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依據對1993—2007年大連市搬遷的被拆遷人進行的問卷調查和有關統計數據,測算了城市改造中引致移民因拆遷補償不足而承擔的似稅重負。這種稅負具有或然性、非普適性和不易回避性。“納稅人”無法進行主觀規避,稅負又不容易轉嫁,遭遇了轉嫁阻滯的被拆遷人,除了與購買其房屋的開發商或地方政府討價還價外,再無他途。但在既定的拆遷管理框架和運作流程下,“納稅人”的談判砝碼極其有限,一般都依賴于制度外方式來解決糾紛,這恰恰使沖突向風險社會推動,而其流變后的形式特征又在向現行的制度框架挑戰。因此本文建議,提高拆遷補償標準,消弭拆遷稅負;發揮司法調節作用,杜絕強制拆遷;政府提前收購列入拆遷計劃的房屋用于廉租。
關鍵詞:拆遷稅負;轉嫁阻滯;社會風險防范
中圖分類號:F810.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09)03-0086-08
一、引 言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越來越多的居民因城市擴張和改造而遷出原居住地,成為引致移民,在我國又稱為被拆遷人。①與主動移民不同,引致移民的被動性本身即具有一種無奈與悲壯的色彩。為了公共利益,他們不得不離開家園、失去原有的生存空間,去適應一個新的未知環境。而且,在拆遷補償不足的情況下,還要承受額外的經濟損失。引致移民與開發商、地方政府之間的拆遷糾紛越來越多,國內的相關研究大都認為拆遷補償不足是一個普遍的原因(朱明芬,2005;蘆笙,2005;梁鐵中,2006[1])。本人所進行的一項社會調查也顯示,有21.7%(可多選)的被調查者認為城市房屋拆遷補償不足是導致低收入者陷入貧困的一條路徑。方耀楣等人擔憂在城市拆遷的社會再分配環節中,因補償結構不夠合理引起的矛盾可能會轉化為系統性風險[2]。劉祥元(2007)則認為拆遷這種強迫交易是公權侵犯私權的典型表現。何虹(2006)分析了我國城市房屋拆遷補償不足中的土地使用權沒有完全補償的問題。
如何評價補償不足還是補償充分,拆遷補償的理論標準是什么?本人曾運用多人合作博弈理論進行了論證,認為拆遷補償應由房屋交易價格、相關損失、土地使用費退還和違約賠償四個部分組成,這四部分補償之和不低于被拆遷房屋同期、同類、同地段新建商品房的市場價格[3-4]。廣東、浙江、山東等省以新建商品房的市場價格作為拆遷補償標準的做法,也支持了這種觀點。(1)房屋交易價格。即作為居住之用的舊房屋本身的價格。(2)相關損失。被拆遷人是被動卷入拆遷交易的,主動交易者須向其支付拆遷所引起的相關損失。(3)土地使用費退還。被拆遷人所持房產證本身意味著一種承諾與認可,承認住戶擁有對該土地的居住使用權,默認了住戶已經向政府繳納了若干年的土地使用費(盡管許多住房根本就沒有收取這項費用),現在土地要另做他用,應予以退還。(4)違約賠償。因為拆遷本身是一種土地所有者(由政府代理)的違約行為,是將原來允諾用于某些居民居住的土地改變了用途,如改為商業用地、城市公共用地,或者是用于新建居民小區但原住民不享受優惠等等,這都損害了原住民的利益,作為土地所有者代理人的政府需要對違約行為做出賠償,費用當然是由土地的最終使用者支付。在拆遷實踐中,往往只考慮第一和第二部分,而沒將第三和第四部分納入補償范圍,這也是拆遷糾紛產生的一個癥結所在。因此,在本文的下述討論中,均以被拆遷房屋同期、同類、同地段新建商品房的價格(簡稱為周邊房價)作為拆遷補償的參照。
被拆遷人與開發商或地方政府之間所爭執的利益究竟有多大呢?本文第二部分依據調研數據和有關統計資料進行測算,分析了引致移民拆遷損失的似稅性質,以及拆遷收益并未納入政府預算而是由房地產開發商、地方政府、某些官員和參與者共同分割的問題;在文章的第三部分討論被拆遷人轉嫁稅負降低拆遷損失的可能性,不難發現,他們會遭遇轉嫁阻滯問題;第四部分我們分析在既定的拆遷管理框架和運作流程下,被拆遷人對制度外解決糾紛方式的依賴,以及這種依賴的社會風險問題;最后是結論與對策。
