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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刊《文藝報》(一)

2009-04-29 00:00:00
美文 2009年13期

1977年酷暑 北京

1976年9月,我等探望柳青,10月,“四人幫”被抓,詩人毛琦寫詩一首:

嘔心瀝血備甘苦,技荊斬棘倍辛勤。

自信單元六十載,躬身落戶十四春。

豈料封姨虐文壇,劫后僅余抱病身。

韋由九月吐衷腸,驚雷十月掃妖氛。

伏櫪老驥志不衰,沉疴未痊即耕耘。

粉碎“四人幫”,全國一片生機,柳青未等沉疴痊愈,即展紙耕作,同意將第二部前十三章先行出版,作為向黨中央獻上的一份心意。我們正擔心死神會不會放過他,不料消息傳來:柳青來北京了。

一個下午,我和周明看他。

自行車風馳電掣,飛一樣地到了中國青年出版社的宿舍。叫門沒有人應,我們破門而入。一陣鼾聲時起時伏,格外香甜。進屋一看,我們會心地笑了。柳青蜷縮在涼席上,睡得很熟,濃黑的胡須隨著有力的鼾聲一起一落。全身是關中農民的裝束,褂子對襟,褲腿高挽,臉色稍黑但不發青,肚皮上捂著一把大蒲扇。我們連喊幾聲,沒有把他叫醒。已經到了下午4點鐘,該是午睡起床的時候了,我們使勁地搖醒他。他坐了起來,還以為我們剛到呢!

我倆說:“從打招呼和氣色看上去,你比去年秋天見你時強多了。”他意味深長地說:“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他給我們沏茶,還讓我們放開抽煙,說他也抽。他抽的是南方一種叫“洋金花”的治哮喘的特制紙煙,不是普通的香煙,普通香煙哮喘病人是難以忍受的。從吸煙也可以看出,他的身體大有轉機。

我們把新出版的幾期《人民文學》交給他,問他后來補寄的刊物收到沒有。他說沒有。“掛過號的啊?”他嘆氣:“掛過號的也是一樣。”

他詢問文藝界和刊物編輯部的情況,興致勃勃地聽,一邊聽,一邊微笑,有時笑得像孩子一般天真純樸,手里仍然攥著當年那個哮喘噴霧器。我們問他:“這個東西你還是丟不開吧?”他指了指桌子底下說:“又增加了一位。”那是一個橡皮做的氧氣袋,我有意環顧了一下他的屋子:一張木床,一張三屜桌,桌上是一些藥瓶和生活必用品,桌下是氧氣袋,窗臺上是姚雪垠著《李自成》第二卷的清樣。一間很小的臥室反而顯得空蕩。柳青除了維持呼吸、爭得時間以外,別無他求。

他感嘆自己沒有一副硬朗的身子骨,擔心《創業史》寫不完。我們說:“去年見你病成那樣,真擔心四部寫不完呢!按你現在的身體和心情,有希望把它寫完。你寫第一部花了四五年時間,第二部也差不多四五年,總共不到十年。那時你還是一邊生活、一邊寫作,也是有病呀!1972年周總理就希望你把身體養好,把《創業史》寫完。總理多忙呀,還記著你柳青,為了總理,你應該有這個信心。”周總理的話顯然觸動了柳青,他凝神結想,然后深情地嘆了一口氣,說:“那怕把第二部改完也好!”

他告訴我們,《創業史》第二部上卷即將出版,第一部的改本年內也可以出來,說:“第二部上卷很薄,不到第二部的一半,只是一個心意!”

這次見面,發現他精神多了,而且想知道文藝界更多的事,又回到這個“界”里來。他打聽文藝界的人和事,特意詢問草明住在哪里。周明說:“呀,草明?就在附近,你散步即到。”他說:“我常散步,這里出去不就是體育場、體育館嗎!”

他送我們出門,我說:“去年到韋曲,你也是在這樣的房樓送我。”他說:“兩座樓的樣子很像,是的,快過去一年了!”

