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厚鏵10年施政功過

戴平

11月26日，澳門立法會以壓倒性比數通過決議，向特首何厚鏵10年來帶領特區政府取得的巨大成就致意，感謝他為澳門作出的貢獻。

提出動議的多名議員指出，澳門特區成立10年來，在何厚鏵的帶領和全澳市民努力下，整體經濟發展迅速，生活質素不斷改善，民主法治制度日臻完善，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有賴于何厚鏵為首的特區政府，充分發揮了以民為本、執政為民、勇于改革的施政理念，并采取了實際有效的措施。

不過，也有投反對票的議員陳偉智、吳國昌、區錦新批評稱，動議雖然對何厚鏵政府過去10年的表現給予肯定，卻沒有指出特區政府過去10年的不足之處。陳偉智更稱，舉辦東亞運的嚴重超支（總開支達44億澳門元，其中場館超支50.6%，澳門東亞運動會體育館超支更高達81.6%）和歐文龍貪腐案，身為特區政府之首的何厚鏵都需要負上監察不力的責任，功過相抵，現在只顧表達心意，“恐怕會擦錯鞋”。

任何地區的行政首長，有功過是非留于后人說并不足為奇，而何本人在澳門回歸這最初10年里的作為，無疑將為澳門最重要的成長期打下何氏烙印。

治安和經濟由負轉正

“現在，請工作人員‘開槍！”1999年5月15日，澳門特區政府籌委會副主任委員馬萬祺提高嗓門，用他半成半淡的普通話，宣布澳門特首選舉進入“開箱”驗票程序，惹得籌委會主任錢其琛與其他委員大笑。

隨即，工作人員開箱點票。當日，何厚鏵以163票，即選委82%的支持率，當選首任澳門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

沒想到，就在澳門特區籌委會以掌聲祝賀何厚鏵當選首任特首后不足24小時，澳門黑幫則以槍聲血腥“祝賀”——一名50歲男子，在16日清晨5時許，在家中被殺手破門而入，施以毒手奪命。

澳門回歸之初，何厚鏵面對管治上的難題，確實可以用“收拾爛攤子”來形容。

經濟方面，當地多年積弱，從1996年至1999年連續4年本地生產總值呈現負增長。再加上受到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的沖擊，1999年澳門的經濟跌入了歷史上罕見的谷底，各行各業一蹶不振。

在經濟不景氣、失業率高企等多種因素影響下，澳門治安不靖等多種社會問題也隨之出現。據不完全統計，就1999年12月回歸前夕，澳門發生的重大槍殺案多達23起，導致24人死亡。犯罪集團選擇的對象非富則貴，槍擊案有的發生在豪宅公寓，有的發生在律師樓，有的甚至公開同警方交火。居民和游客在澳門都失去安全感。

有香港資深記者憶述，當年去澳門前，很多人告訴他，澳門很亂，店鋪傍晚就打烊，去了別亂跑，否則子彈沒眼。“赴澳門采訪前跟家人和朋友告別，聽到最多的話便是‘保重。”

正因為這樣，澳門回歸后，人們對何厚鏵抱以極高期望，寄望澳門“改朝換代”后，在特區政府管治下能迅速扭轉頹勢。

面對澳門人的殷切期望，何厚鏵上臺后即把解決治安問題作為首要工作，明確表示特區政府會采取一系列打擊犯罪的霹靂手段。

回歸前，澳門無論是保安部隊或司警，最高領導職位均非由澳門居民擔任。這些領導者來澳工作兩年或4年，期滿即會離開。何厚鏵上臺后的第一步，迅速把警察部門進行組織架構優化，嚴格加強紀律建設，處理了一批腐化變質的害群之馬，加強在職培訓，增添現代化裝備，并同周邊的廣東、香港建立了有效的情報交流和警務協作關系。

