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崇高風格藝術作品的地位和作用

曹華強

崇高是一種引導人意識到自身力量,使人精神振奮的美。它作為美學范疇,歷來被美學家們探討和評價,朗吉弩斯認為崇高是偉大心靈的回聲,康德把它看作是人們自我尊嚴和精神的勝利;車爾尼雪夫斯基干脆稱之為事物中的最偉大者……。雖說法不一,但他們都認為崇高是一種巨大的力量的顯現(xiàn)。

強而有力,是引起崇高感的顯著特征。在藝術中這一特征則最突出地表現(xiàn)在體現(xiàn)為雄勁、豪放、悲壯的崇高風格作品中,因而它們在藝術史的地位和作用是其他作品所不能比擬和代替的。盡管中國古代的陽剛與國外的崇高因為文化背景的不同有著一些差別,但其本質(zhì)是一樣的,就是強而有力。

正因為崇高風格藝術作品有著巨大的力量,所以被古今中外的文藝理論家重視推崇。朗吉弩斯著的《論崇高》就是著重談論藝術的崇高風格的。朗氏不僅對它進行了詳細分析,而且還給予高度贊評:“崇高風格到了緊要關頭,象劍一樣突然脫鞘而出,象閃電一樣把所碰到的一切劈得粉碎,這就使作者的力量在閃耀之中完全顯現(xiàn)出來。”對于崇高中國古典文論也有類似的評價,清代的姚鼐在《復魯絜非書》中用形象的語言寫到:“其得于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興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鐵;其于人也,如馮高視遠,如君而朝萬眾,如鼓萬勇士而戰(zhàn)之。”

在我國古代的一些畫品,詩品之類的藝術賞評論著中,具有崇高風格的作品也往往是被列上品來評論的。南齊謝赫的《古畫品錄序》首次在中國繪畫史上提出了“六法”的標準,其中頭兩條是“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氣韻生動”,可分兩方面來看,一方面是潑辣的力量,一方面是連綿的情致。“骨法用筆”就是所謂“骨梗有力”。顯然,他是把繪畫要表現(xiàn)出雄勁、有力的崇高風格提為首要標準的。

崇高的藝術風格及其作品不僅被藝術評論家們所稱贊和提倡,而且在整個藝術史中也處于突出顯要的地位。燦爛閃耀的藝術長河是在不停息地波浪式前進著的,在那滾滾向前的浪潮中,我們觀察到崇高風格的作品往往是浪頭和浪峰。法國十八世紀后半期到十九世紀上半期,古典畫派的興起與衰退及浪漫畫派的誕生這段藝術繪畫史便是一個很好的史證。這其間大衛(wèi)、安格爾和德拉克羅瓦是站在這三個轉(zhuǎn)折點上的代表人物。

大衛(wèi)(1748——1825年)是法國古典畫派的開刨者,因為他往往采帛古羅馬題材來為當時即將爆發(fā)的法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服務,因此有人稱他是“革命的古典主義”。《荷拉斯兄弟的宣誓》是大衛(wèi)的杰作,這幅畫在沙龍展出時受到了巴黎進步的資產(chǎn)階級藝術界的歡呼。此畫以羅馬古代傳說中荷拉斯三個孿生兄弟勇于為國揖驅(qū)的故事為題材,表現(xiàn)了歌頌為自由而獻身的英雄主義主題。畫中展現(xiàn)的是三兄弟在老父面前莊嚴宣誓的場面,老父在構圖的中心,左側(cè)是宣誓效忠的三兄弟,右后側(cè)是生離死別的家室妻子。英雄們那視死如歸的壯志豪情與眷屬們的凄側(cè)悲楚構成了悲劇沖突,而畫面中心的老父為國獻子把刀劍交給兒子要他們英勇戰(zhàn)斗,履行公民神圣職責的情景形成了悲劇的高潮,因而使作品產(chǎn)生了強烈的感人和鼓勵動力量。

