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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學》的爭奪

2009-04-29 00:00:00
美文 2009年11期

病于國恨家愁

1975年夏,結束長達6年的干校生活,我告別收容我的另一個文化部五七干校——河北省靜海縣團泊洼和朝夕相處的《團泊洼的秋天》的作者郭小川,借調回京,參加以袁水拍為主編的“復刊”《人民文學》的工作,半年多后,胃大出血,昏死過去,住院搶救治療。

隆福醫院的病房里,成了自由論壇,凡是能說話的重病號沒有一個不罵江青,沒有一個不懷念周恩來、同情鄧小平的。離醫院不遠處的天安門如火如荼,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護士長管轄的病房里,只要她代表院黨委組織讀報討論,我就想起契訶夫筆下的《第六病房》。后來,我們嘀咕了一陣,開始造反,抵制讀報受訓,拒絕寫稿表態。“我們是病號!”形容枯槁者的呻吟之聲壓倒與大喇叭里毛澤東思想戰斗隊同出一輒的鴰噪鳩鳴。破罐子破摔,你能把一伙茍延殘喘的危重病人怎么著!

劉茵他女兒探視,必從天安門抄詩送來,必告當天天安門廣場悼念周恩來總理的最新消息,病床上很不平靜。

輸血,搶救,化驗,骨髓穿剌,終于排除白血病,但究竟算什么病?住院五六十天,查無實據。

正值批鄧高潮之際,《人民日報》發文報道,題目是《災區人民在毛主席革命路線指引下發揚人定勝天的革命精神抗震救災》,基調還是批鄧。

唐山地震,我帶病同周明即刻趕赴唐山、豐潤一帶進行現場采訪。吉普車進入遠郊區,腐尸的惡臭味直撲鼻翼,我們戴上特別加厚的醫用口罩,并且不惜噴灑酒精,然而,無法抵擋那混合而成的另一種剌鼻的怪味——難耐的腐尸味!遍地是塑料布包裹的尸體,從大卡車上用鐵勾子一捆一捆鉤下來,掉到來不及刨深的土坑里,上面復蓋一層薄薄的浮土。空曠的田野上,滿視野的塑料袋在陽光照射下放出閃閃的銀光,陰氣瘆人。卡車過后,就是狗的世界,狗的盛宴。到處是吃人的狗,這時的狗變得與狼無異,觀者頓覺無名之恐怖。

唐山的地面已經塌陷,火車站的鐵道扭成麻花,至于建筑物,幾乎全部被摧毀,唐山基本上夷為平地,廢墟之上血肉模糊!

進入市區,整個唐山癱倒在這里,一片瓦礫,各種姿態的尸體充斥眼瞼,搖搖欲墜的陽臺上,倒掛著殘缺不全的男男女女。

解放軍是最可愛的人,他們用自己的血肉換取深深埋于廢墟下斷氣的殘軀。我們在帳篷遇見《誰是最可愛的人》的作者魏巍。唐山人沒了親人沒了家,唐山人沒有親人、沒有家,唐山組成了一個大家庭,解放軍個個是親人。在喪失天地良心的文革中、地震災害的毀滅下,出現充分人道的唐山大家族,也是中國痛史上的一大人文景觀。觸景生情,我變成一個健康人,精壯的小伙子。

《人民文學》的爭奪

1966年6月,橫掃一切,《人民文學》停刊。

1972年夏,在周總理的提議和鄧小平的支持下,決定復刊《人民文學》,《人民文學》原副主編李季從干校調回北京負責籌辦事宜,但四人幫拖延不批,一年后班子解散。

1975年7月25日,毛澤東主席提出“調整黨的文藝政策”,四人幫感到壓力,即向文化部部長于會泳提出創辦《人民文學》,但不準叫“復刊”。袁水拍任主編。

1975年8月,我被借調北京外貿學院,9月,我和原《人民文學》和《文藝報》的劉劍青、許以、周明、崔道怡、吳泰昌等調來參加籌備出刊的工作,盡管張春橋聲稱“不要原來的人”。1976年1月,新的《人民文學》出刊。

從開國起的,由茅盾任主編的《人民文學》創刊號上發表毛主席的題詞“希望有更多好作品問世”,到大躍進時期發表毛主席的《詞六首》,《人民文學》成為公認的、權威的中國文學形象化的符號。

文革垮臺的前夕,《人民文學》是塊大肥肉,變成權力爭奪的對象。

出版《人民文學》的過程,透露出權力上層許多微妙的信息,包括文藝這根敏感的階級神經如何走向,非常有意思。不論是中國文學史還是中國期刊史,《人民文學》生生死死的這一段故事都應該好好地記上一筆。

1975年初,中國電影被封殺將近十年之后,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的彩色故事片《創業》面世。《創業》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歌頌“大慶精神”,但是在文化部審片后,江青嚴厲地指出:“該片尚有十個方面的問題,不宜公開放映。”編劇張天民聞訊,表示不服,準備上告,而告狀的有效方式是寫信給毛主席,恰好這個時候,毛主席說過這樣的話:“八億人民就那么八個樣板戲,沒有電影,沒有詩歌,沒有小說,也沒有散文。”周總理敏銳,抓住這個機會,通過賀龍的女兒賀捷生聯系到張天民。賀捷生將張天民直接寫給毛主席的信交給鄧小平,鄧小平1975年7月25日將信當面呈交毛主席。鄧小平匯報說,《創業》是一部宣傳“工業學大慶”的好電影,政治局同志們都看過,認為是一部中國工人階級的正氣歌,但被卡在文化部,說有十大問題,不能公開放。毛主席聽著聽著,隨手拿過鉛筆和便箋,即刻作了如下的批示:

片無大錯,建議通過發行。據說罪名有十條之多,太過分了,不利調整黨的文藝政策。

毛主席的批示沒有通過政治局,直接傳遍了中國大陸,因為批示特別注明:“此信增發文化部及來信人所在單位。”這就發出一個重要的信號:毛主席意在“調整黨的文藝政策”,四人幫感到巨大的壓力,如芒在背,慌了手腳。一月之后,張春橋向文化部部長于會詠提出即刻“創辦”《人民文學》。

張春橋說:“只要幾個熱心人,幾個年輕人就辦得成功。要奪權,不要原來的人。人不要多,《朝霞》人就少。”一番密商之后,由文化部副部長袁水拍出任主編,李希凡任副主編,上海《朝霞》負責人施燕平調京任常務副主編。又一月,張春橋在徑送中央政治局的“創辦”《人民文學》的請示報告上批示:“擬原則同意。”報告到了已經主持中央工作的鄧小平手里,撞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鄧小平批示:“我贊成”,接著義正辭嚴地寫道:“看來現在這個文化部領導辦好這個刊物,不容易。”