同時，何厚鏵深知，社會不穩定的根本原因仍在經濟，經濟不振才是澳門的最大隱憂。為此，2000年3月，何厚鏵在其第一份施政報告中，對經濟工作提出方針：固本培元，穩健發展。也就是發揮澳門現有產業優勢，固旅游、出口加工等支柱產業之“本”，培養抓住機遇全面發展各門類經濟之“元”。

于是，上任后何厚鏵就馬不停蹄地出訪，包括前往葡萄牙、法國、新加坡、日本和中國大陸，希望促進與這些地區的經貿和旅游聯系，吸游客和資金進入澳門。其他澳門主要官員，也在他的示范下，紛紛外訪，試圖為澳門找尋商機及進一步拓展旅游業。圍繞著經濟發展這個中心，新生的澳門政府以比以往高得多的速度運轉著。

回歸一年，澳門的整體經濟就開始復蘇。2000年，澳門本地生產總值實現4%的增長。與此同時，社會治安也明顯好轉。涉及黑社會仇殺的案件1999年有18宗，2000年只有年初發生的一宗；綁架、縱火等案件亦下降了不少。

常看澳門報紙的人發現，回歸前后報紙版面的一個顯著不同是，血淋淋的兇殺、打斗新聞已被區內的大事替代；而經常來往于澳門的人們也發現，夜里上街已經沒了提心吊膽的感覺。

2000年12月18日，執政一年的何厚鏵到京述職，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當眾表示，對澳門治安“非常滿意”。當在場記者詢問朱镕基相當敏感的澳門賭權問題時，朱甚至表示何厚鏵“穩坐釣魚臺”，“什么問題都能處理”。

有記者問朱镕基如何給何厚鏵評分，朱镕基反問記者自己值多少分，當記者說總理“100分”，朱镕基聽了笑著回答：“那他101分！”

不過，何厚鏵深深明白，澳門地小人不多，又缺乏資源。在經濟開始“喘定氣”后，他也開始思考，如何一方面進一步發展當地的旅游業，在穩定中求發展，另一方面又找尋新的經濟動力，為澳門整體經濟創造更鞏固的基礎。

首屆任期人望上沖

2001年8月30日，澳門立法會通過《澳門娛樂場幸運博彩經營法律制度》，正式打破已實行40余年的博彩專營權制度。這一舉措，被很多觀察人士看作何厚鏵第一屆任期內，最大也是最為成功的“動作”。

回顧過去多年，博彩業一直是澳門經濟的命脈。1961年，澳葡政府頒布法令，開始實行博彩專營權制度，何鴻燊的澳門旅游娛樂有限公司獲得專營權。有數據統計稱，在2002年，該公司創造的財富占澳門當地GDP的三分之一，雇員約12.4萬人，占澳門勞動力人口的6%。

然而，博彩業的壟斷也帶來行業服務質量下降、社會治安惡化等問題，對于博彩業自身和澳門社會的長期發展而言，都成為阻滯。在1999年第一任澳門特首選舉期間，特首候選人被問及最多的問題就是“賭權”問題。

要改變原有賭權結構，涉及對復雜微妙的既得利益的調整。與“繞著走”的柔性策略相應的是，何厚鏵在開放賭權的全過程始終保持強硬態度。2001年，何厚鏵斬釘截鐵地聲明，特區政府在博彩業開放問題上，絕不接受政治捐獻、臺底交易，也不需要“中間人”，賭牌批給只取決于投資方案的吸引力以及對澳門的長遠效益。

而就在幾家境內外的雄厚資本紛紛進入澳門博彩業時，澳門賭王何鴻燊罕有地表示他亦支持賭權放開的政策。有觀察者認為，何鴻燊的博彩公司在賭牌放開后也有相當幅度的擴展，兩種現象放在一起來看，很可能在賭牌放開問題上，政府與之有某種協議。

“何厚鏵的優點之一就在于他可以把反對者也拉攏過來，都照顧得好好的，”香港時事評論員譚志強說，“這樣，他推行一些政策的時候往往不會遇到太大的阻力。”