二、“拆遷稅”:本文中的“拆遷稅”是指在拆遷活動中,因拆遷補償不足導致被拆遷人所付出的似稅負擔。引
致移民的沉重負擔
拆遷活動本身是一個資源再配置過程,是一個普通的經濟交易。但既是土地所有者代理人、又是社會管理者和政策制定者的政府介入后,這項交易變得復雜。特別是在政策不當的情況下,政府與開發商發起的交易,反而由被動卷入交易的被拆遷人付費,形成引致移民的似稅負擔。
(一)拆遷負擔定量測算
筆者對大連市拆遷進行調研,本調查始于2003年,筆者多次到大連市相關部門進行調研,收集拆遷案例,并對1 193位在1993—2007年搬遷的被拆遷人進行了問卷調查。并結合媒體的有關我國拆遷問題的報道發現,排除零補償和過度補償的特殊事例,僅以被拆遷房屋原地所建的同類商品房同期價格作為參照,我國的實際拆遷補償率平均約為80%,有些拆遷個案甚至達20%之低。而且,隨著房價的上漲,補償率逐步降低(如圖1所示)。
我們在調查中發現,有政府官員擔心“提高拆遷補償標準會推動房價上漲”。提高拆遷補償標準是不是房價上漲的推動因素呢?我們對拆遷補償費和周邊房價之間的相關性進行檢驗,結果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1993—2007年大連市房屋拆遷費與周邊房價兩個變量之間的相關性很強,相關系數達到0.9811105。那么,這兩個變量之間,一個變量的變化是否是另一個變量變化的原因呢?下面我們對這兩個變量進行Granger因果關系檢驗,檢驗結果如表2所示。
表2顯示,房屋拆遷費不能Granger引起周邊房價,其P值達到0.14637,而周邊房價能Granger引起房屋拆遷費,其P值為0.09203,也就是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周邊房價是引起房屋拆遷費變化的原因,拆遷補償標準不是推動房價上漲的因素,這與該市實施的房屋拆遷的政策是相吻合的。在1994年以前采取實物補償(換房)的方式,之后則逐步改為貨幣補償方式,而且是由政府給定標準,在房價上漲幅度較大時再適度提高補償幅度,到2006年,又改為政府給定最低補償標準以評估價作為補償依據的辦法。與高昂的房價相比,最低補償標準通常只及周邊房價的一半甚或更低,而且在執行中,最低補償標準又往往被解釋成政府標準,通常開發商只支付比最低標準略高一點的拆遷補償費。
假設X和Y分別表示周邊房價和房屋拆遷費,利用最小二乘法做回歸分析,得到的結果如表3所示。
由此可見,回歸方程(1)很顯著,但D-W統計量的值表明,兩個變量的自相關程度很高。從圖1中也可以發現1993—2007年大連市拆遷補償與周邊房價變化,即房價呈線性上升趨勢,拆遷補償則表現為階梯式上調走勢,除1995年以前外,總是低于周邊房價而且差距越來越大。
周邊房價與拆遷補償之間的差額呈不斷擴大之勢,這對于開發商與政府來說是拆遷收益增加,對于引致移民來說則是拆遷損失遞增。我們利用有關數據測算如下,2002年,該市的拆遷收益為44億元,隨著拆遷規模的擴大以及補償與周邊房價之間差距的增大,至2006年達到376億元;被拆遷居民的拆遷損失在2002年戶均7.2萬元,為同期城市戶均可支配年收入的2.9倍,是同期農村戶均可支配年收入的5.8倍;到2006年每戶引致移民的損失平均達到29.2萬元,為同期城市戶均可支配年收入的7.3倍,是同期農村戶均可支配年收入的13.9倍(如表4所示)。
表中的“戶均損失/戶均可支配收入”是指被拆遷家庭每戶平均拆遷損失與該家庭年可支配收入之比,家庭以3口之家計,年收入以該市的人均可支配收入計算。
(二)拆遷負擔的似稅性質分析
如此巨額的拆遷收益并沒有全部進入政府預算,而是由房地產開發商、地方政府、某些官員和參與者共同分割了。但在被拆遷人看來,它仍然是一種由政府行為引起的“稅收負擔”,它具備了現行的稅收定義特征,即具有稅收的強制性、無償性和一定程度的固定性特征,是引致移民無法逃避、無法收回的經濟支出,是地方政府通過各種手段和路徑迫使被拆遷居民最終承擔下來的“稅負”。
1.拆遷是引致移民不可拒絕的交易,具有強制性