張春橋扣壓鄧小平的批示達月余之久以后,于10月15日批示道:“xx同志:此件在我處壓了一些時候,本想面商,實在按(安)排不出時間,反而誤了時間。請你們同出版局協商,先辦起來。”簽名下面,又補充寫道:“待商。可以先設在出版局,如果不方便,將來再說。”看來,鄧小平的一顆釘子,碰得他們六神無主。

“協商”的結果,國家出版局只有出錢的份,刊物仍然掌握在四人幫親信的手里。

1976年元月《人民文學》正式出版,緊接著,梁效寫的《否定文藝革命是為了復辟資本主義》一文中出現這樣的文字:“對文藝界,黨內那個不肯改悔的走資派掄起‘整頓’的大棒,誣蔑文藝界新的領導班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連個文藝刊物也辦不好。”

我們9月份報到時,袁水拍主編、李希凡副主編、施燕平常務副主編均已到任;社址:東四八條文化部戲曲研究院大樓,正對著葉圣陶先生的宅院。

1949年《人民文學》創刊時,主編茅盾恭請毛澤東主席題寫封面,毛主席在9月23日的回信中說:“宜由兄寫,或請沫若兄寫,不宜要我寫。”郭老的“人民文學”四個封面題字,基本上沿用至文革。現在重辦《人民文學》,必須更換封面刊名字體,大家建議袁水拍出面懇請毛主席大筆一揮,又恐小事干擾,遂作罷。

數日后,我心生一計。記得1962年夏,為發表《詞六首》,毛主席親筆回復正副主編張天翼、陳白塵的信里寫道:“這六首詞,是1929—1931年在馬背上哼成的,通忘記了。人民文學編輯部的同志們搜集起來,寄給了我,要求發表。略加修改,因以付之。”“人民文學”四字,氣韻生動,渾然天成,又是難得的簡化字,不是很現成嗎?我最先向周明透露了這個建議,他聞之大喜,次日,從家里找到這期《人民文學》,我們請美編潘德潤放大制作,進行橫豎排列等技術處理,第二天,“人民文學”四個風而有骨的毛體書法出現在編輯部每間辦公室的門框上。我倆又帶著這四個字跑到和平里北京印刷三廠,加急趕制新的稿紙、信紙和信封,編輯部上下,皆大歡喜。后經編輯部同意,正式由袁水拍上報毛澤東主席,主席在請示報告上用粗深的鉛筆批了兩個字:“可以”,毛體“人民文學”四個字,即從1976年元月號起,正式作為《人民文學》的刊名標識,豎橫由之,沿用至今,屈指32年前。

編輯部向天津蔣子龍約稿。蔣子龍說,寫小說嘛,并不難,有個現成的套子:主人公是革命小將,對立面是老家伙,展開兩條路線的斗爭,中間穿插一個敵人搞破壞活動。但是,我不能鉆這個套子。要寫,就得來點兒“絕活兒”,我在生活中已經掌握了太多的“絕活兒”,我要對得起《人民文學》這塊牌子。

1976年初,在復刊后的《人民文學》第一期上發表了蔣子龍的小說《機電局長的一天》。蔣子龍竟然跟“四人幫”唱反調,寫了機電局長霍大道,“大道”者,大刀闊斧之謂也。此公興利除害,狠抓生產,敢同極左言論對著干,表達了大眾的心聲。雖然,小說一面世就有文章批判它表現的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強烈愿望的沖動”,但是贊揚之聲不絕于耳。到3月份,情況大變,讀者來信中竟有一半認為它有嚴重錯誤,是大毒草,罪名是“宣揚階級斗爭熄滅論和唯生產力論”,“是替走資派翻案的‘四上桃峰’”。于會泳嚴加指責:“有人寫了壞小說,影響很大,傾向危險。一些老家伙們看了這篇小說激動得掉淚,難道還不足以引起我們深思,說明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嗎?”大家一窩風地批判《機電局長的一天》,其上綱之高、口氣之大令人驚恐。主編袁水拍從文化部得到口信,明確指示編輯部:“現在形勢變了,蔣子龍是毒草小說的作者,對他也要跟對俞平伯一樣,該批就得批!”

編輯部告急!但蔣子龍公開表示:“一不寫檢查,二不再寫小說。我是工人,誰還能不讓我干活吃飯!”由副主編代他寫檢查過關他也不干。為了扭轉被動的局面,除強迫蔣子龍作檢查外,就是趕緊發表“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小說作品。

回西安

剛從唐山地震災區返回,8月剛過,來不及拆除道旁的防震棚,我便被派往西安緊急組稿。

20年離開西安,久別父母兄妹。幾番風雨,天下大傾,命懸一線,我的家從天上摔到地下。我歸心似箭,轟隆的車輪聲相與唱和,心跳加速。車過三門峽,入潼關,八百里秦川山河依舊,淚眼已經模糊。

首先拜訪陳忠實。我在西安電影制片廠找到他。《人民文學》專程約稿,他有些激動,但是當他明白了我的來意,是讓他配合當前任務、急就一篇批走資派還在走的小說時,他默然,埋頭吸煙,半天擠出來一句話:“咱編不出來么!”忠實當時既不損害友情又表示十分堅決的痛苦情狀,讓我30年來難以忘卻。設想,他要是按我的請求寫出一篇“反擊右傾翻案風”背景下揪斗走資派的小說來,以后能不能寫出《白鹿原》并且評上茅盾文學獎,可就很難說了。

第二天9月9日晨,大喇叭里傳來極其沉痛的聲音:今日零時10分,毛澤東逝世。毛主席逝世了,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繼續革命的總司令逝世了,文化大革命這個攤子怎么收拾?殘破的家國怎么重建?人們的臉上掛滿淚珠,我反倒哭不出來。我心緒煩亂,什么也不想干了,只想到此次回省最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趕快回到禮泉縣城探望望眼欲穿的老母。母親的頭發變白了,疏松了,一定忍住淚水不讓我看見她心里多么難過。

正打算起身回鄉的時刻,接到《人民文學》編輯部的急電,通知我務必于近期返京,參加9月18日在天安門廣場舉行的追悼大會。我百思不得其解,到現在也鬧不明白,為什么非得要我趕回去參加不可?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國喪期間,各單位必須管住被管的每一個人頭,不得有誤。

毛主席逝世的第二天,大哥從縣上趕來接我,那是一輛軍用吉普。一小時之后,母子重逢,我想,還和過去一樣,母親不會當著人面流眼淚。我會頑皮地站在母親身邊,在母親面前我永遠長不大。母親這會兒一定站立柴門,望眼欲穿,微風吹拂著她的銀發。飽經憂患的生母啊!

