一些現成的項目，有錢就可以開工的，這些項目該多開一些，加大政府主導投資力度來拉動經濟的增長。

2、還要考慮進一步加大政府投資的力度

按4萬億元一攬子投資方案，中央政府今年投資

5400億。但今年原來預算內投資就有1600億，因此扣除后，今年國家新增投資僅為3800億。如果中央政府投資帶動的乘數效應按1：3計算的話，也就只能帶動起來1萬多億元的投資。這里還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例如地方政府有沒有配套能力。現在有些地方的土地收入銳減，財政情況惡化，并沒有相應的配套能力。另一方面，有的專家提出2009年要看出口的情況，來調整投資力度。如果出口減少過大，就要相應加大國內投資的力度。

因此，要有一個精確的計算，可以再增發一點國債。從我國目前的債務情況來看，應該說是全世界最有條件增發國債的了。美國國債余額負債率已超過120％，日本是160％多。目前我們國家的國債余額僅占GDP的22％左右；財政赤字去年也僅占GDP的0.6％左右。因此我們增發國債的空間是最大的，關鍵是我們敢不敢去負債。當然，對我國來說，還要把隱性債務也要考慮進去。原來中央政府的計劃是到2010年增支1.18萬億，能否再放大到1.5萬億。

3、建議國家盡快啟動生物能源項目

建議國家利用荒山、荒地，以種子、油料等發展生物柴油。我國南方有麻風樹，北方有灌木，還有光皮樹之類的，資源豐富，現在大量農民工離開土地了，要給他們找活兒干，要找一種市場很大的產品，不能是生產幾年又過剩的，這種產品是什么?就是生物能源——生物柴油。生物柴油可以替代進口柴油，不但無污染，而且還可以保護生態，因為生物能源生產過程中還可以吸收二氧化碳，因此又成為減排的一個重要措施，各方面來看都是有好處的。

這種項目趕快要啟動。建議未來5年國家投入幾百個億，啟動資金160億，銀行貸款配套600多億，加在一起，可以建1億畝能源基地，形成年產1000萬噸生物柴油的供給，這樣就可以吸納1250萬農民就業。同時應當鼓勵中石油、中石化這些大公司，再建1億畝能源基地，又可形成1000萬噸生物柴油的產能，這樣總共可解決2500萬農民的就業問題。

把我們花在國際市場上買油的錢來拿來搞生物能源，不但可以有效地解決一部分從農村轉移出來的農民就業問題，而且如果5年后形成每年2000萬噸的生物柴油生產能力，那會成為一個永不枯竭的油田。

4、對啟動其他若干重大項目的建議

1)海水西送項目，調海水到內蒙，開發煤炭，恢復生態。

2)在試點成功的基礎上加快推動北電南輸、西電東輸，形成大規模能源的規劃調度。

3)要抓好跨區域的大交通干線的建設，盡快打通西部到廣東的大干線，現在一段一段地修不是辦法。

4)加快城市快速公共汽車交通體系建設。目前這種以大量的精力、財力花在建地鐵上，并不是解決中國城市交通的根本途徑。現在的發展階段還是應該以快速公共汽車交通體系的建設為主，大中城市應該以快速公交體系為主。

5)拿出像當年抓“兩彈一星”那樣的決心和魄力，趕快啟動航空母艦項目。航空母艦項目對我國的外交政策和國家安全，都具有重大的戰略意義。

責任編輯：張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