城市房屋拆遷雖然是建設單位根據城市建設規劃要求和政府批準的用地文件,在取得政府拆遷許可證的情況下進行的,但拆遷是政府以國家名義批準的一種政府行為,具有國家意志性與強制性。被拆遷人在房屋的拆與不拆問題上與政府主管部門、開發商沒有協商的余地,沒有拒絕的權利,沒有選擇新的談判對象的權利,沒有退出談判的自由,甚至連提出反要約的空間也很有限。一旦談判破裂,就造成了事實上的強買強賣交易方式。
2.地產收入成為許多城市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具有無償性
地方政府基于利益最大化原則,采取低價拆房高價賣地的方式積累城市建設資金,地產收入成為許多城市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政府與地產商人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共謀。任何人都無法回避地方政府憑借公共權力試圖壟斷經濟進步、城市價值增長收益的事實,即使政策開明的城市也不例外。
3.地方政府私下給房屋評估機構定盤子,使引致移民的經濟損失具有一定的固定性
這是政府迫使引致移民承擔“拆遷稅”的另一手段。在拆遷操作中,搖號產生有資質的評估機構、科學評估集體土地房屋及建筑物、公正補償被拆遷農戶,是政府拆遷行為規范化的具體體現。但拆遷人事先給評估機構(人)框定一個補償總盤子,使拆遷評估成為既定方案下的分項數字游戲。
三、稅負轉嫁阻滯
拆遷稅是發生于拆遷活動中由引致移民承擔的稅收,具有或然性和非普適性特點,類似于行為稅。這是由于并不是所有的房屋都要拆遷,拆遷的房屋不一定都有同樣的拆遷損失,對于單個市民來說,成為被拆遷人、繳納“拆遷稅”是偶然的,對于全社會來說,拆遷稅是不普遍的。這種非普適性和偶然性,使拆遷稅看上去像稅收家族中的行為稅類,只在發生某種行為時才納稅。但它又與一般的行為稅不同:拆遷稅是被動的,不能像其他行為稅那樣通過減少或消除行為來有效地避免納稅。拆遷稅的納稅人之所以被“征稅”,并不是由于其主動行為,而是因為他房屋所在地被某個開發商選中,或者是因城市規劃改造而征用。雖然被拆遷人可以在拆遷之前將房屋賣出,但預期的拆遷補償水平會嚴重地影響成交價格,難以有效轉嫁。我們對不同城市的二手房價格與該地拆遷補償方式和標準間關系的調查發現,后者對前者的影響重大:補償標準低的城市二手房價格偏低;同一城市中,可能被拆遷的房屋價格偏低。而且,為了規范管理,許多城市禁止納入拆遷規劃的房屋再進行產權交易。
引致移民支付的“拆遷稅負”能否轉嫁出去呢?稅負轉嫁的方式一般有前轉、后轉、消轉和資本化四種,前轉是納稅人通過提高商品銷售價格的方式轉嫁稅負,后轉是通過壓低原材料購進價格轉嫁稅負,消轉是納稅人通過改進技術、提高管理水平等途徑來消化稅負,稅收資本化則是納稅人以壓低資本品購買價格的方法將所購資本品可預見的未來應納稅款,從所購資本品的價格中一次扣除,從而將未來應納稅款全部或部分轉嫁給資本品出賣者。可見,這些轉嫁方式都是生產企業轉嫁稅負的常用途徑。在拆遷交易中,引致移民不是生產者,不購買原材料,不能通過后轉的方式轉嫁稅負;也不存在通過改進技術、提高管理水平來消化稅負進行消轉的可能性;在拆遷交易中引致移民只是一個出售住房的角色,不具備賦稅折入資本轉嫁方式的基本條件——購買資本品,況且賦稅折入資本還要求必須具備其他條件:課稅對象必須是資財,每年均有相同的稅負,另有不予課稅或輕稅的資財可購,課稅品必須具有資本價值等,這些都是引致移民無法滿足的。
遭遇轉嫁阻滯的被拆遷人,除了與購買其房屋的開發商討價還價外,再無他途。但在既定的拆遷管理框架和拆遷運作流程下,他們的談判砝碼極其有限。
我國實行土地國有制,由政府主要是地方政府代理代行所有者職能,地方政府是主要的土地出讓人,而城市房屋的所有者大多歸居住者個人所有,土地所有權與房屋所有權是分離的,拆遷交易有開發商(C)、土地出讓人(Sl)和房屋所有人(Sa)三方參與,構成一個拆遷系統,組成一個合作博弈。對系統中參與人的外部公正性約束有行政仲裁(G)和司法裁決(L)。在現行拆遷法規下,開發商實現拆遷活動的運作路線如圖2所示(圖中箭頭表示溝通的方向,Xi表示合同關系或潛在合同關系)。其中,X0是政府關于城市房屋拆遷管理的有關規定,是一個外生合同,一般地說,與開發商的介入和努力無關。但開發商與房屋所有者的合同X2要受X0的影響,拆遷糾紛的解決路徑也要受到X0的影響。