中途小憩,我急忙問大哥:“咱媽精神?”

不意大哥的臉立即沉了下來,那三個字有如千鈞之重:“媽歿了!”

我的眼前一黑。

母親歿于我胃出血住院的“四五”天安門事件的當時,那樣巧合!母親辛苦一生,始終不失貧農女兒的本色,晚境凄涼。她最為痛苦的莫過于咽氣的時候不能和她飄泊外鄉的游子見面,生離死別!她知道遠在湖北干校的骨肉被斗得死去活來,她日夜惦念的是她的兒子是死是活。她呻吟床笫,輾轉反側,渾身巨痛,牙齒狠咬,疼痛難忍,呼喚我的小名。哪怕瞅我一眼,她或許安穩一刻。她就是這樣走了,她多么痛苦!哭聲大作,從此天上人間,兩處茫茫。

母親想我之日,恰我搶救之時。我瞞著母親、母親也瞞著我。當母親病危電報告急不再瞞我時,我的單位人民文學社仍然瞞著我,回電報說你兒子出差去了。悲兮悲兮生別離。兩個人的悲劇落在母親一個人的頭上。我的命是母親給的,現在,母親又為我付出犧牲。老母終不瞑目,不孝子抱憾終身。

魯迅來西安·魯迅給延安送火腿

慶生弟說:“二哥好幸運啊!你回西安了,要不要見見西北大學我的一位老師單演義?單先生專門考證魯迅在西安這一段的行止,寫過書,很勤奮,現在還在埋頭收集資料。”慶弟嘆道:“唉,單先生鉆得很專,可他才是個講師。”

單先生趕到北大街文化廳招待所來看我,興致勃勃,給我講了許多魯迅在西安的情況。

被唐代詩人元結《石鼓歌》中的“孔子西行不到秦”的話所打動,1924年7月14日,天熱得像火烤的一樣,魯迅身穿灰布長衫走進秦漢古都。

魯迅在西北大學講授《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11次,聽課的還有各中小學及各縣選派的人員,約七百人,效果非常之好,但很遺憾,魯迅這一講稿一直被人認作《中國小說史略》的縮編,其實,講稿補充了新的觀點和新的例證,提出勞動創造文藝等觀點,很有價值。

我說:“我打自小就在易俗社看戲,每回都看見戲院大門口高懸魯迅題寫的匾額‘古調獨彈’,絕了,一語道破了秦腔的神韻。”我問單先生:“魯迅不是膩味京戲嗎,為什么對易俗社如此重視?”

單先生說,其實魯迅是喜歡戲劇的,也很懂戲曲,他認為像西安這樣一個偏遠之地,能有這樣一個創建于辛亥革命、以移風易俗為宗旨的劇社,實屬難得。魯迅不但親題“古調獨彈”四個又篆又隸的大字和同行的學者聯名贈送易俗社,他本人還向易俗社捐贈了50塊大洋。

單演義最后說,魯迅喜愛漢唐文化,說漢人石刻氣魄深沉雄大,唐人線畫流動如生,所以,他在講學之余參觀碑林,游逛南院門,買古玩,搜集碑拓,還在博物館親見你們家鄉禮泉的昭陵六駿,欣賞那帶箭的勇武。魯迅激贊“漢人氣魄”,推崇“漢唐精神”,他的用意非常明顯,就是:增強民族自信心,謀求藝術的博大精深。這些,對于我們陜人來說,實在是太珍貴、太珍貴了。

在同單演義的交談中,意外地談到魯迅給毛主席送火腿的傳說,便向他一并求教。他說,不是傳說,確有其事。關于贈送火腿的事,我給你弟兄倆介紹一個人——王林同志,他是當事人,現調西安工作,你借回陜之便,又是《人民文學》的,登門造訪,我想他不會不見。

9月14日,慶生弟陪我走進西安市委書記王林的辦公室。我和慶生提供了有關魯迅送火腿的各種說法。

王林非常認真地聽著,說這些情況他大致了解,眾說紛紜,但是,“我是當事人,是我親自送到毛主席手里的,這一點千真萬確。”

王林說,1936年6月間,我在瓦窯堡的清水灣一個老鄉家的窯洞里見到毛主席。我帶了幾張白區的報紙給毛主席看。主席說,他想看書,這里沒有書看,長征途中,為了看到報紙,甚至攻打敵人的縣城。

主席問我:“能不能想辦法買些書來?無論如何要設法買些書來!”又說:“啥書都要,革命的書要,舊書也要,《紅樓夢》、《今古奇觀》、《三國演義》、《老殘游記》……都要、都要。”不久,我接受中央的另一個任務,去北平,路過西安,遇到了上海的交通員徐漢光。徐漢光在上海通過魯迅的關系買的書以及魯迅先生送給毛主席的火腿、肉松和巧克力等,一并裝在一個大網籃里。

后來,我把上海、北平、天津、西安4個地方買的東西全部集在一起,總共裝了六個麻袋,七八百斤!然后由我通過東北軍的關系乘軍用大卡車,從西安途經洛川運往延安(當時延安仍由東北軍占領)。第二天,蘇區派的人到,趕來三頭騾子,馱書。晚上,我們由延安出發,到安塞,再到保安,走了兩天多,直接送到毛主席的住處。

毛主席一見送書來了,高興得不得了,叫陸定一馬上開書單,決定哪些他留下,哪些書讓大家看,以后大家好彼此交換。毛主席鄭重其事地告訴在場的同志:“有書大家讀,一點不能自私啊!”