1977年11月 西安

同年冬季,11月份,我去西安參加陜西省文藝創作會議。500多位會議的出席者來西安報到以后,打聽柳青的消息,詢問這位61歲的老師能不能到會同大家見見面、說說話。然而,他病重住院。

我旁聽文學組的會,會上對柳青的住房、醫療、寫作狀況十分擔憂。他病成這個樣子,還在寫作,好賴卻連個助手也沒有,搞科研還配備助手呢!女兒的困留問題無法解決,難道還得走后門嗎?他“茍延殘喘”,朝不保夕,能活幾年?還不趁早想想辦法?會上不少人強烈呼吁:應該刻不容緩地搶救老作家!我聽后大為驚愕。

11月9日上午舉行大會,王汶石、魏鋼焰、杜鵬程都發言了,不見柳青到來,心里直著急,便離開會場出去打聽。工作人員說,接他的車子早已出發,因為還得帶上他的一套醫療器械,時候差不多了,可能馬上會到。我干脆站在劇院大門口等候。車子終于回來,但柳青沒有來。醫生不答應接他出去,那怕一兩個小時也不成。醫生氣沖沖地說:“人病成啥樣子了,出了事誰負責?”我的心馬上沉了下來。

會議結束后,14日上午,朦朦的細雨中,我到陸軍醫院看望似乎久別的柳青。他躺在一間斗室,鼻子插著氧氣管,旁邊立著氧氣瓶,床頭放著中國青年出版社送他的噴霧器,手里握著哮喘噴霧器。這三種器械像衛士似的支撐著一個頑強的生命。人又瘦了下去,眼睛還是那么明亮;說話嗓子有些沙啞,陜北口音顯得更加濃重。他說:“在北京時,你還說精神了……看,又躺下了。”我不讓他多說話,只聽我介紹這次會議的情況。他說:“都知道,會議材料送來了。”我說:“大家對你非常關心,可惜沒有和你見面。”他說:“見不成了,寫了篇書面發言,剛才定稿,改了無數遍。”這就是題為《對文藝創作的幾點意見》的那篇文章,登載在1977年第12期《延河》上。這是柳青在粉碎“四人幫”以后發表的第一篇文章。文章開頭就說“四人幫”統治中國文藝界是一場大災難。他從生活、群眾路線、美學、黨性各路包剿合圍,聚殲“四人幫”的文化專制主義。

我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收到北京家里來信,說最近鄧小平委托中宣部負責人看望了作家姚雪垠。”然后說:“你的條件也會改善,這已經不單單是你個人的問題了。”他沒有吭聲,沉默一會兒后,重重地吐出一句話:“小平同志不容易!”

我還告訴他,前天會上,有位同志激動地說,寫農業方面的偉大作品是《創業史》和《金光大道》。給《創業史》冠以“偉大作品”的評價,我還是頭一次聽到,至于《金光大道》,浩然自己說他的創作“忠于生活”、“忠于藝術良心”、“原汁原味”,但是,乏詩,所幸的是它和八個樣板戲一榮俱榮。我又講了講北京文壇對《創業史》的好評和某些看法。他起身下床,挪到小圓桌旁的舊藤椅上,開始了他以下頗有見地的談話:

“任何作品,假若是優秀的,那么,他必定是為群眾所公認、在群眾中享有最高威望的作品。這種作品是少數,你的作品是香花還是毒草,用不著評論家擔心,群眾一下就能夠確定,群眾最快。主要是廣大群眾。評論家不相信群眾的評論,容易引起群眾的反感。”他加重語氣地說:“不要給《創業史》估價,它還要經受考驗;就是合作運動,也要受歷史的考驗。一部作品,評價很高,倘若不在讀者群眾中間受考驗,再過50年就沒有人點頭了。”

“寫作品,不要夢想輕而易舉能夠成功,要經過讀者反復地看、反復地爭。一個作品出來,必須創造機會,進行原則性的爭論,讓人家提出最嚴格的要求,容許人家最充分地分析書的缺點,也容許有人辯解。辯解的人不算絕對地肯定,分析缺點的人不算抹煞成就。然后,看群眾的反映,廣大群眾評判作品,既快又準,一定要交給群眾。我認為,這是我們文學登峰造極的唯一途徑,但也是非常崎嶇的艱苦的道路。除此以外,沒有第二條路。你生前不這么作,死后還得怎么作。應該爭取經過爭論,這是我一條最重要的意見。”