由于地方政府是城市規劃建設政策的主要出臺者,又是地方性事務的行政管理者,還是具壟斷性質的土地出讓人,這多重身份使地方政府在系統中具有完全的勢力,開發商和被拆遷人淪為可憐的“啞元”。啞元即在博弈中徒有其名的參與者,對博弈的最終結果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力。但開發商與被拆遷居民不同的是他擁有退出權,而被拆遷居民卻無權退出,進入博弈也是被動的,拆遷系統處于失衡狀態。系統中對強勢參與人約束不力和對弱勢參與人援助機制缺失,是被拆遷人以演變為“釘子戶”的方式來呼吁社會關注的根本原因。
注:本合同路線是依據新的《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釋義》的解釋列示。該解釋規定拆遷糾紛在經行政機關裁決后,法院方可受理。
首先,被拆遷人退出機制缺失使拆遷糾紛難以在經濟范疇內解決。
進入自愿退出自由是經濟交易達成和減少經濟糾紛的基本條件。由于政府對拆遷活動進行行政性規范,拆遷交易變成了一項帶有行政色彩的活動。被拆遷人必須在既定的條件下、規定的時間內遷出,沒有退出的權利。房屋對土地的依賴性決定了房屋所有人對土地所有人的高度依賴性,在開發商與被拆遷人進行談判前,開發商與作為土地出讓人的政府就土地用途、價格、面積、期限等問題達成協約,已經成為地方政府的合作伙伴,被拆遷人是被拖入交易談判的。進入意愿不強、沒有退出自由的被拆遷人,在利益受損時的第一反應是尋求法律的支持。
其次,司法約束缺失使拆遷糾紛更加復雜。
我國拆遷法規規定,拆遷糾紛須先經行政機關仲裁,對仲裁不服方可申請司法裁決,即法院不能直接受理拆遷糾紛案件。我國城市房屋拆遷的行政裁決部門為當地房屋拆遷管理部門,是地方政府的一個職能部門,由政府機關裁定涉及政府利益的經濟糾紛本身缺乏公信力。實踐中出現只有拆遷人選擇到拆遷管理部門進行裁決,被拆遷人并不選擇裁決的情況也證明了這一點。
在我國,自從建立了由行政機關對民事爭議做出行政裁決的制度以來,因程序相對簡略且不收費,解決糾紛的成本低而很受民眾歡迎。但在城市房屋拆遷糾紛中,拆遷裁決制度卻關閉了通過民事訴訟解決拆遷糾紛的大門。被拆遷人不愿選擇行政裁決,對行政裁決工作持不合作態度,拒絕提供相關的證據材料,使行政管理部門裁決難以進行,也無法裁決到位,一旦裁決,又不服裁決提起行政訴訟。在不服拆遷裁決訴訟過程中,法院對行政裁決進行合法性審查,按現行的行政審判制度必然導致兩種結果:一是維持行政裁決,盡管拆遷管理部門的行政裁決得到維持,拆遷糾紛并沒有得到徹底解決;二是撤銷行政裁決,責令拆遷管理部門重新做出決定。行政裁決不但沒有解決原有的拆遷民事爭議反而增加了新的拆遷行政爭議(龔琪虎,2004)。
理論上講,法院可以做出獨立的司法裁決,但可行性差。地方法院的人事、經費都要依賴于地方政府,需要按地方政府的意愿事行,地方政府也習慣于把地方司法機構視為行政附屬機構。地方法院無法追求獨立于地方政府代理人利益的公正的價值觀念,它只能機械地按照政府有關規定做出糾紛裁決,或者是選擇退出,不受理有關拆遷糾紛的案件,利益受損的被拆遷人更加困苦無告。
最后,開發商與地方政府合謀實現第三方付費。
在政府介入的拆遷系統中,開發商是除地方政府外惟一有退出權的參與人,但這種權利對維護被拆遷人的利益于事無補,反而增強了他與地方政府的談判優勢,具備了與地方政府合謀實現第三方付費的條件:與地方政府的特殊伙伴關系、地方政府低補償意愿及信息不對稱等。在許多強制拆遷案例中,地方政府出于招商引資的需要,開出“零地租”即土地出讓金為零。等優惠條件并刻意壓低對被拆遷人的補償,實行“一個項目一個補償標準”的做法,均顯示出開發商在博弈中的強勢地位。