安格爾(1780—1867年)是繼大衛(wèi)之后法國古典主義畫派的重要畫家,雖然他以作畫細膩、穩(wěn)重而著稱,但是他所代表的卻是古典畫派后期失掉大衛(wèi)開創(chuàng)的革命古典主義的強大生命力而流于平庸的學院派畫風。他對古典大師的崇拜只是著眼其表面的形式美,而對他們藝術之最重要的靈魂——內(nèi)在的力量和熱情卻忽視了,因此,他把古典主義帶到了一個狹窄、僵化的境地。他有一幅題為《洛哲營救安吉莉卡》的畫,本來畫中的神話題材應表現(xiàn)為一個恐怖、激戰(zhàn)的場面,可是安格爾卻處理得充滿了女性化的細膩,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內(nèi)心的溫柔。畫中那位營救者洛哲,由于畫家過分注重外形的表現(xiàn),使他連全神貫注的表情都喪失了,同時,為了突出手背的造型,右手也變了形,只是毫無力氣地拿著長矛而已。而那個被營救者安吉莉卡又是怎樣的姿態(tài)呢?在她身上看不出痛苦地掙扎與奮力地反抗,相反,畫家突出表現(xiàn)的卻是她那溫柔、優(yōu)美的裸體,以至使她充滿了嬌羞扭捏和做作。這幅滲透著溫情脈脈情調(diào)的畫,只能起到瓦解人們斗志,使人消沉麻木的作用。

就在古典畫派逐漸衰退的時侯,重視抒發(fā)熱情和個性解放,注重表現(xiàn)動蕩,活躍場面的浪漫主義畫派興起了。特別是主將德拉克羅瓦(1798——1863年)以他巨大的魄力,大膽創(chuàng)新的勇氣,豪放的藝術風格給趨以沉寂的法國繪畫以新的活力。聞名于世的名畫《自由神引導人民》就是德拉克羅瓦的代表作。這幅面取材于1830年法國人民反對復辟王朝封建專制主義斗爭的七月革命。畫面表現(xiàn)了市民們奮勇戰(zhàn)斗的情景,引導他們前進的是一個“自由女神形象”——英勇的女戰(zhàn)士,她一手拿槍,一手高舉大革命時期的三色旗,成為畫面構圖的中心。畫中色彩和明暗的對比鮮明強烈,人物迅猛地沖向前方,整幅畫給人以熱情、激動的感受,好象是一支音調(diào)高昂、節(jié)拍快速有力的戰(zhàn)斗進行曲。

在以上的分析比較中,我們不難看出表現(xiàn)崇高風格的優(yōu)秀藝術家及其作品對藝術的發(fā)展往往有著振興和推動作用,而且處于突出的地位。

在中國文學史上,以曹氏父子和建安七子為代表的建安時期的詩歌,是漢末大動亂社會現(xiàn)實的真實寫照。他們的詩歌不僅在內(nèi)容上吐露了對人民苦難的深切同情,抒發(fā)了他們要及時“建功立業(yè)”推動社會前進的雄心壯志,而且在藝術手法上也繼承和發(fā)揚了漢樂府的那種深厚、剛健的特色,形成了不朽的“建安風骨”,沖破了漢代四百年詩壇沉寂的局面,在我國文學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從而被后人所喜愛和傳煩,也被后世進步文人所效法。但是,在宋初以楊億、錢惟演等人所編寫的《西昆酬唱集》卻完全相反。這些詩作,雖然對仗工整,詞匯“芳潤”,但在那獻媚拍馬,裝腔作勢的情調(diào)中暴露出這群帝王君主的幫閑文人的卑鄙嘴臉,在對盛宴,華燈,蘭風,惹帳之類的極盡演染中也充分顯示了這幫封建達官貴人精神生活的空虛與貧乏。以此為代表的宋初浮靡詩風——西昆體,是噪響于詩壇的靡靡之音,中國文學史上的一股逆流,盡管它也曾喧囂一時,但“不隔一朝,遽爾煙沒”。

文藝作品對人們的思想、社會起著其他意識形態(tài)不能代替的深刻影響。但是,這種影響隨著作品風格的差異,表現(xiàn)又是如此的不同。既然如此,對于崇高風格藝術作品的作用究竟應該怎樣看待呢?

首先,藝術作品應該給人以藝術享受,對不同風格的作品人們的審美感受是不一樣的。委婉風格的作品,可以使人賞心悅目,產(chǎn)生舒展安恬的愉悅;豪放雄健的崇高風格作品,則可以使人得到激昂豪邁的心靈震蕩的快感,或者說是全身心的感動。

古希臘著名雕刻家米隆的雕塑《擲鐵餅者》,塑造了一位雄健的競技者,他手執(zhí)鐵餅正在把全身的力氣運到那投擲的一瞬,他健壯的體魄,猛烈的動作都是巨大力量的體現(xiàn)。文藝復興時期三杰之一的米開朗基羅雕刻的大衛(wèi)塑像,以高大偉岸的身姿,強悍堅毅的風貌給人精神上極大的鼓舞。