我勸他靠在藤椅上歇一歇,不要累著,他說:“我今天覺得很好。”然后向嘴里噴足藥霧,閉了閉眼睛,片刻之后,神情肅然地說:“作品是自生自滅,還是不被遺忘,全部力量都在作品里頭,作品以外,任何評論家都給你加不上去。高明的評論家,能夠發現作品優秀的地方與薄弱的地方,他的分析比較細致一點,提到一定的高度上,讓作者與群眾更加深刻地認識問題。不過,評論家的影響是暫時的,長遠的影響在作品里面。不要像有些人對‘樣板戲’那樣,忽兒往上加優點,忽兒往上加缺點。”

又說:“你們搞文藝批評,不要列一系列書名,給作品排隊。說哪本書,就是哪本書,具體分析具體內容,一本一本來。不要拉在一起,開書單,好像代表官方,這樣不符合文學的特點。也不要‘重評’,絕對不是‘重評’的問題。“重評”給人的印象,是重新評定,重新肯定,別的作品都重新肯定?‘文化大革命’以前的都評錯了?”

接著,他又激動起來,罵江青,說江青根本不懂藝術,“她搞藝術完全是為了推行其陰謀政治。”

他過度興奮了,得趕快打住。一位女軍醫進來查病房,我退了出來,佇立在門外。

醫生出來,我詢問病情。看來,醫生一些樂觀的話,是為安慰親友們說的。我難以抑制自己的激動,求告醫生說:“他是一副硬骨頭,了不起的作家……大家把他托付給你們了!”

天陰得很重,病房的過道光線昏暗,我的心蒙上了一層陰影。雨下大了。

1978年5月 北京

1978年5月的一天,中青社王維玲、南新宙先后打電話讓我到朝陽醫院去,說柳青找我,讓帶上幾期《人民文學》。

他盤坐在病床上,說:“過一天是一天,又拖了整整半年。你是去年11月看我的?”我說:“是的。這半年你不簡單,《創業史》第二部下卷在《延河》陸續發表了。”“逼一逼好,逼著你不改不成。”

我說:“讀者會問:《創業史》第二部里有什么新東西?第二部上卷出書后,好像沒有發表評論。”他說:“第二部上卷里有什么新東西也說不來。不要寫文章。寫文章不到時候。聽說你寫了一篇?”我說:“我是想從解剖麻雀中學習文學,培養自己的藝術鑒賞能力,我選中了《創業史》。寫評論文章就是寫學習心得。你有什么意見?”他靜了靜,說:“一個作品出來,要讓人把缺點和意見說盡,我的書不能說全好。要分析形象,要就作者的意圖和形象達到的程度進行評論,不要評價太高。”他舉了例子說:“有些作品的爭論,是思想的爭論,不是文學的爭論;有些作品作為傳統教育可以,作為文學水平則不高。還有一些作品,經不起問上幾個‘為什么’,一問就倒了,比如某某人物,他的覺悟、他的仇恨從哪里來的?他把生命拿出來,但他的英勇、他的犧牲精神從哪里來的?從教育來的?生活中來的?先天血統來的?光說不行,要問形象達到了沒有。我在寫作中,所謂的‘創作苦悶’,大多來自這些方面。”

說到這里,他忽然問道:“有一本叫《戰爭風云》的書吧?”我說:“有,是一位美國記者寫的長篇小說,受到過尼克松的推崇。”他讓我介紹書中的人物、結構和寫法上的一些特點,要我給他借一部來。從他要刊物、要借書等情況看,估計有望實現他自己年內改完《創業史》第二部的計劃。