從理論上來說,開發商也可以不損害被拆遷人的利益,一是用腳投票;二是調整其努力水平,但現實的可行性差。當損害房屋所有人利益的行為與開發商道德準則發生沖突時,開發商或者是退出系統,或者提高努力水平以增加對房屋所有人的補償。但逐利是企業活動的基本目的,“偷懶”又是其理性策略,在不突破政府政策底線情況下,開發商是不會做出偏離逐利軌跡的行為的。
四、稅負歸宿與社會風險分析
(一)“拆遷稅負”歸宿定性分析:低收入者承擔得更多
拆遷損失這種似稅負擔的歸宿如何,最終由哪些人承擔呢?經過考察我們不難發現,低收入者承擔了更多的稅負,“拆遷稅”加速了社會的貧富分化。這是由于城市房屋拆遷中存在著財富的逆向轉移問題,即存在著社會財富因拆遷活動而發生了從窮人向富人的轉移。這種逆向轉移是由如下四個方面促成的。
1.“拆遷稅”的承擔者多為低收入者而受益者多為高收入者
從“拆遷稅”的征收與使用看,拆遷引起的財富轉移是一種由低收入者向高收入者的逆向轉移。
近年來,被拆遷房屋一般位于道路兩旁、老商業區和城市邊緣地帶,居住者以中低收入者、老年人或以種地為業的農民為主,由于補償不足,拆遷使他們成為財富的轉出者。這些財富或者以利潤的形式被商業項目所有者最終索取,或者是作為土地出讓金的組成部分增加地方財政收入,或者表現為政府財政支出的節約。第一種走向的受益者是原本富有的商家,第二和第三種走向相當于地方政府利用價格機制從被拆遷居民那里額外征得財富,而從地方財政支出中獲益的人又以高收入者居多。地方本級財政支出中,購買性支出占71%,其中教育、公共工程、行政管理和公檢法司支出居于支出項目前四位,這種支出結構有利于競爭能力強的高收入者。
2.低收入引致移民獲得補償相對低于高收入引致移民
從“拆遷稅”在引致移民間的分攤情況看,也是低收入者承擔的負擔反而大于高收入者。
拆遷的具體執行者擅用自由裁量權,對不同的引致移民實行差別對待。在政府補償總盤子既定的條件下,同樣的被拆遷房屋,因引致移民的具體身份不同,所得補償也不同。在“權勢”、“關系”方面有優勢者,可以得到較高標準或較大面積的補償,反之,則得到的補償就少;“權勢”、“關系”資源相同的被拆遷人,談判能力強者所得補償也可能多,反之則少。有個案研究顯示,同一相似房屋補償金額相差達10萬元以上。
3.拆遷惡化了低收入者的就業狀況
拆遷所引起的另一個問題是導致失業,失業者既包括引致移民也包括非引致移民,但都是以非正式就業如臨時工、小時工或販賣小百貨等方式為主的生活困難群體,拆遷加劇了他們的貧困。
拆遷前的舊城區、舊商鋪、舊廠區內,一般都容納了許許多多的小作坊、小店鋪、小工廠和各色鄉鎮企業等生產單位,這些能夠以低廉的產品價格維持生存的企業,一個重要的條件是其低廉的經營成本,特別是低廉的房屋租金。這里的租金是廣義的租金含義,既包括租用別人房屋的租金,也包括自有住房的機會成本。這些生產單位吸納了許多的勞動力,尤其是對非熟練技術工人的吸納量很大。拆遷改建經過所謂的規范化以后,上述非正式就業的機會會急劇減少。許多小作坊、小店鋪、小工廠難以承受拆遷改建后的高租金高成本而減產甚至停業,原來的就業者淪為失業人員,成為無業游民。
那些自謀職業以做小本生意為生的人,拆遷后的環境可能不允許他們從事以前的行當,許多人因此失去了謀生的手段,生活陷入貧困。
4.拆遷影響引致移民后代教育形成惡性循環
教育對未成年人的未來收入的影響是眾所周知的。拆遷對引致移民后代教育的影響巨大而長遠:一是搬遷后的學區不如原學區好,政府對新學區的投入少,引致移民后代所受的教育質量下降;二是搬遷后離學校較遠,學生不得不疲于奔波,生活質量下降;有報道顯示,有許多被拆遷戶遷往市郊后,上小學的孩子都需要在早晨5點以前出門,轉乘2—3次公交車后才能到達學校。三是搬遷后孩子無處上學,或者是由于交通不便或者是戶口等問題,有些引致移民搬遷后又面臨子女失學問題。拆遷引起的貧困化,不僅影響引致移民當代的收入和生活,而且還影響后代的教育,最終影響后代的收入和當代的老年生活,形成惡性循環。
由低收入者向高收入者轉移財富,是一項加速社會貧富分化的過程,政府應予以足夠的重視。因為一個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的社會,各種矛盾會不斷累積與加劇,最終影響政府形象和社會穩定,增加政府治理社會的難度。