訪問柳青

回西安的另一個心愿,就是看望柳青。他和《創業史》以及他的家人,文革中遭了大難,而且病得不輕。

我頭一回訪問柳青,是在第三次文代大會上。

1960年夏,北京

1960年7月,柳青來北京參加全國第三次文代大會。會議期間,我去看他。柳青一見面就叫“鄉黨”!十分親切。他問:“你是禮泉人吧!”我說:“你的記性真好。”他肯定地說:“那就是鄉黨了。”我說:“你是吳堡人。”他風趣地說:“我現在成了長安人,和你離得更近了。”說完笑了。

他滿口濃重的陜北音調,給人一種淳厚篤實的感覺。看見他,好像看見《創業史》里縣委楊副書記的影子。那雙炯炯的眼睛,放射著智慧的光芒;臉上帶著曠野里長大的莊稼人的黝黑和堅實,沒有書房里坐大的知識分子那樣的纖細、白凈和文靜。通過眼前的柳副書記(他在長安縣兼任縣委副書記),我對楊副書記的印象更加具體化了;我又從楊副書記的身上,進一步認識了柳副書記。

他的穿著很樸素,上身是一件有點褪色的舊呢子制服。這件衣服,并沒有給他增加多少文人的風度,我當時覺得,假若他脫掉這件衣服,也許和他的言談舉止的鄉土氣息更為協調。

他偶爾氣喘,我趕忙問候他的健康狀況。我對他說,文藝界都在傳,說柳青得了一種怪病,這種病最討厭香氣,灑過香水的婦女從身邊一過,他就“休克”……不等我說完,他哈哈大笑,說:“沒有那么嚴重,反正麥子揚花的時候就得躲躲。”

我們的話題轉到《創業史》上來。他認為:一個作家要寫作,必須向人民負責,出發點是人民,表現的是人民,寫出來后說好說壞也是人民;一個作家本事再大,也不能把人民表現得天衣無縫。他說,《創業史》還要不斷地修改。

他問我:“你看了咋想的?”我說:“首先是《創業史》的語言吸引了我,好像是家鄉來人了,親口講述他的所見所聞所感,聽來又真實又親切,一點隔閡也沒有。”他說:“那里面的話,外地人懂不懂?”我說:“北方人沒問題,南方人怕要大打折扣。”當我提到有同志認為改霞這個人物太知識分子味了,篇幅也占得太多,甚至可以把這個人物刪除掉時,他略微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他還回答我說,《創業史》計劃寫4部,一直寫到公社化。也許寫不完,誰知道還會有多少周折。寫《創業史》的目的,是反映我國社會主義革命,歌頌新農村怎樣誕生、新農民怎樣成長,這是我們一代作家的光榮任務。當我們談到創作和生活的關系時,他又笑了笑說:唉,咱這個文學界啊,我算是在這個“界”中,又算是在這個“界”外。

幾天以后,他寫出《談談生活和創作的態度》,作為第三次文代會上的發言:

短短的幾年,就把一個幾千年落后、分散的社會,從根底上改造了。莊稼人現在成了敢想、敢說、敢做的公社社員。

時代賦于中國革命作家光榮的任務——描寫新社會的誕生和新人的成長。

思想意識的改造是首要的,最重要的是對黨的無限忠誠,對工農兵方向的堅定性。

手稿失蹤馬葳自殺

《創業史》第一部從1959年4月起在《延河》上連載,同年《收獲》轉載,1960年6月由中國青年出版社正式出版。每發表一次,柳青認真修改一遍,越來越精當,因此,日益為讀者所傳誦。

柳青除了必要的“運動”之外,和文學界來往不多,他一直堅守在生活第一線。在文學界看來,柳青是作家;在長安縣人看,柳青是政治家。

據我所知,不少有文化的農村干部把《創業史》當成了他們的農村工作手冊,尤其在陜西。他們在《創業史》里學習黨的農村政策,學習公道、積極、實干苦干的精神,學習怎樣耐心地、細致地對農民進行教育的方法。

文革風暴突然襲來,作家一個個被送上被告席,街上發現批判《創業史》是大毒草的傳單。我一時困惑了:《創業史》要被打倒了,社會主義文學還會剩下什么呢?

后來,從西安傳來關于柳青的壞消息:他被游街示眾,《創業史》第二部手稿失蹤,他愛人寧死不屈,身心受到嚴重摧殘的柳青,病體幾度垂危。

文革中,有人誣陷柳青“抗戰時期在四川進行過特務活動”,其實柳青從未曾到過四川,但是,無休止的逼斗一直逼得他想到要死,可是他苦撐苦熬,他親愛的馬葳卻在無望中回到14年共同生活的皇甫村,投井。柳青聞訊,放聲大哭。

據作家張田回憶,柳青對孟維剛說:“馬葳被整死了,沒人管我了,會使我早死。我的《創業史》怕是寫不完了。有馬葳在,我拉到床上,馬葳都不嫌臟。我有馬葳在,就不感冒了。我坐在這,瞌睡了,馬葳趕緊給我一蓋,就涼不了。馬葳她不應該死么,不應該走這一條路么。唉,不走也不行!人家斗她呢,要她跟我劃清界限,她知道我,良心上過不去嘛!”說著說著,淚流滿面。他為馬葳寫了一首悼詞,交給孟維剛,說:“我想馬葳得很,實在沒辦法了,寫了這首詩,給你一份,你把它保存下。”古詩有韻,中原音韻,也換韻,柳青陜北人,單押家鄉陜北韻。節錄如下:

咄咄復咄咄,長安夜機耕。獨坐望南山,不眠念故人。

權威有歧見,遠近流讒言。夫妻同庭院,口角朝與夕。

汝怨我固執,我謂汝幼稚。五年汝離職,攻讀在我側。

寸步形影隨,體貼則入微。風聲略草動,囑我唯謹慎。

人譏我小人,汝知我任重。牛棚非豬圈,寧死樹黨性。

1976年9月,西安

19多年過去了,沒有再聽到柳青公開的聲音。這回回西安。一踏上關中平原的美麗鄉土,遠望沉思的終南山,想去拜訪病中的柳青的強烈沖動,再也無法抑制住了。

我很快得知,柳青身體不好,生活條件差,看病、寫作都難保證。

一天下午,我邀了魚訊、周明、毛琦、楊璀幾個相好看望柳青。柳青住在韋曲長安干部休養所。我們的車子向南筆直行駛,我貼緊窗口眺望廣袤的田野,找尋《創業史》里的蛤蟆灘。朋友們說:“不在這里,到韋曲還要往南才是,你今天看不上了。”接著,大家分工回答我喋喋不休的提問,介紹幾年動亂中柳青被抓、被關、被批、被搶、被藏、被游街的情況,描述柳青的脾氣和為人,說了一路。

這是一間普通的宿舍,陳設極為簡陋。加之季節到了秋天,屋內氣氛更加冷清。我想到了他的愛人馬葳,一陣心酸。正在這時,佝僂著身子、拄著拐杖的柳青被扶進房門。我硬是控制住自己的淚水,沒有當著他的面掉落下來。

這不是柳青!他微微駝背,面色發青,清瘦的臉上,腮須濃密,步履維艱。他瘦了、老了、小了,然而,他確是柳青,一對炯炯有神、親切和善的眼睛依然明亮和深邃。

他顯得很吃力,喘著氣,張大口使勁地用哮喘噴霧器往上噴氣。他打趣地說:“我現在是寸步難行!”疲勞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每走一步,都要人用自行車推著。他天天要下樓、上樓去醫院打針。不過,他有幸被“解放”了、“自由”了。

我們萬分忿慨說:“你寫作任務那么繁重,身體這么不好,為什么不安排好住房問題、治療問題!”柳青漫不經心地說:“咱幾個娃,沒一個能來照看的,要來,都是臨時工……”說著,費勁地咳嗽,連忙擠握哮喘噴霧器往嘴里噴氣,然后微笑著說:“如今時興走后門呀!”

