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經濟學的哲學與信仰

盧宇峰

摘要：經濟學與哲學究其源都是研究關系的學問，二者在“均衡”、“相生相克”等范疇上多有相互融通之處。價值判斷及其引導作用對于經濟學的重要性在當前全球經濟危機背景下得以顯著凸現：縮小國內、國際范圍內收入差距和貧富差距，實現財富分配的均衡與合理化，是公平與效率的結合點，在當今世界具有最強的普世價值和意義。

關鍵詞：經濟學；哲學；公平；效率；貧富差距

中圖分類號：F0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2589(2009)06-0041-03

一、哲學與經濟學

哲學是“愛智”之學，是理論化、系統化了的世界觀，是教人追求“大智慧”的。哲學究其源是研究關系的學問，并通過思辯和邏輯論證提出獨到的思想。用中國的古話說就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經濟學與管理學的一個重要區別是經濟學的研究終究一定要涉及“價值”層域，而價值的本質是一種經濟關系，是一種物質利益關系。所以，理解和研究經濟學亦須有點“大智慧”，有點哲學思維。

經濟終歸是人的經濟，而人的本質就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對人的理解必須上升到哲學的高度，即理解為各種“關系”，因此，經濟學歸根到底是關于各種經濟關系的學問。如果哲學是通過對“關系”的研究以啟迪智慧，那么經濟學就是通過研究和協調各種經濟關系以實現社會福利。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說，“認識你自己”。對人的不同認識決定著經濟學的不同道路。人到底是自利的，還是刺他的?或者既是自利的，又是利他的?古典經濟學的源頭從一開始就一直認為人是理性的，人們的行為都“是出于他們自利的打算”，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而結果卻“由于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其效果要比他真正想促進社會利益時所得到的效果為大”。個人的自利產生的市場競爭促進了資源配置的效率并且實現所有市場行為主體利益的最大化。從而人在市場中結成自利與利他高度統一的關系。但是果真如此，那么經濟危機及其造成的苦難如何解釋?在當前世界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及國內經濟增長放慢背景下，思考這個問題，對于經濟和經濟學都具有特殊重要的意義。

“經濟人”是理性的，同時又是利他的。經濟學有自利主義傳統，亦有利他主義傾向。市場經濟實現了每個“經濟人”利益的最大化：消費者實現效用最大化，廠商實現利潤最大化，社會整體也實現福利最大化。就“最大化”而言，這是一幅完美動人的圖景，“經濟人”之間在經濟上達成了和諧的關系；但是就個體最大化具體量值的橫向比較而言就未必值得欣賞了。基尼系數，在數量上代表了不同人群的利益分配比例關系，在全世界范圍內不同國家之間擴大、在國家內部不同人群之間擴大，威脅著、損害著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以哲學的觀點看，世界在本質上既是相互聯系的：不同的人是相互聯系的，經濟中不同的人(經濟行為主體)產生的經濟變量是相互聯系的，一部分人的富裕與另一部分人的貧困是聯系的。這種聯系既是因果聯系，又要受到“度”的制約：貧困牽制富裕——財富的過度貪婪與掠奪導致經濟危機，這不但加劇了貧富分化與窮人的貧困，反過來也制約著富人財富的進一步增加。窮人沒有足夠的財富，富人就沒有足夠的市場，這就是市場經濟的辯證法。但是在市場競爭以及對財富的追求和積累中，沒有誰能夠顧及和界定自己財富擁有的邊界，即使世界首富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擁有的財富對于社會而言是過多還是不足。他們不考慮這些。“資本家是資本的人格化”，資本的自我增殖是其唯一沖動，并且帶動社會經濟一起前進，一直到觸頂：占有了相對過多的財富而導致實現財富的市場的相對不足，這就是經濟危機。

普遍聯系不僅存在于經濟內部，而且存在于經濟與社會、自然、環境等其他要素之間。經濟本身不是孤立的，而是社會存在這個大系統中的一個要素、一個環節。經濟增長如果損害了社會和諧和資源環境，那么這種增長就不可持續。因此，研究經濟必須聯系社會其他方面進行：經濟發展必須符合社會和諧目標。