(二)社會風險及其流變
風險社會的突出特征有兩個:一是具有不斷擴散的人為不確定性邏輯;二是導致了現有社會結構、制度以及關系向更加復雜、偶然和分裂狀態轉變。我國拆遷糾紛的解決方式恰恰使沖突向上述兩個特征靠攏,而其流變后的形式特征又在向現行的制度框架挑戰。
1.解決糾紛的制度外方式增加
在遭遇稅負轉嫁阻滯后,沒有退出權又缺失法律援助的被拆遷人處于明顯的弱勢地位,尤其是低收入引致移民更具典型的弱勢者特征:利益表達與實現上的邊緣性、經濟上的低收入性、生活上的貧困性和心理承受能力上的脆弱性[1]。在房價畸高的現實面前,收入低的被拆遷人難以再購買到屬于自己的住房,失去基本生活必需品,這除加劇其心理脆弱性外,更加劇了其貧困的程度。貧困是導致社會不穩定的重要因素。面對拆遷損失,引致移民往往以體制外的解決方式來維權,如聚眾集會、集體上訪、進京上訪等,或者是變成“釘子戶”。這些方式是制度內所不鼓勵的,因而潛在的社會風險也更大。
近年來,拆遷上訪已經取代國企改制上訪,成為上訪緣由中的第一位,我們對大連市的信訪調研情況也是如此,說明了局勢的嚴峻。通過集體上訪、越級上訪、進京上訪、聚眾集會等形式把事情鬧大,給地方政府和拆遷人施加壓力的維權形式具有無結構性和傳染性,使拆遷維權活動具有人為的不確定性和不斷擴散性。同時值得關注的是,近年來拆遷上訪人之間的聯系有不斷強化之勢,具有了一定的組織性,這是我們現行制度框架所不鼓勵的現象。
2.“釘子戶”由消極反叛向積極反叛方式轉變
演變為“釘子戶”是被拆遷人在用手投票無效后,將用腳投票和反叛合二為一的選擇。對于一般的談判者,參與談判積極爭取對自己有利的條件是其最初的理性反映,當談判局勢對自己不利時,退出談判是一種保全自身利益的理性選擇。但在房屋拆遷談判中,房屋所有人Sa是一個沒有談判資格的“啞元”,無權選擇進入談判,也無權選擇退出談判,與開發商(C)的合同關系X2以及發生糾紛時需要進行行政仲裁和法律裁決路徑,都要受地方政府給出的X0的制約。在X0的規定下,房屋所有人的選擇有二:或者接受或者反叛。堅持維護自身利益者便選擇反叛,抱怨、上訪、行政訴訟、要求司法裁決,等等,逐級上升,由于受地方政府法規的影響,上述行為一般都會無果而終。維權者無視搬遷期限規定繼續住在斷水斷電的房子中表達其無聲的抗議。“釘子戶”以居住在不具備居住條件的房子中的困苦情境來“賄賂”主張拆遷者,這在西托夫斯基看來顯然不是一次福利的改進。如還不達目的,局勢惡化,開發商按照X0的規定起用強制拆遷程序,此時,“釘子戶”的選擇有三:放棄維權、消極反叛升級和由消極反叛變成積極反叛。在反叛的逐次升級中,風險厭惡者被逐漸地淘汰,能夠堅持到最后并做出過激反應者極少,這一規律也促使開發商以堅持不妥協的博弈心理對待被拆遷人的反叛。但開發商的堅持,不能解決根本性問題,反而激化矛盾。“釘子戶”們由消極反叛到積極反叛,不僅是方式的改變,更在于其預警意義,提醒我們必須關注社會風險。
3.黑社會勢力介入反拆遷活動
與被拆遷戶有組織抗爭相比,新出現的黑社會勢力介入反拆遷問題更令人憂心。本次調研發現,在當前的拆遷糾紛中,一些有黑社會背景的組織通過收買被拆遷人的補償“權利”而介入反拆遷,然后與開發商談判從中獲得利益。比如,某被拆遷戶按照開發商給出的條件能獲得30萬元的補償,他以35萬元的價格將其向開發商索取補償的“權利”轉讓給有黑社會背景的組織,那些組織再與開發商交涉,以黑對黑的方式進行博變可獲得幾萬元至幾十萬元甚至更多的“利潤”。出于對黑社會的懼怕,開發商讓步的速度很快,讓步的幅度也很大。有黑社會背景的組織在與開發商討價還價的過程中,并不會像一般的被拆遷戶那樣通過媒體曝光的辦法尋求社會援助,所以外界對此知之甚少。
政府失效的表現形式有多種,黑社會的存在無疑更具破壞性,是健康社會的大敵。地方政府為了證實其有效而舉辦的拆遷活動,卻刺激了黑社會的發展,為黑社會開辟了一條新的斂財渠道,加劇了政府失效。但不論是被拆遷戶的組織化抗爭,還是黑社會組織的擴張,都在挑戰我們的現行制度框架,應該引起社會的足夠關注。
五、結論與對策建議