我們很自然地談到《創業史》第二部下卷的構思情況。他沉浸在另一世界的遐想中,走進1954年合作化時期的蛤蟆灘。“下卷有幾章要寫縣上開會,省委書記出場。”頓時,他面部表情活躍起來:“寫縣城,是不想把作品局限在一個村子。省委書記是個重要人物,這個人還去過蘇聯。本來不想讓省委書記在第二部出現,但還是先出來了,我怕寫不到第三部。這是一個農業社的代表會,全縣已經發展了10個農業合作社。會議期間,村子發生變故,一解決就結束。事故——亂了——吵架——解決一完了。”

當我們議論起兩個農村婦女改霞和素芳時,他說:“梁生寶和郭振山在合作化問題上的沖突,就是通過改霞表現的。到了第三部,就要明說郭振山破壞人家的婚姻。素芳大哭,是哭舊制度。這個人后來代替歡喜媽當了隊長。有個同志自命不凡,要砍掉改霞,我說他糊涂,只看政治,不看生活。政治不是兩條線,任何時候都是三條線,一個世界,還有不結盟國家嘛!一定的時候,第三條線上的人是多數。”

接著,我們又議論了一番《創業史》新版的插圖,他興致勃勃地打開外文出版社新出版的英文版《創業史》,說關于書名的翻譯,鬧了個大笑話,還經過一番小小的爭論呢!

我告訴他,全國文聯和各個協會馬上要恢復,全國文聯即將召開全委擴大會,《文藝報》決定復刊,我已經歸隊,離開《人民文學》。他連連點頭,問了籌備文聯的人選和文藝界的一些情況。問答之間,他完全是一副主人公的姿態。我為他重新回到這個“界”而高興,為他充沛的情緒而感動。他大女兒劉可風說:“爸爸近日來精神很好,飯也吃得香,有時看不住,一個人偷偷下床跑了。”柳青也笑了。我看見柳青一邊笑,一邊大口大口吃著碗里的醬肉,心里說不出的高興。

一會兒,姚雪垠和江曉天來。鶴發童顏的姚雪垠,現身說法,證明生命在于運動,62歲不算老,勸柳青增強信心,安心養病,把四大部作品完成。柳青放下醬肉碗,說:“胃口還行,比你是不行了!”但語調并不灰心。

為了讓他休息,大家告退。我們在樓道不約而同地說出各人的估計:改完《創業史》第二部,恐怕問題不大了。

全國文聯會散以后,我又參加電影界創作會,正要給柳青送《戰爭風云》時,萬萬沒有料到,一個月不到,6月14日,傳來柳青先一天逝世的消息。

向遺體告別。人已經縮成一把骨頭。

柳青遺留給人們的,不但是《創業史》,還有他自己的形象。從“這個”“單個人”的身上,人們看清了一個時代、一個時代的文學。

1983年 長安縣皇甫村

6月9日上午,我們一行到柳青墓上獻花圈,依稀塞外訪古,雖不是“白骨露于野”,卻不勝“獨留青冢向黃昏”,未嘗不教人愴然而涕流。沿神禾塬南下,柳青的故居,屋舍墻院蕩然無存,宅基也已塌陷,我站在西南角一叢荒草之上想像《創業史》怎樣在腳下這一小塊土地上出世,想像文革期間滿身瘡痍的柳青站在這里慨然長嘆,久久久久地。嗚呼,什么都沒有了,只有《創業史》留在國家圖書館的架子上,但是此地什么也沒有,荒蕪、空寂,空寂、荒蕪,半生頓踣、死后寂寞,噫吁兮,這廢墟上的冷寂!

5年過去了,這個人的形象還是那樣動人。他的一生教人敬慕又讓人困惑,他的死,我們不管什么時候想起來都十分難過。

5年過去了,更感到他的魅力。

6年前,冬,西安陸軍醫院,他邊咳邊喘地對我說:“不要給《創業史》估價,它還要經受考驗;就是合作化運動,也要歷史的考驗。一部作品,評價很高,倘若不在讀者群眾中間受考驗,再過50年就沒人點頭。”

