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春節剛過,年初二[1月27日]大拜年的日子,突然獲悉武俠小說大師梁羽生悉尼病故的消息。想2008年6月3日《參考消息》第14版還以大半版的篇幅報道他《“看風流慷慨,談笑過殘年”》。這相去才半年多,他就駕鶴西去了,雖然享年85歲,已屬高壽。
2008年《參考消息》駐堪培拉記者江亞萍去采訪梁羽生的時候,他和夫人一起住在澳大利亞悉尼伍德區的陳秉達養老院;因為一年前右腦中風,左腿麻痹,他已經自己走動不得,要由夫人用輪椅推著。當時兩相交談,梁羽生談笑風生,談到香港報紙此前報道糖尿病、心臟病、癌癥“三大殺手追殺梁羽生”,如今加上中風已經是“四大殺手追殺梁羽生”,可是他自詡自己“武功高強”,不在乎。然而生、老、病、死,人生的自然規律,誰也繞不過去。
梁羽生,原名陳文統,1924年3月22日出生在廣西蒙山,廣州嶺南大學畢業,曾在香港《大公報》任副刊編輯。是由他率先開創武俠小說新風氣。自1954年至1984年的30年間,陸續創作了《萍蹤俠影錄》等35部、160冊、約1000萬字的新派武俠小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后他雖不再創作武俠小說,可仍筆耕不綴繼續創作其他作品。1987年他離開香港到澳大利亞悉尼定居與子女團聚,晚年在“三大殺手”、“四大殺手”的“追殺”中,自詡“武功高強”的他,還是創作了《名聯觀止》上、下冊和散文集《筆花六照》。在最后告別我們這個美麗的星球之前,他編了一本《文心俠骨錄》,結集他全部武俠小說中的詩、詞。關于梁羽生這種人,我看大抵適用于著名的日本哲人鈴木大拙的說法:“人,不一定偉大,只要成為一個坦誠可靠的人就可以了。一生默默地工作,到了要說‘永別’的時候,即自然消失,這就是我說的偉人……”
我和梁羽生相交平平,業務往來而已,無他。或者尚可一提的是,他的武俠小說和散文集的在中國內地出版,倒是由花城出版社率先來做:當然,我不過是因為職務關系要承擔全責的簽發者。須知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內地出版社出版海外作者的武俠小說,還是一宗“危險”的事。花城出版社捏著一把冷汗出版了他的《萍蹤俠影》(去了原書名的“錄”字)和《白發魔女》(也去了原書名的“錄”字)……等幾種新武俠小說,《萍蹤俠影》出版之先,我寫信去和他聯系,在信中老老實實告訴他,花城出版社想出版《萍蹤俠影》等書,一來是為了要把新派武俠小說這個內地缺失的當代文學之一枝,介紹給內地讀者鑒賞,這是主要的:二來是實不相瞞,花城出版社新成立,資金基礎薄弱,也有想出版一些暢銷書以增加經濟收入,有便嘗試進一步改革整個兒出版業務的意思。我不是騙他,這也是真情,我既奉派負責花城出版社業務,還以為隨著國家的深入改革開放,出版社的出版物也可能很快不再“定死”由新華書店包銷,出版社也可以按新的經營方式開設別具特色的書店,開設為讀書人設計、訂制特定圖書收藏家具的木工廠(一次老作家秦牧告訴我:他在珠江三角洲走一圈,種種家用電器讓人眼花繚亂,就是沒見到有一個像樣的書柜),我傻大膽地癡想試行出版社的一系列綜合發展,當然沒有一定的啟動資金不行。無獨有偶,我的這種癡想,還由著名記者黃淑儒在她的報紙上發了頭版頭條。梁羽生收到我的信,復信表示:“沒有任何意見”,“是求之不得的事”;有讓我“慎重考慮,且莫因而生禍”;甚至提到“如有必要,也可不必給作者支付稿酬”。他大概也知道,那時候的所謂“清污”[即文藝界、出版界的所謂“清除資產階級影響”],仍然很是可怕。正是因為我也知道率先出版梁羽生的著作可能因而惹禍,便分別作了專題上報備案,把梁羽生的復信也作為附件上報,沒有保留。
不談這些。再談梁羽生在中國內地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筆不花雜記》,那是我去信向他特約的。因為此前我注意到,他不但武俠小說寫得好,散文也寫得好,有盼望他多寫些散文的意思。還因為花城出版社出版他的武俠小說發行量很大,使出版社增加不小的經濟收入,我也想有所報答的表示。于是寫信給他,請他把一些散文著作編一個集子,由花城出版社來出版。至于這是不是他的第一本散文集,我還不清楚。
1985年11月1日,他到廣州參加嶺南大學的“同學曰”,順便把他編好的《筆不花雜記》書稿帶到廣州,托人送給我,附有一封信,這信還在,內容是:
蘇晨兄:
遵囑將舊作文史小品三十余篇編成一集,請兄裁奪是否適合在國內出版。
弟此次來穗參加同學日,來去匆匆,只在東方賓館住兩晚,未能前往拜候,歉甚,歉甚。諸多有勞,容后面謝。
弟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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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前的事,我已經記不清《筆不花雜記》一書為什么到1986年6月才印出來。現在看來太慢,可是那時候中國大陸一般圖書的印刷還處在“火與鉛”的時代,按當時的規定,一本書要社領導簽發排、簽付印、簽發行“三簽”,又要等為期3個月的征訂才能簽付印,所以印刷、出版周期都比較長,半年時間才印出來,在當時怕是還不能說慢的。《筆不花雜記》,132開本,12萬字,6.5印張,2插頁,共212頁,發行1.5萬冊,售價1.3元1冊。這也是出版社賺錢的書。有沒有再版,我也記不得。
我在花城出版社主持業務的時間不長,卻是一再得到相關系統高高上頭的“整”來“整”去(這是當時文藝界、出版界人們知道的事,無須諱言)。照理說本該是一提起那段日子,我就該“灰頭灰臉”才是。可能是因為我“覺悟”低,始終裝也裝不出來。原因?主要的,說來費筆墨。這也可能與因為得到主事的機會,和社里同仁一起抓緊時間做了若干開創性的出版工作,有多多少少的關系?不知道率先在中國內地出版梁羽生的新派武俠小說和散文集,是不是也可以算作一項小小小小的率先?埃利斯說:“我們稱之為進步的,只不過是以某種麻煩代替另一種麻煩的事。”德富蘆花說:“新事物常常是反叛的。”我曾以之自勉,所以挨“整”本屬“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