“難道找一個離醫院近點的住處都困難嗎!?”我們氣極了。

柳青卻很平靜:“我現在住干休所是名正言順。我是老弱病殘,正合‘干休’!”

柳青話不多,分量很重。

我問:“收到《人民文學》沒有?有什么批評意見?”他漠然地說:“沒。”我說:“每期都寄,寄到你所屬是單位轉你,怎么一本也沒有收到?”他嘆息:“這就是風氣!”

善于知人論世的柳青,經歷了文化大革命一應俱全的鍛煉,又眼見眼下世態的炎涼,人情的冷暖,我預感《創業史》的第二、三、四部里,歷史將在他的筆下得到真切深刻的反映。他說話還是那么從容有力,夾帶著嚴峻的幽默,但包容他淵博靈魂的軀體,確確實實變瘦變小了。

我和周明轉達了編輯部同志對他的問候,希望他把《創業史》第二部改定的章節在《人民文學》上先行發表,他立刻打斷我的話,說:“我是文藝界以外的人了,早不在這個“界”了!”我馬上聯想到16年前那次談話中,他不是說“我在這個‘界’內,又在這個‘界’外”的話嗎?那時是什么心情、什么含義?此刻又是什么心情、什么含義?去年冬季以來,鄧小平受到瘋狂的誣陷,今年一月,敬愛的周總理不幸逝世,這一冬一春的險惡境況,是柳青有生以來最痛苦的時期,病情隨之惡化。我們詢問他近年來的寫作情況。柳青說,1973年時,他的健康有所恢復,把《創業史》第一部看了看、改了改。同年夏季天熱時,趕著把《銅墻鐵壁》改了一遍,“簡直等于重寫。進度很慢,一天只能搞200字。”“原來給孩子做了動員,要她們圍繞我的工作,把生活安排好,好把《創業史》第二部改下去,想不到病老是來干擾……”說著說著,又喘了一會,靜了靜,然后接著說:“近年來身體不好,《創業史》現在看來,完成4部困難了。前一晌想動筆,好不容易和那里面人物混熟了,鉆進去了,可是,身體又不行了。”

又一陣咳嗽,他忍著痛苦吐出一口痰,用小杯接住,看了看,無力地說:“又得住院了,肺心病,痰里帶血。”接著又是連連不斷的噴霧。

告別時,他非要送下樓不可;經過再三勸阻,他停在樓梯中間。當我們上車時,他從樓梯的窗戶伸出頭來向我們微笑招手。車子開動后,他還站在哪里。我想多看他一眼,車子拐彎了。

那揮手之間的神情動作,深深印入我的腦海。

死神隨時會來叩他的門。

四人幫抓了!

風雨如磐的日子,我無心到首都劇場看電影,盡管那是中國作家協會難得組織的一場電影——被我們《文藝報》當年稱作“修正主義的藝術標本”的、由丘赫拉依導演的《一個人的遭遇》和《雁南飛》。

四人幫被抓的消息,是文聯杜繼琨大姐偷偷告訴我的,大姐誠信,言之鑿鑿,對照近日報紙微妙的動向,我茅塞頓開,大有掙脫鎖鏈之感,小孩般地跳了起來,蹦得老高。我從大姐手中接過柴可夫斯基的唱片《天鵝湖》,匆匆離去。

急忙趕回和平街10區3號樓1單元家里報喜,路過和平里,下車,到文化部招待所找鄒志安。招待所的大門緊鎖。

鄒志安是我的小同鄉,陜西省禮泉縣有幸在70年代末冒出來這樣一位年輕的小說作家。1977年,鄒志安的投稿《工作隊長張解放》被看中,發表在當年第七期的《人民文學》上,10月份,他和葉文玲兩位青年作家應邀參加了由《人民文學》主編張光年主持的、粉碎四人幫后首次召開的文學會議——“短篇小說座談會”,1976年10月,被《人民文學》請來北京改稿,安排到文化部招待所。

緊鎖的大門終于被砸開,四人幫被抓的消息讓我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長久、長久地。難忘這歷史的一瞬。10多年后,鄒志安早逝。

劉茵自是驚喜,一把拽住我,調侃地說:“多虧我一把拽住你吧!不然你早過3周年了!”

我又返回王府大街,憑票進入首都劇場。電影已經放映,場內一片漆黑。不管人們怎么噓我,我還是打聽到周明的座位。

我和周明關系密切,人稱“四同”,即:一、陜西同鄉;二、蘭大同學;三、作家協會同事;四、干校“五一六”同案犯。我和周明的交情,從1953年算起,迄今半個世紀還要多,歷經政治運動多多,從來沒有紅過臉。

我把周明拉出場外院落的一角。周明看我神情緊張,行動詭秘,大驚失色。我問:“你最近是不是罵過江青?”他否認,但他明明告訴過我,前些日子,北影的朱珩回到大院,當著沈從文和你們的面,大肆數落江青,抖摟江青上海時的風流韻事,你忘了?周明只好承認。我說:“你太大意,怎么能當著那么多的人呀!”又說:“有人告到于會泳那里了,事情鬧大了,可能對你采取行動。”周明大驚,不知所措。我告周明說:“眼前只有一條路,我幫你買票,今晚就回陜西,躲在老家秦嶺山上,隱姓埋名。家里的事有我,你放心好了。”周明無奈,只好應諾。我催他趕快回家收拾衣物,他站立不動。快要走出劇院大門時,我在他身后猛地一拳,重錘一般狠狠地落在他的背上,大叫一聲:

“抓起來了!就在大前天,‘四人幫’給抓了!烏拉!”