再以哲學的觀點看，世界又是發展的：不同人群的經濟關系——從根本上講就是物質利益分配的比例結構關系，又如何發展呢?經濟學的研究不能停留于“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是“改變世界”。

經濟學說到底是人的學問，是社會的人的學問，是作為類的人的學問，是以類相互區別的不同人群關系的學問，亦就是不同階級、不同階層的關系的學問。上升到哲學高度思考如何改變和優化不同人群、不同階層、不同階級之間的物質利益關系，既是經濟學的目標，也是經濟學的方法。

哲學特有的反思、批判、追問、創造的思維方式與前瞻引領性功能是經濟學發展進程中所必不可少的武器。經濟學需要運用哲學方法和原理來探討經濟基本問題。哲學方法可以用來提煉經濟思想、提高經濟思想的理論水平，促進經濟實踐的理性反思與發展，提高經濟政策的前瞻性與可預見性。把社會經濟作為一個巨大的問題領域，并做哲學層面的反思與考量，是經濟學發展的一個重要途徑和體現。

二、經濟學中的哲學與人文

馬克思說，資本家是資本的人格化，資本體現了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市場經濟中的消費和投資、供給與需求等不同經濟變量同樣代表了不同主體(或人群)的物質利益和經濟關系。因此，經濟中各種變量的比例關系相應的體現了不同人群的關系，而研究“關系”的哲學成果，無疑也能夠用于對經濟研究和經濟實踐的指導。我國傳統哲學在世界上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人文的早熟，千百年來早已經形成了一整套關于“人”、“人際關系”、“天人關系”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因此，探究各種經濟“關系”本質與規律、及對其調控智慧與方法的經濟學中就蘊涵了許多傳統哲學與人文的趣味。

(一)供求均衡觀點與方法中蘊涵的陰陽均衡思想

按照中國古人的思想，“一陰一陽謂之道”：世界本為一，分而為二，是為陰陽；陰陽各自運行、相互轉化，必須保持平衡才能使天地和諧。市場經濟也是一分為二的。傳統以來經濟學研究一般更多地關注技術、組織、制度等供給方面；但是近年的經濟學研究越來越關注需求，“需求”被作為一種資源看待。這說明市場具有供求二元性。西方經濟學認為市場分為供給和需求兩個方面，不論是古典學派所認為的“供給創造需求”，還是凱恩斯主義的“需求決定供給”，都體現了供求相互可以轉化的觀點。同時，二者都認為市場經濟運行的核心是供求均衡，否則經濟運行就不能平穩。這些都與陰陽互相轉化和陰陽必須保持平衡的樸素辯證法一致。如果說陰陽平衡與和諧是哲學一個基本宇宙觀的話，那么對應于經濟學中就是應該時刻注意市場供求、經濟各部門結構比例關系等基本經濟變量之間的均衡。

(二)經濟學與哲學在“相生相克”或者相互影響上頗多相通之處

市場機制具體分析中滲透了五行相生相克思想。按照中

國古人的思想，構成世界的五大元素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現代西方經濟學微觀分析中如價格與供求的互相影響；市場價格機制、供求機制、競爭機制、風險機制的相互作用、相互制約與依存；一般均衡分析中的各個市場的相互制約與相互影響的思想；宏觀分析各種模型中如新古典增長模型中的資本(K)、產量(Y)、投資(I)、儲蓄(S)四個變量的相互制約與相互影響等都體現了聯系、依存與制約的“相生相克”關系。相生相克作用不僅發生在經濟內生變量之間，也貫徹于經濟與社會、政治、環境等經濟外部因素之間。這種相生相克的原理意味著理解經濟絕不能僅僅就經濟本身來理解，而是必須把經濟與其他方面聯系起來理解，把經濟作為一個子系統放在社會、國家大系統中進行理解。這也就是要對經濟進行全面地理解、辯證地理解。因此，經濟增長與發展必須走與資源、環境、社會和諧的可持續發展的道路。