吟詠東坡詞《念奴嬌·大江東去》,隨著詩人那豪放高亢的格調(diào),我們好似來到了滾滾奔涌的長江岸邊,面對這幅“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磅礴浩蕩的壯美畫卷,我們不由得感到心胸無比開闊,整個身心都被強烈地震蕩著,從而得到一種激蕩的,積極向上的滿足和愉快。

其次,朱光潛先生說:“一個人多受崇高事物的鼓舞,可以消除鄙俗氣,在人格上有所提高。”我們說具有崇高風格的藝術作品更突出地能起到這種審美教育作用。因為它在以強烈的藝術魁力感染我們,使我們得到美的享受的同時,又震蕩著我們的心靈。

雄偉的事物可以產(chǎn)生這種震蕩,悲壯的事件和形象則更能振動人們的心靈,使人“情感得到陶冶”(亞里斯多德)。雖然“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魯迅),使人們感到代表著正義的力量遭到了否定和失敗,但是,這種被否定和失敗是暫時的,它孕育著未來的被肯定和勝利。悲劇具有一種崇高的美,它深深地打動人們的心靈,使人們從感性的震撼上升到一種理性的思索,引起人們的崇高感。電影《狼牙山五壯士》中的五壯士,《在烈火中永生》中的許云峰、江姐等革命英雄,《集結號》中犧牲的那一群戰(zhàn)士,雖然為了人民的解放事業(yè)而獻出了寶貴生命,但是,他們的犧牲卻激勵著我們,這種巨大的力量是其他風格藝術作品所達不到的。芭蕾舞劇《天鵝湖》可謂藝術之奇葩,它能使人在典雅的舞姿、舒展的旋律中得到美的享受,但是在激勵,振奮人的作用方面,較之表現(xiàn)出激昂、悲壯的崇高風格藝術作品無疑是遜色的。

再次,從審美功用上看,正如朗吉弩斯所說,宗高風格藝術作品有著“象劍”、“象閃電”一樣的力量,所以它更具有戰(zhàn)斗性,它最適宜唱出時代的最強音,最適宜成為戰(zhàn)斗的號角。魯迅先生說,在風沙撲面,狼虎成群的時候,誰還有這許多閑功夫,來嘗玩琥珀扇墜,翡翠戒指呢。他們即使要悅目的也是聳立于風沙中的大建筑,要堅固而偉大,不必怎樣精;即使要滿意,所要的也是匕首和投槍,要鋒利而切實,用不著什么雅。魯迅先生這段話明確指出了在激烈的斗爭中,革命階級需要有著強大戰(zhàn)斗力的藝術品,而魯迅先生自己的雜文就正是這樣的“匕首”、“投槍”般 “鋒利而切實”的戰(zhàn)斗武器。

在抗日烽火中誕生的《黃河大合唱》,是當時中國人民不屈于日寇踐踏而發(fā)出的聲震環(huán)宇的怒吼,是氣魄宏大的中華民族的英雄史詩,它給了英勇奮斗中的抗戰(zhàn)軍民巨大的鼓舞,周恩來同志曾欣然為它題辭:“為抗戰(zhàn)發(fā)出怒吼,為民眾譜出呼聲!”崇高藝術風格作品的戰(zhàn)斗性也被歷史上具有進步思想的藝術家所認識。如宋代詞人朱敦儒、陳與義等,原先他們接近周邦彥的柔媚詞風,但靖康事變的巨大沖擊使他們發(fā)生了變化,開始向辛派詞風靠攏,一轉(zhuǎn)舊音而歌慷慨悲壯之聲。

崇高風格藝術作品的戰(zhàn)斗功能還表現(xiàn)在對人們意志的激發(fā)和支撐。列寧臨終前曾讓夫人給他讀杰克·倫敦的《熱愛生命》,用小說中表現(xiàn)出的人的不可戰(zhàn)勝的意志和毅力來激勵自己與病魔作最后拼搏。著名經(jīng)濟學家孫冶方同志,在肝癌晚期的三年時間里還寫下了七十萬字的論著。在這期間,每當病情發(fā)作疼痛難熬時,他就讓親屬放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用諦聽悲壯的樂章來增添自己頑強的毅力。

我們通過以上的分析已比較清楚地看到,崇高風格的作品以其強大的力量而在藝術創(chuàng)作天地里有著突出重要的地位,起著其他作品所不能比擬和代替的巨大作用,這是被藝術實踐和社會實踐所證實的事實。當然,我們不排斥其他藝術風格,要用各種風格的藝術作品來繁榮藝術,但是,更應該積極地去認識和充分地去發(fā)揮崇高風格藝術作品的巨大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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