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問茶

傍晚踏上江南大地，走進茶鄉梅家塢村。落日的余輝，將掩映在大山里的村莊層林盡染，點綴在茶林之間、茶山深處的或二層或三層的白墻青瓦紫欞的樓閣，清新幽靜，玉立亭亭，被溜脊燈、地射燈、輪廓燈映照得如宮殿一般，一幢幢風格別致的“茶園”、“茶苑”、“茶莊”、“茶館”、“茶樓”、“茶坊”錯落有序地排列在眼前。燈光下，喝茶的人三三五五圍茶幾而坐，山高海闊地談笑風生。幾個茶姑魚貫穿梭其間，步履輕盈，阿娜多姿；鑲繡著“茶”字的幡旗，飄揚在樓閣之間。

這時，一位身穿傳統藍地白花緊身染布衣衫，端莊、漂亮的茶姑來到我的跟前，親昵道一聲：“晚安!”那聲音甜甜的。“歡迎來茶墅問茶!”

沿外廊環繞而上，我被茶姑引領到二樓一間大廳內，里面早已有人落座，正興致勃勃地聽茶女講茶。我找一木椅坐下，環顧四周，見身后墻壁上掛著一幅字跡遒勁的條幅，便輕聲吟來：“雨里煙樹霧里山，看時容易畫時難。早起爾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

我沒能悟出這詩與這茶有什么聯系。

“先生能讀懂這詩?”茶姑將一壺熱茶輕放在茶幾上問我。在她長長的眼睫毛下，目光有些驚訝。

“能讀，卻不懂。”問答之間，我的身心頓時感到輕松起來，便問茶姑道：“何為問茶?”

“江南，喝茶不能說喝，品茶不能言飲，一個‘問’字，說的是茶的文化，體現的是人的品位。江南問茶，講究一聞二品三回味。”茶姑回答著，將一杯沏好的茶，遞到我的跟前，頓時感到一種濃濃的茶香。茶姑接著說道：“聞，聞之茶香。茶的種類不一。經沸水沖泡，茶針均勻地如花朵般綻放，散發出屢屢幽香。這幽香傳達給你是山野的清新，歷史的悠遠，詩詞的浪漫，哲理的深沉。品，品之茶性。茶雖草木，卻有靈性，與那些心浮氣躁、狂妄自大、矯揉造作、斤斤計較、追逐名利之徒不適，又以附庸風雅、炫耀身價為忌。對善待它的人，它送給你溫馨與甘醇；對褻瀆它的人，它報之于你的是冷漠和苦澀。三回味，體會茶中蘊含的深層次的文化底蘊。每種茶都有它的來歷和傳說，茶詩、茶文使人提高樂趣，增加品位，得到美與哲理的啟迪，無限感慨油然而生，精神達到一種及至。問茶至此便會輕輕松松，灑灑脫脫，其情、其心、其識、其藝便沒有什么可以替代了。”

聽茶姑聞、品、回味之說，我驀然想起家鄉擁有一千多年歷史的茶文化。

茶，本主產我國的云貴川。后呈扇形向外擴展輻射華南、江南、江北。先人用詩頌茶。《紅樓夢》后續作者高鶚以《茶》云道：“瓦銚煮春雪，淡香生古瓷。晴窗分乳后，寒夜客來時。漱齒濃消酒，澆胸清入詩。樵夫與孤鶴，風味而偏宜。”

既寫出了煮茶人優美的姿態，又道出了品茶人輕松的心情。詩人、書法家魏燮均在一首《題何陋軒》的詩中寫道：“破屋三椽草一庭，僑居自愧德非馨。野云拂樹朝自白，山色當門雨后青。閑愛種花翻菊譜，渴將煮茗考茶經。狂吟莫漫題詩句，滿璧還書陋室銘。”

不但說出了詩人、書法家喜酒愛茶的情趣，還說出了自身借酒、借茶寫詩、作畫的心態，道出了詩人、書法家研究茶、學茶史、讀《茶經》的精神。

在一千多年的滲透、發展的進程中，茶文化融進了特有的民俗民風，形成獨到的茶與食、茶與詩、茶與戲的茶文化。因為茶本身特有的消食解渴、去暑保暖的奇特功能，漸漸被中華民族所喜愛和接受。平常百姓人家，每逢有賓客登門宴罷，總要留客飲茶，以示對客人的尊敬。而“富者以建茗留客啜之”，以炫耀身份和張揚自身飲茶的品質和禮儀。據考，“建茗”可能就是當時福建的茶。到了清時，江南茶莊四起，幡幌高懸，茶社、茶館遍布各地。

茶姑介紹說：“當地人把每年3月里采的茶，叫嬰兒茶，是茶中的極品；清明前采的茶，叫黃毛丫頭茶，是茶中的上品；那些雨后采的茶和清明后采的茶，則分別叫姑娘茶和嫂子茶，雖然無品，卻也是正宗的好茶。”看她洋洋自得、自我感覺“半個江南人”的神情，我心里頓生幾分敬意。“常言說煙酒不分家，我看這茶也不分家呀!”說完，我們和茶姑都笑了。

江南問茶，問出了文化，問出了生活的品位和質量，還真地問出了一點點名堂。

〖編輯：修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