上大學時,我倆學的是俄語。

1976年10月6日,粉碎四人幫,舉國歡騰。

忽如一夜春風

粉碎四人幫,《人民文學》得解放。

粉碎四人幫,張光年笑逐顏開,不知老之將至,邁動他那雙比干校下湖出工時還要矯健的老腿,小跑跟上年輕人的游行隊伍,鞭炮在空中鬧騰著,彩屑彌漫上空,緩緩飄落下來,撒到他花白的頭頂上。已調往國家出版局任顧問的張光年,此時受命兼任《人民文學》的主編工作。

編輯部授命我與吳泰昌撰寫文章,披露《人民文學》復刊過程中鮮為人知的一些情況,以《人民文學復刊中的一場斗爭》為題公開刊出,告別舊我,起死回生。文學界大睜兩眼看著《人民文學》這全國唯一一家的文學刊物一步一步如何動作,如何吹響更加振奮人心的號角。忽如一夜春風起,《人民文學》義憤填膺,義憤出詩人!

局面很快打開了,再聯想到其后《文藝報》復刊,文藝界多少冤假錯案啊,冤假錯案的平反刻不容緩,可是在機構重建的情況下,我們向哪個部門請示、誰又是我們的主管單位呢?中央什么時候才能制定新的文藝政策呢?自下而上已經沸騰起來,不能坐等!在無從請示的緊急情況下,張光年等負責同志明智決策,由刊物帶頭,從文藝界發難,打開缺口,只要不是被禁止的就可以先干起來。

當務之急是解放——組織上的解放和思想上的解放,包括作家的解放和作品的解禁。《人民文學》解放了,解凍的作品一時卻出不來,四人幫倒了,欽定的“文藝黑線”還壓在頭上,“兩個凡是”高高在上,誰敢越雷池一步!但在盡可能的、革命現實主義的摸索中,畢竟刊發出幾篇可讀的作品,發現幾個值得注意的年輕作家,如河南的葉文玲、陜西的鄒志安等。

這是一個機會!劉錫誠、吳泰昌和我三個人研究評論工作時,聊著聊著,想出個主意,劉錫誠動議開個短篇小說創作的座談會,我倆極表贊同,我說:座談會請茅盾主持,他寫過《論短篇小說創作》的文章,影響很大。三人最后建議以《人民文學》編輯部的名義召開“短篇小說座談會”,研究現狀、推動創作。報告張光年,終獲批準。(劉錫誠后來在《文藝報》工作時,也是在無法請示的情況下,以編輯部的名義召開“新橋會議”,實際上是為《保衛延安》等作品平反;在發起和主持幾屆評論作者的“讀書班”扶持評論、配合中篇小說評獎等方面,也干得出色。)

涌動:一次不許報導的重要會議

“短篇小說座談會”1977年10月在京召開,茅盾等20多人參加,張光年主持。

出席者有:茅盾、沙汀、劉白羽、周立波、張光年、王子野、馬烽、李凖、王朝聞、茹志鵑、韋君宜、王愿堅、鄧紹基、張慶田、張天民、林雨、鄒志安、葉文玲、趙燕翼、蕭育軒、陳駿濤、張韌、劉劍青,以及編輯部的許以、涂光群、崔道怡、向前、周明、劉錫誠、吳泰昌、閻綱等。

會上討論的問題有:如何克服簡單化,深刻地反映同四人幫的斗爭;如何深入生活,防止“主題先行”,真實地反映生活;如何運用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本結合的創作方法,創造出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如何進行藝術構思,提高短篇小說的藝術質量;如何使題材多樣化,擴大短篇小說的生活范圍;如何展開爭論,加強評論工作,再不要“打棍子”!

會議開得很熱烈,久別重逢,三代作家歡聚一堂,不禁的嘆息。會下的交談更其動人,可惜沒有記錄。張光年說:“議會是16字的方針:生動活潑,交流經驗,不做結論,擇善而從。”

茹志鵑說:正面寫斗四人幫,不好寫,全面寫也不好寫。把四人幫漫畫化,英雄人物一出場未卜先知,首戰告捷,形成一個框子。《人民文學》上賈大山的《取經》因小見大,就很好。

李凖說:老作家培養了我們,我們有責任關心青年作家。《人民文學》上葉文玲的《丹梅》、鄒志安的《工作隊長張解放》不錯,假若評論家出來分析一下,出了文,也出了人,不然,自生自滅,特別是女作家。評論不一定很長,像《千家詩》那樣,點到為止。太需要恢復《文藝報》這樣的評論刊物了!

當會上傳來華國鋒主席為首的黨中央批準復刊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主辦的《文學評論》的消息時,大家興奮不已。

周立波說:王愿堅的《足跡》、蕭育軒的《心聲》,也很好,從《人民文學》新發的這些作品看,短篇小說是向前邁進了。四人幫迫害我們,是因為我們知道他們的老底。大家歌頌楊開慧,我便寫了《韶山的節日》,張春橋轉給康生,康生又轉給江青,江青六次點我的名,說“周立波這個人壞透了!”不就是因為我寫了楊開慧是毛主席的前妻嗎?

沙汀說:有人正面寫,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并不好。魯迅的《藥》寫秋瑾,題材重大,寫的卻是茶客,寫饅頭蘸血。列寧說過,統治階級維持統治,不光依靠軍隊、警察、法院,還領先群眾的落后。要讓四人幫寫孔乙己,是不是得寫丁舉人把孔乙己拿下棍棒齊加?

馬烽說:我有幾個村子做“生活的根據地”,能說出那里的子丑寅卯酉。一個作家能像解剖麻雀那樣深入了解一兩個村子,對創作大有好處。

王朝聞說:文藝要服從生活狀態的多樣化,服從藝術愛好的多樣化,服從總的政治任務之下的具體任務的多樣化,提倡作家有個人的創作的獨特風格。

會議上引用了馬克思《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里的話:“你們贊美大自然悅人心目的千變萬化和無窮無盡的豐富寶藏,你們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羅蘭發出同樣的芳香,但你們為什么卻要求世界上最豐富的東西——精神只能有一種形式呢?我是一個幽默家,可是法律卻命令我用嚴肅的筆調。我是一個激情的人,可是法律卻指定我用謙虛的風格。”

會議圓滿成功。張光年同意將這次會議報導出去,請新華社發消息,但未獲同意。《人民文學》當時的上級領導是國務院出版局。根據劉錫誠紀錄得知,出版局局長王匡考慮到發表后可能給宣傳口施加壓力,甚至給中央施加壓力,決定不帶這個頭,不但不作報導,而且不發內參。結果,主編張光年作主,只在《光明日報》上發了一條消息。

雖然是一次不許報導的重要會議,《人民文學》卻率先發出文藝冰河解凍的信息。《人民文學》破冰有功!