就經濟本身而言，經濟首先是社會的經濟，要為全社會利益服務而不是為一小部分人的利益服務。所以，經濟運行在整體結果上就既要講效率，也要講公平。而公平并沒有一個精確的尺度，唯一衡量的辦法就只能是收入和財富分配的結果在短期和長期內是否都推動社會的進步即經濟與社會和諧發展。經濟運行的后果是社會和諧還是社會混亂，才真正反映出公平的尺度和價值，即市場形成的貧、富兩個“相克”的對立面，必須還有“相生”的一面。貧富差距如果超出一定限度。如果破壞了這種相生相克的關系就會兩敗俱傷。這就對收入差距提出了“中庸”的要求。庸則常，經濟才能長久平穩持續增長和發展。市場與政府亦然，必須有各自合理的邊界才能共存同進。相克相生，相生才能繼續相克。

(三)經濟周期(理論)中蘊涵了“反者道之動”的宇宙觀

按照中國古人的思想，“道”是循環運動的，“終點又回到起點”——這是樸素的“否定之否定”思想。經濟也未能免俗，以周期性闡釋這個循環之“道”。經濟周期理論則是對這個“道”的探詢與破解。兩種觀點算是異曲同工。

(四)從分析方法看

中國傳統哲學中，老莊之道家偏重實證分析；分析和回答天地、社會之道之本來面目；孔孟之儒學偏重規范分析，探詢和制定社會人倫行為規范。從社會歷史選擇看，大浪淘沙，孔孟之學最終成為華夏思想正朔。經濟學在方法論上也可以分為實證分析和規范分析，一般來講，實證分析歸根到底為規范分析服務并以規范分析為指導。經濟學目前一個最大的不足之處是對“應該是什么(should to be)”的問題關注不夠。實證成為一種時髦，吸引了過多的投入。事實上，經濟學研究就有范式研究和模型研究兩種，否則，模型研究之前就不會有經濟學了。模型的建構終究要以一定的正確價值取向為基礎。

三、經濟學中的信仰

(一)哲學所固有的價值評判對經濟學具有不可替代的引導功能

經濟學必須區別思想價值取向體系研究與理論邏輯體系建構研究。經濟學研究就前者而言可以是范式，就后者而言可以是模型。范式無疑帶有更多哲學的性質，更多地依賴價值判斷與理論邏輯；而模型的規范性、嚴謹性與程式化，則更倚重于數學邏輯的力量。波蘭導演大師羅曼·波蘭斯基到好萊塢以后發現那里的所有工作者都非常敬業，員工工作勤勉，分工合理。技術先進，管理也很到位，一切都做的很完美，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他總覺得缺少點什么——后來他說，是一種整體的精神。經濟學模型研究的規范和精準之“千里快哉風”，也到底需要“一點浩然氣”。無論多么精巧的模型都必須建立在一定的范式即對經濟運行的正確理解基礎和一定的價值判斷基礎之上。

據說華爾街精算師們推出的模型與公式連花旗銀行的總裁都看不懂；以各種模型為依據的次貸資產證券化最終釀成危機，其中對模型的過度依賴難道還少了嗎?這里并不想否定模型的作用，想說的是，范式理論研究與模型研究至少同樣重要，模型必須建立在正確的范式和合理的邏輯基礎之上——這就意味著經濟學需要一定哲學思維和引導，需要一定人文精神與素養。

(二)經濟運行與管理，總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收入分配。收入分配決定公平，也影響效率。效率與公平已經成為經濟學的兩大主題