因拆遷補償不足導致的經濟損失,對引致移民來說是一項難以逃避的似稅重負,具有強制性、無償性和一定程度的固定性。引致移民的轉嫁稅負動機強烈,但可選路徑非常有限,遭遇了轉嫁阻滯,與開發商談判是其惟一選擇。由于被拆遷人是被動卷入交易的,而且沒有退出權利,處于明顯的弱勢地位,這就決定他與開發商的談判艱難而持久。不滿意拆遷補償的被拆遷人,用手投票、用腳投票、反叛是其取勝的三部曲,由于被拆遷人無權談判,一旦用手投票談判破裂,用腳投票和反叛就合二為一了。在現行的拆遷管理框架下,體制內的途徑無助于拆遷糾紛的解決,而體制外的途徑又極易引發社會風險。而且,值得關注的是,拆遷上訪者之間的聯系與組織有強化的趨勢,“釘子戶”們也由消極反叛升級為積極反叛。
解決拆遷糾紛化解拆遷矛盾,筆者提出以下對策建議:
第一,提高補償標準,消弭“拆遷稅”。拆遷利益是拆遷糾紛的關鍵。對于被拆遷人來說,并不是源于自己過失的數倍于家庭年收入的“拆遷稅負”,是一個不容忽視的負擔。從全社會的角度看,偶然的、隨機的、不確定的、并非由被拆遷人的主動行為過失引起的行為稅,本身缺乏正義性與公平性,應予以消除。何況,這些稅負并沒有都納入政府預算,而是被開發商、某些官員、其他參與者和地方政府一起瓜分掉了。
第二,通過司法程序來達到動態平衡,使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同時獲得最大保護。在前面我們討論了拆遷補償標準的下限——同期同類同地段新建商品房價格,但上限在哪里呢?由于現實情況千差萬別,不宜用一個簡單的數字進行規定。我們在調研中也確實遇到漫天要價的“釘子戶”。某拆遷戶自有住房面積約50平方米,但他為其房屋開價500萬元,平均每平方米約10萬元;而同期同類同地段新建商品房價格是每平方米1.2萬元。如何使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都能同時獲得最大保護?西方國家的一般做法是發揮司法調節的作用,使雙方利益達到動態平衡。為此,有必要取消現行規定中必須先經行政機關裁決方可上訴至法院的規定,保障公民有“獲得法庭審判機會”,既可保證地方政府為公共利益而進行的拆遷活動能夠繼續進行下去,又能切實保護引致移民的利益,減少“釘子戶”,構建和諧社會。
第三,恢復引致移民的退出權,杜絕強制拆遷。平等自由的交易是保護各方利益的基本前提,只有自由的交易才會自動達到市場出清狀態,有效維護各參與方的權益。
第四,政府提前收購列入拆遷計劃的房屋用于廉租,既可增加廉租房來源,擴大住房保障范圍,又可防止拆遷糾紛。我國目前各地的廉租房主要來源是集中新建,需要財政投入的資金較多,相對來說,收購舊房用于廉租,可以同時收到節約資金、擴大住房保障范圍和防止拆遷糾紛等多重好處。
第五,加強社會監督,約束地方政府。在拆遷系統中,政府的權重過大,極易出現與開發商共謀第三方付費的問題。除需要恢復拆遷系統中對強勢參與人的約束條件——房屋所有人的退出權和司法機關的公正性約束,使拆遷系統這個多人合作博弈恢復到政府低度介入的水平,以降低被拆遷人利益受損的風險之外,還要對以公共利益的名義實施拆遷后土地的流向進行監督,以防止借公共利益拆遷之名行開發商低價取地之實的問題出現。為此,要加強社會監督,充分發揮社會輿論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梁鐵中.城市拆遷與弱勢群體權益保護[J].中州學刊,2006,(11).
[2] 方耀楣,王兵團.城市拆遷上訪的社會學思考[J].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06,(9).
[3] 賀蕊莉.城市房屋拆遷的理論標準及財富逆向轉移[J].財經問題研究,2006,(8).
[4] 賀蕊莉,廉桂萍.城市房屋拆遷視角下的地方政府權重與約束[J].內蒙古大學學報,2006,(1).
[5] 戶邑.城市拆遷的制度分析[J].改革,2005,(2).
[6] 閔一峰.城市房屋拆遷主體行為的博弈分析[J].中國房地產,2005,(8).
[7] 王克穩.論房屋拆遷行政爭議的司法審查[J].中國法學,2004,(4).