2002年，澳門三個賭牌塵埃落定，何鴻桑順利奪得一個賭牌。另兩個賭牌的得主，一個是永利渡假村股東之一、有“拉斯韋加斯之父”稱號的Stephen Wynn，他最擅長經營休閑式度假中心，這對澳門旅游業大有幫助；另一個賭牌得主是銀河娛樂場，背后外資為美國威尼斯人酒店集團，該集團強項則是經營會議展覽娛樂中心。由這三張賭牌的發放，澳門也就此確定了“以旅游博彩業為龍頭、服務業為主體、其他行業協調發展”的經濟政策。

何厚鏵在這一階段施政得力，成績有目共睹。2002年12月即澳門回歸三周年之際，據澳門大學一項民意調查顯示，市民對何厚鏵及澳門政府的評分，都顯著上升。何厚鏵的評分為78.7分，澳門政府評分則為76.1分。

在這一背景之下，2004年8月29日，澳門特別行政區第二任行政長宮選舉中，作為惟一候選人，何厚鏵獲得299張選票中的296張贊成票，連任成功。整個選舉過程的平靜，與兩年前香港第二任特首選舉引發香港社會種種波瀾的情形成鮮明對照。

對何厚鏵幾乎以全票連任成功，中央駐澳聯絡辦主任李勇武在一次講話中稱之為“人心所向、眾望所歸”。之后，官方的新華社在新聞通稿中更將其稱為“沉穩中透著睿智、謙和中含著自信的‘鏵哥”。

“下臺”標語的挑戰

踏入第二屆任期初期，何厚鏵的施政更顯得一帆風順。2006年，澳門經濟增長高達17%，人均本地生產總值首次超過香港，賭業收入亦超越美國賭城拉斯韋加斯，回歸前令人憂慮的黑幫問題亦得到解決，何厚鏵民望因此一直高居八九成水平不下。

譚志強說：“這幾年澳門經濟能夠很快發展起來，就在于何厚鏵的發展思路很清楚，就是定位在博彩業。”他認為，澳門的博彩業是經歷了百余年的選擇淘汰之后形成，而附近地區短期內不具備與之競爭的實力。

澳門市民也明顯感受到經濟發展所帶來的好處。有澳門人說，以前是大家沒工作，現在是好多工作找不到人，“賭場開得多了，很多人都有工作了，賭場旁邊的房地產也開始升值，建筑業、裝修業也都有工作了”。

根據澳門《基本法》規定，何厚鏵的第二屆任期于2009年屆滿，何厚鏵不可再次連任。但由于眾人一度看好何的執政能力，而懷疑多名可能繼任人選都未夠成熟，未必能像何一般駕馭澳門的復雜情況并延續近年的經濟強勢。2007年3月的北京“兩會”期間，在北京及澳門政壇開始有人討論，能否讓何厚鏵退下一段時間后，再復出參選特首。

當時，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饒戈平在澳門出席《基本法》與澳門特區的可持續發展研討會時就指出，雖然澳門《基本法》第48條規定，特首任期5年，可連任一屆，即特首任期不得超過10年且不能繼任第三屆，但已做了兩任特首的人，在若干年后再參選并不相連的新N特首，《基本法》對此并無限制，他認為是允許的。

可以說，這時候的何厚鏵，民望達到了仕途的頂點。

不過，也就在這個時候，隨著經濟和社會的迅速發展，澳門不少深層次問題和矛盾也在這時候開始逐一顯露出來，越來越多澳門市民不滿何厚鏵政府的施政。

2006年年底，即澳門回歸7周年前夕，澳門5大司長之一的運輸工務司司長歐文龍涉嫌“嚴重受賄”及“非法金融操作”活動而被捕，包括歐文龍夫婦在內共有30人涉案。案情披露，歐文龍涉案賄款近8億元（本文貨幣單位皆為澳門元，1澳門元約為0.86元人民幣），是回歸以來首次有主要官員因貪污被捕及免職。歐文龍貪污案的曝光，促發更多澳門人對政府不滿。何厚鏵的民望也開始由高峰向下滑。