在運行效率方面，經濟學歷來有自由主義和國家干預兩大傳統。這兩大傳統以哲學方式追索到最后幾乎分別成了一部分人的信仰。個性自由、終極理性或者集體理性，何者對于經濟發展具有更大的價值?以笛卡爾、伏爾泰為代表的唯理主義發展到以孔德為代表的實證主義，試圖最終運行理性，科學，最后是社會數學——基于科學的思維與計算，從而由“全知”的科技人員來統治社會_這種終極理性的治理觀遭到后來哈耶克的強烈批判。眾所周知，哈耶克主張自由與秩序共發展并且以此被貼上“新自由主義”標簽。強調個體自由，批判整體理性，看似對理性的否定，恰恰正是理性的勝利，是一種進步。社會理性是個人理性的合力和結果，沒有個人理性，就沒有社會理眭。所以“理性”是一種客觀存在，但是一進到形而上的層次，就變成謬誤。因為沒有永恒的、終極的理性。“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理性是沒有頭發的命運女神，是抓不住的。自由須要理性約束，但是理性約束又不能傷害自由。籠子是死的，鳥是活的；籠子是為鳥存在的，所以鳥比籠子寶貴。試圖通過終極理性來運行社會，就如同求籠遺鳥。唯理主義的思想實質是“買櫝還珠”，是試圖扼殺鳥來獲得籠子。“道不遠人”，“會心不遠”，終極理性是蘊藏在每個人在市場的選擇與競爭的合力之中。所以“真正的經濟學家都是自由主義者。”這里的“自由”應該是相對于管制的自由，是相對于計劃而言、堅持市場取向的自由，而不是無限制自由。哈耶克的新自由主義思想——有條件的自由，符合實事求是與中庸的法則并且以此被日益推崇。

(三)但是市場會失靈、會失控，新自由主義并不能保證效率并且兼顧公平

事實上，幾乎所有的經濟危機的根源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追溯到分配的差距與不公上來。就這次愈演愈烈的次貸危機而言，起點就是貧富差距：次貸本身就是比較貧窮、信用不足購房者的貸款；次貸危機的過程也是貧富差距：窮人買房促成的房地產市場繁榮與泡沫形成的過程中，富裕的投機家們獲得了因此做大的國民收入蛋糕中更大得多的一塊；次貸危機的終點還是貧富差距：華爾街的金融家們、投機家們從社會攫取了“幾輩子都用不完的”大量財富，最終卻把大量失業與貧窮拋回社會。“不患寡而患不均”在“效率優先”的今天仍然是空谷足音。其中的“均”不是“平均”的“均”，而是“均衡”的“均”。不能“均貧富”，但是應該均衡貧富，貧富的比例必須合理。均衡的基本形態是穩定，貧富差距只有保持在合理的限度，才能實現社會、經濟的穩定即均衡發展。

效率可以依靠自由主義或者新自由主義，但是公平不能。也可以說，公平是籠子，效率是鳥：沒有效率的公平不值得追求，但是效率如果突破了公平最終也保不住，就會象出籠子的鳥一樣飛掉。過分注重平等，會損害效率導致社會總產量不足從而損害所有人的利益；過分追求效率，會損害平等影響社會總需求帶來經濟危機同樣損害所有人利益。經濟學的任務就是要時刻在“公平”與“效率”之間踩好鋼絲，保持均衡。要保持好這個平衡，就要求經濟學家們要有點哲學思維和人文情懷，胸中常常裝著全體人民利益的大局觀，把“全體人民利益”的價值取向放到“信仰”的高度，堅持市場導向和人本主義、滿足人的需要相協調的思想。經濟學是實現這個信仰的工具。

實際上，經濟學不僅是一門學科，而且是一種追求，甚至是一種信仰。哈耶克曾被有“自由經濟學搖籃”的芝加哥大學經濟學系拒絕，自謂“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里，我的立場幾乎是孤家寡人的立場”。詹姆斯·M·布坎南(James M。Buchanan)在弗吉尼亞曾因宣揚經濟自由和“新政治經濟學”，于1963年由于校方干涉與壓力被迫出走，直至1969年重返該校。相形之下，一代宗師米塞斯則更是命途乖蹇，最終以紐約市立大學編外講師一職潦倒終生。但是他們無論窮達，都不曾放棄自己對學術思想的信仰與追求，也沒有放棄自己的見解和主張。

那么今天經濟學所不能放棄的信仰與追求，是國內和國際范圍內收入差距、貧富差距的合理化。均衡貧富、縮小收入差距在當今世界具有最強的普世價值和意義，應該成為當代經濟學人共同發出的最強音。

(責任編輯石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