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突然說要去姥姥家,姥姥家離我家并不近,坐車要好一會兒。反正沒事可干,便隨爸爸一起去了。
陽光很明媚,道路兩旁的樹木在我的視線中急速后退著,疊綠流青的樹葉疊疊又重重地織成一個篩子,把日光篩著篩著,篩下一地的金幣。而樹木后的大片田野把滿眼的綠溢入我的眸,那清澈的綠把我的目光拉向遠方。近乎夢幻的真實,如此美麗。它們似乎在向我炫耀它們的美,熟悉而又陌生的,在不經意間被人遺忘的美。
它們渴望被印刻在我的記憶里,我想。
到姥姥家時已快接近中午,陽光變得更為炫目與燦爛。姥姥見到我時顯得有些吃驚,瞇著眼仔細地打量著我,在確認我是文君后,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問我怎么會來。她抓著我的手試圖把我領到屋里去,姥姥走得很慢,我看到她努力將步伐邁得大一點以致走得有些不穩,于是我們之間的姿勢由她拉著我自然地轉變為我扶著她。她握著我的手,握得很緊。我突然強烈地感覺到姥姥真的很需要人陪在左右。待走到里屋時,姥姥急忙打開陳舊的柜子,翻找著東西。我隨意地坐在硬板的床上,感到一絲絲的不習慣。姥姥轉過身,她的手上捧著個大盆子,里面滿是各種水果、飲料和過年時我們送來的東西。姥姥顫顫巍巍的手上原本便很明顯的青筋,此刻暴起得更厲害了。她拿起各種吃的東西,我笑著說不想吃。姥姥嘟囔著說,你一年都沒怎么來,吃點吧。我知道如果我不吃姥姥會一直念叨下去,于是我隨意拿了個蘋果。你還是那么喜歡吃蘋果。姥姥說著又拿個蘋果塞到我手里。我注意到掛在姥姥床頭的全家福,照片因為時間過久而有些發潮泛黃:那時的我還很小,照片上的每個人都笑得很燦爛。望著照片,我有一點念舊。
于是,我摸索著上了二樓。踩在木質的樓梯上,樓梯發出輕輕的呻吟聲,像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用低低的嗓音訴說著過往的故事。木質的地板沒有打蠟,卻早被我們踩得光滑,一圈圈的年輪像是一只只鑲嵌在地板上的眼睛,注視著這一切。我踱到窗臺旁,把目光投向屋后的空地。意外地,我看到了姥爺在空地上,拿著砍刀劈著枯枝,零散的枯枝圍成一個走不出的圈,包圍著姥爺。記憶里姥爺總是戴著一頂厚厚的帽子;眼前,姥爺穿著一件破舊的白背心,花白的頭發蓬亂著,如同是一個潦草的繭。姥爺的孤獨身影,投在空地周圍瘋長的鳶尾草上,搖曳著蒼老寂寞的美麗。我跑下樓,走近姥爺。其實我知道姥爺并不怎么記得我,他每次見到我總是笑,但從不說話。我一直站在他身后,看著他劈柴的樣子,看著他那雙長滿老繭的手。然而他沒有一絲發覺,直至我叫了好幾聲姥爺,他才回過頭,憨笑著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幾秒,繼而又轉過頭去繼續劈柴。好幾次聽姥姥說姥爺就是喜歡做一些農事,種各種東西,盡管那些東西并不能賣多少錢。
為什么要劈柴呢,家里不是已有了煤氣爐了么。我隨意折下一支鳶尾草在手里玩弄。
沒事干啊。姥爺笑著回應我。
是苦笑吧,生活對于姥爺來說,是否已經從一種等待,期待,變為失望,難捱?爸爸抽著煙和姥爺交談著瑣碎的事。陽光灑在姥爺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映著滿足的笑容。我站在姥爺的身后,用目光雕刻著他在我心中的形象。
我和爸爸沒有留下來吃午飯,臨走前爸爸塞了幾百塊給姥姥和姥爺。姥姥說自己不需要錢,只是問我們什么時候再來。姥爺拉著爸爸的手一直笑著,笑容里滿是愛。我輕輕松開姥姥干瘦的手,在那一刻我別過臉,生怕姥姥的眼神碰落了我的淚。
車緩緩地行駛著離開,風在路上吹,我的眼里進了沙。望著后視鏡中漸漸遠去的姥姥和姥爺,他們緩慢揮動著的手臂,是如此清晰,我看到了渴望中的無奈。車內正播放著杰倫的《外婆》:
外婆她的期待,慢慢變成無奈,大人們始終不明白。
外婆她的無奈,無法變成期待,只有愛才能夠明白。
(指導教師:蔡瑞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