[8] 姚莉.司法公正要素分析[J].法學研究,2003,(5).
(責任編輯:韓淑麗)
“Dislocation Tax”、Shifting Obstruction
and Social Risk Prevention
Yin Yi-lin1,2, Lu Jing1
1.School of Management,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2, China;
2.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Tianji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Tianjin 300384, China)
Abstract:
According to some research materials and related statistical dates, this paper has calculated the heavy burden similar to tax, which resulted from inadequate dislocation compensations for the induced immigrants in the process of urban innovation. Dislocation tax is in the nature of behavior tax, but it is a kind of passive tax, it has characters of contingency, no widely-application, and it cannot be avoided subjectively as well as hard to shift. People who face this problem have no alternative but to bargain with the developers who sell houses and local government. However, given the dislocation management framework and operation procedure, their bargaining balance is extremely limited, they usually resort ex-system to solve the problem. This phenomenon accelerates conflicts into risky society, and the subsequent formal characteristics in turn pose challenges to current system. Based on above analysis, this paper put forward some feasible policy suggestions in regard to enhancing dislocation compensations standard, abolishing dislocation Tax, exercising juridical regulation, eliminating forced dislocation, and buying houses including in dislocation plan in advance by government that used to building less expensive renting houses.
Key words:“Dislocation Tax”, Shifting Obstruction, Social Risk Prevention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