就在動議召開“短篇小說座談會”的9月,編輯部收到劉心武投來的短篇小說《班主任》。《班主任》的到來在編輯部里掀起狂潮,它來的太是時候了!大家興奮不已,然而多少有些猶疑,小說組將稿呈送張光年,請求發表。張光年又返回到編輯部在各業務組廣泛征求意見。他讓編輯部主任劉劍青將原稿轉交給我,在稿箋上親筆寫道:“閻綱同志愛人是教師,了解情況,請他提出意見。”我跟大家一樣舉雙手贊成。張光年甘冒風險,最后拍板,《班主任》在10月份召開的“短篇小說座談會”閉幕之后的《人民文學》11月號上刊出,一時間——洛陽紙貴動域內,無人不說“救孩子!”

頂著“兩個凡是”的壓力,在主編張光年的動議并主持下,又于12月召開了有百多人參加的、具有歷史意義的大型批判會,批判“文藝黑線專政”論,一聲炸雷!

《人民文學》打破堅冰,《班主任》春風第一枝,文壇將引發多大當量的爆破啊!

《人民文學》1978年第一期發表徐遲的《哥德巴赫猜想》,全國各大報全文轉載,盛況空前;1979年第一期發表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雖遭遇討伐,但眾聲諤諤,人們可以張口說話了,閘門已經打開,任誰堵也堵不住了。

《北京文學》鄒世明女士約稿,1977年春節一過,我的文章發表,題目是:《謹防靈魂被銹損——為新作<班主任>叫好》。

發動:向“文藝黑線專政論”猛烈開火

公開向“文藝黑線專政”論發出進攻信號的,是1977年12月21日《人民日報》報導的、由該報邀請的文藝界人士參加的座談會。出席會議的有:茅盾、劉白羽、張光年、賀敬之、謝冰心、呂驥、蔡若虹、李季、馮牧、李春光等。

然而,上面的態度仍然不明朗。

頂著“兩個凡是”的壓力,在主編張光年的動議并主持下,不但1977年10月召開了平定林江之亂后的第一個文學專業會議——“短篇小說座談會”,而且,不失時機,于12月召開了有百多人參加的、具有歷史意義的大型批判會,批判“文藝黑線專政”論,座談會的口號是:“向‘文藝黑線專政’論猛烈開火!” 聲勢浩大,平地一聲雷!

大會的第一天,即12月30日上午,周揚應邀出席會議并發言。我將他迎進海運倉總參招待所的大門,周揚滿面含笑,步履穩健,談笑自如。我從他10多年引用的“陰柔之美”、“陽剛之美”問到唐朝的皎然,他說,皎然是著名的詩僧,故曰“僧·皎然”,他寫的《詩式》自成體系,是中唐時期詩歌理論的重要著作,影響大啊!我扶他從外梯上到二樓會場,“向‘文藝黑線專政’論開火大會”開幕,以周揚為代表的文藝家們劫后大聚會,義憤填膺,相執無言,惟有淚兩行。

這是周揚“文革”后在公眾場合第一次露面,盡管中央對周揚還沒有最后結案。他的出現,全場活躍,激動之情無以言狀,周揚眼里閃著淚花。

周揚在長篇發言中,憤怒控訴四人幫,同時作自我批評,說:毛主席對文藝的評價主要是肯定17年中有很多好作品,但17年的文藝工作在劉少奇路線的干擾破壞下(當然主要責任在我),有路線錯誤,例如在我主持下寫作的《為最廣大的人民服務》的社論等,所以毛主席作了兩次批示嚴厲批評,我們整風,他們說是“假整風”;我們送上檢查報告,他們壓下了,炮制“文藝黑線專政”論。他們不準人家革命,而是要打倒。……說這些話時,他的眼淚流出來。談到將要發表的毛主席給陳毅談詩的信時,周揚說:四人幫是不提“形象思維”的,形象思維最早是黑格爾提出來的,后來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高爾基也說過形象思維是古今中外一切藝術的根本規律,無論是革命文藝還是反革命文藝,都不例外。當談到毛主席信里提到的“比、興”時,他說:想象和思想是聯系在一起的,我們老祖宗早就發現了,比如唐朝的皎然在《詩式》中寫道:“比是意中之象,興是象中之意。”

張光年發言說:17年的文藝盡管受到劉少奇修正主義嚴重的干擾,但毛主席的革命文藝路線始終占主導地位。“文藝黑線專政”論是四人幫制造的大冤案,必須徹底批判。我們不怕有人說這是“老家伙翻案”、“青年人投降”。誰翻案?難道不是四人幫嗎?四人幫把我們的隊伍打散了,但沒有打垮!

第二天上午會上(12月31日),中宣部長張平化宣讀了華國鋒主席給《人民文學》的題詞:

堅持毛主席的革命路線

執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

為繁榮社會主義文藝而奮斗

華國鋒其所以為《人民文學》題詞,是因為此前編輯部的周明和王南寧等請求題詞的信,通過華國鋒的秘書轉呈上去,華國鋒親筆題寫以示支持。

出席會議的一百多人,是一次歷史性的盛會。兩次會議被邀出席的人員有張平化、黃鎮、朱穆之、廖井丹、劉復之、周巍峙、賀敬之、林默涵、劉白羽、王匡、王子野、陳翰伯、茅盾、周揚、夏衍、葉圣陶、馮乃超、魏傳統、曹靖華、周立波、曹禺、馮至、臧克家、謝冰心、嚴文井、李季、林林、馮牧、姚雪垠、周而復、曲波、魏巍、胡可、王愿堅、阮章競、草明、雷加、駱賓基、張志民、吳組緗、王遙、趙尋、李何林、吳伯簫、唐弢、蔡儀、毛星、朱寨、鄒獲帆、秦牧、徐遲、峻青、李凖、曾克、柯崗、逮裴、李納、葉君健、韋君宜、葛洛、嚴辰、袁鷹、金近、柯巖、何路、畢朔望、丁寧、許覺民、劉劍青、李曙光、謝冕、江曉天、馮其庸、王春元等等,以及各協會的負責人蔡若虹、李超、呂驥、張庚、邵宇、孫慎、賈芝、袁文殊、陶鈍、盛婕、陸靜、羅揚、吳群、陳勃等,會議由張光年主持。