民怨終于在2007年“五一”勞動節爆發。

當日，1.2萬名澳門市民上街“反貪腐、反外勞”，而最震懾的是“何厚鏵下臺！”的標語首次出現。最后，“五一”游行演變成警民對決。“五一”警民大沖突中的5次槍聲，震破了澳門繁華似夢的城市外谷，也讓何厚鏵陷入上任7年半以來最大的窘境。當時的香港《亞洲周刊》形容，“何厚鏵政府已經提前跛腳”。

2007年11月13日，何厚鏵舉行記者會，表示會反思過去幾年施政不力。翌日，香港資深傳媒工作者李慧玲便撰文指出，何厚鏵在記者會上，滔滔不絕大談尊重司法制度，不能公開評論歐文龍案，冷不防香港記者追問“你尊重司法的話，會到法庭應訊嗎”，何馬上變得期期艾艾。

她說：“我記得1999年何厚鏵宣布參選澳門首屆特首，在記者會上被問及極敏感的他與黑社會關系以及婚外情問題，他都答得坦蕩蕩，最后輕松化解相關的丑聞。但昨日已不見這種風范。”

面對管治危機有進一步擴大跡象的局勢，之后幾年，何厚鏵開始吸取歐案的教訓，更加重視與加快廉政建設，并立即采取措施增強土地批給、公共工程批給的透明度，盡量堵塞行政程序上的漏洞。

此外，自2007年起，何厚鏵連續三年全民派錢，以拉近貧富懸殊的問題。今年早些時候，澳門政府稱，澳門將開始建立由社會保障基金與非強制性的中央公積金制度構成的雙層式社會保障體系，使居民在退休后得以繼續分享到社會發展成果，安享較穩定的生活。

所謂中央公積金制度，是指澳門特區政府先從現有財政盈余滾存中撥出部分金額，形成啟動資金，設立非強制性的中央公積金，符合資格的澳門居民都可在公積金內開設個人戶口，并獲得由公積金注入的資金，待退休時將獲發放戶口內之累積款項。這樣，就可以解決強制性社保無法覆蓋的人群的養老問題。

今年11月18日，何厚鏵宣布，明年就會撥出33億元啟動中央儲蓄個人賬戶，向合資格開戶居民賬戶注入1萬元啟動資金。

社會福利的提升，端賴政府財力雄厚。數據顯示，澳門回歸初期，承接澳葡政府歷年財政滾存、財政盈余約27億元，加上當2000年3月移交的約101億元的土地基金，政府財政滾存不足130億元。而回歸10年后，政府財政盈余已增至1000億元，財政實力增長近7倍，為特區未來發展奠下一個較堅實的財政基礎。

在種種措施推出之后，何厚鏵的民望又再次回升。

2009年6月中旬，澳門理工學院公布一項名為“澳門特區十年發展與進步”的大型民意調查報告。調查顯示，市民對何厚鏵施政10年的滿意度平均給予6.68分（滿分為10分），最滿意的是他貫徹“一國兩制”以及“擺平”各種勢力。此外，61%的澳門居民認為，“貪腐行為、利益輸送”是下一屆特區政府應著重處理的問題之一。

在兩屆行政長官生涯行將結束前夕，何厚鏵一如既往地低調，只是對外強調，他卸任后不會評論下屆政府施政，也不會擔任任何社團職務及參與商業活動，希望退下來后可以悠閑地生活。

而更令外界關注的是何同時透露的一個消息——澳門正草擬新法例，限制行政長官在卸任后要有3年“過冷河”（不準加入任何機構）時期：第一年除了中央政府委派的職責外，不能擔當其他職務；第二及第三年有任何新動向，都需獲得當時的行政長官批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