會上的發言激烈而全面,歷數四人幫的罪行,激起陣陣的掌聲。

會后的1978年1月17日,張光年來電稱:大會的消息是華國鋒主席審閱的,他本人謙虛,不同意發表他給《人民文學》題詞的手跡;華主席給張平化打電話,說文藝界可以批“黑線專政”論,應該批,但也不要把“十七年”講得沒有一點錯誤缺點了。教育戰線是發現了那個條子,好批;文藝上沒有那個條子,不好批。(引自劉錫誠的電話紀錄)

會后的1978年2月13日,李何林突然來信,對《人民文學》次年一月號發表的座談會報導進行嚴厲的譴責,稱:“本報記者”歪曲了他關于“兩個口號”問題的發言,他根本沒有說過“國防文學”起過團結作家抗日的作用,并隨信附來已經分送有關人士的《兩點聲明》。人所共知,李何林對周揚“國防文學”的口號一向不滿,報導中竟然說他公開表示“國防文學”曾起過團結作用,歪曲了他的本意,故書面提出嚴厲的斥責。這可惹出大禍來了。

看到李何林這封質問信,我腦子一下子脹了,因為我是李先生發言的記錄整理者!心想,我要是歪曲了李何林的觀點,那責任大了!我聯想起1960年張光年批判李何林,《文藝報》批判李何林、巴人,馬文兵的幾篇長文是我親自組稿的,隨后我代表《文藝報》出席南開大學批判李何林的大會口出狂言對李先生大不敬,思前想后,包袱沉重。

在編輯部主任劉劍青的主持下,我和劉錫誠、吳泰昌對照各自的記錄,劉錫誠紀錄的原話是:“李何林同志說:關于‘國防文藝’,四人幫把它污蔑成賣國文藝。魯迅對這個口號雖然有過批評,但沒有全盤否定。魯迅認為,在‘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的總口號之下,‘國防文學’作為應變口號是可以存在的。‘國防文學’是有缺點的,受到王明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的影響,但是它在當時確實發生了影響,在一定程度上起了團結文藝界共同抗日的作用。”

查對證明,《紀要》基本上符合愿意,報導屬實,編輯部準備澄清事實,我當時的心情又說不出的復雜。

這場官司并沒有了結,上上下下,反反復復,一直拖到1979年11月第四次文代大會,“兩個口號”的公案,依然懸著。

神學·人學·文學

張光年不但否認“文藝黑線專政”論,而且不承認“文藝黑線”的存在,我聽到他私下憤怒地質問:“說‘文藝黑線專政’不存在可‘文藝黑線’還是有的,那么,請問:代表人物是誰?代表作家是誰?理論主張是什么?代表作品又在哪兒?”這一論點非常富有挑戰性。

在張光年主持《人民文學》時期自覺的啟蒙下,思想解凍我解凍,文學覺醒我覺醒。黨的第十一屆三中全會閉幕不久,“思想解放,實事求是”登高一呼,打開一條自救的道路。在三中全會精神的鼓舞下,我寫了《神學·人學·文學》,又寫了《提出一個問題——以簡代文》和《一點質疑——文藝路線問題提問》三篇放言無忌、釋放苦悶的文章。

我在《神學·人學·文學》一文中重點析“人”!所要表達的論點是:四人幫的治下,造神者變文學為神學,非神學的文學均在炮轟橫掃之列。神是人造的,造神完全為了造神者自己。當需要把“德政”施之于民而民不順從時,他們便請來絕對信仰以培植愚忠,變個人言論為圣經教人絕對服從,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群眾只有照辦的義務,沒有思考的權利。把神變成人是文學的進步,把人變成神是文學的倒退;把人變成鬼是文學的左道,把鬼變成人是文學的復興;自命為神的是人上人,為人造神的是人外人,以人為文的才是人中人。有的作品把自己崇拜的人寫成從少年起就具有統帥的才能,各個時期所堅持的都是正確路線。更有甚者,已經粉碎四人幫,還有人把領袖人物剛剛用過的飯碗、坐過的椅子、使用過的煙灰缸列入革命文物,放在玻璃櫥柜里組織群眾參觀學習,把自己擺在“暫時做穩奴隸”的奴隸地位。不過,中國是有作家不為造神而布道的,魯迅就是。魯迅說:“不知道而贊頌者是可恕的,否則,此輩當得永遠的詛咒!”

文章引用鄧小平1956年在《關于修改黨的章程的報告》里的話:“我們黨從來認為,任何政黨和任何個人在自己的活動中,都不會沒有缺點和錯誤,這一點,我們已經寫在我們的章程草案的總綱里去了。因為這樣,我們黨也厭棄對于個人的神化。”又指出:“我們的任務是,繼續堅決地執行中央反對把個人突出、反對對個人歌功頌德的方針,真正鞏固領導者同群眾的聯系,使黨的民主原則和群眾路線在一切方面都得到貫徹執行。”

文學啊,文學,謹防為歌功頌德的香火熏黑了自己的偶像!“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

緊接著,我寫了《提出一個問題——以簡代文》和《一點質疑——文藝路線問題提問》二文。我問道:說“文藝黑線”雖然沒有專政而劉少奇的“黑線”還是存在的,請問,這條黑線的理論體系是什么?代表作又是什么?17年間接二連三地“左”而文藝界馬不停蹄地反右,一錯再錯,請問,其“主導思想”到底是“左”還是“右”?文革10年的文藝到底是誰的文藝路線居于主導地位?毛主席的文藝路線、周總理的文藝路線和黨的文藝路線到底是什么關系?文革10年和建國17年的文藝共同牽在一條什么線上?總之,“始終主導”說不能自圓其說。18年后的1997年,我寫了長篇論文《江青的背后》,以大量的事實證明:

一、《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開的部隊文藝座談會紀要》是發動文化大革命的宣言書。粉碎四人幫后選定清算“文藝黑線專政”論作為否定文革的突破口,目標非常準確。

二、不承認“文藝黑線專政”論卻承認劉少奇的“文藝黑線”存在,給這場義軍的出擊留下死角。

三、說林、江的《紀要》以極左面目反對毛澤東正確的文藝路線,這是歷史的大誤會。

四、“文藝黑線專政”論是誣陷,“文藝黑線”莫須有,而“黑八論”卻是有的,要其發明者承擔責任……打錯了板子,冤!

五、事實證明,“文藝黑線專政”論不折不扣是“毛主席正確的革命文藝路線”的一個組成部分。不觸及毛澤東“左”的嚴重錯誤,中國歷史上這場文字獄的浩劫根本無法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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