柳青一生熱愛農民,最后變成農民。他取得農民的資格以后,便以中國農民代表的身份表現中國革命。他所意識到的歷史內容,以美不勝收的生活細節建造而成一座龐大的宮殿,一磚一瓦都是清晰的。作為中國農民的翻身運動行將到來和已經到來時,各階層農民的面貌和心理的目擊者、表現者,柳青感動了中國。

一個年青莊稼人,頭上頂著一條麻袋,身上披著一條麻袋,一只胳膊抱著麻袋包著的鋪蓋卷,出現在渭河上游的黃土高岸上了。在雨里帶雪的春寒中,他走得滿身是汗。因為道路泥滑,他得全身使勁,保持平衡,才不至于跌跤……春雨又下起來了,淅淅瀝瀝地……

只要不把《創業史》僅僅看作“社會主義高潮”語境下的文學、一部社會史,而是把它看作受苦的莊稼漢在一種類似宗教的鼓動下的理想國、心靈史;如果將個性特色、思想特征和審美價值聯系起來進行系統化的研究的話,那么,梁生寶、梁三老漢不會過時,《創業史》不會速朽。

這位堪稱偉大的作家,出生在陜北黃土高原。他曾經穿的是西服、干部服,如今穿上對門襟的老農衣;愛吃羊肉泡,也借進城之便過過西餐癮。他通英語,學俄語,做翻譯,讀原版。他從托爾斯泰、高爾基、肖洛霍夫那里偷火煉自己的詩。他對農民的愛以及對于陜西農民的孝、厚、勤、犟、樸的刻骨的稱頌,他在藝術構思、敘事策略、心理描寫諸方面打破老一套的技法,以至將三秦的地域文化、關中方言口語提升到審美的層面,新穎而有意蘊,在完善中國當代長篇小說的藝術形式方面,《創業史》有功。

作為陜西人,我們怎樣繼承這份寶貴的遺產呢?

柳青不是苦行僧,但他生活得太苦。他遠城鎮、近窮壤,摩頂放踵以“悟道”。他引用過佛經上的話:“不受磨,不成佛。”怕苦,學不了柳青。

塑造藝術典型是作家最苦的事。藝術典型是人際關系、社會矛盾的感性顯現、個性顯現,細節支撐一切。回避生活矛盾(以至非常尖銳的社會矛盾)無以成典型;失卻心靈世界的沖突(甚至異常激烈的內心沖突)無以成典型。《創業史》寫的就是草棚院的“對立統一”、黨內人物的對立統一,各色人等五光十色的心理活動。他思想上執著的激進失敗了,厚重的藝術刻畫勝利了,微妙的心理描寫成功了。

文化大革命打倒了柳青又拯救了柳青;消解了柳青又成全了柳青。他來自生活的真實和藝術的真誠,既刻意地遷就(自己設置的)“典型環境”,又神使鬼差地同(自己設置的)“典型環境”相齟齬,形成中外經典作家通常出現的世界觀和創作方法之間的矛盾。他所忠誠的“黨內斗爭”,恰好與蹂躪他的“專政下的繼續革命”同出一轍。

柳青去世5年了,他的遭遇太慘,貢獻卻大。他穿布衣,吃粗糧,哮喘著,把精品捧給人民。“三年困難時期”,他把《創業史》的稿酬全部捐給王曲公社建醫院,自己卻拉扯一大家子艱苦度日,繼續吃他的草。他鐵骨錚錚的藝術生涯,繪聲繪色的現實主義才情,豈以一眚掩大德,他的創作經驗耐人尋味。

告別柳青的墓地,我和皇甫村土生土長的兩個高中畢業的女子一塊兒等車。我問:“知道柳青不?”說“知道”。“讀過《創業史》嗎?”她們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

眼前有景寫不得,老賀有詩寄深情,10多年后,讀到賀敬之的《皇甫村懷柳青》:

床前墓前恍若夢,家斌淚眼指影蹤。

父老心中根千尺,春風到處說柳青。

……一個干癟的陜北老漢常常浮現在我在腦海。臨終時體重不到50公斤,只有一對眼睛蕩漾著生意。

柳青的悲劇

關于《創業史》,我寫了一系列文章,集結成書——《<創業史>與小說藝術》,1981年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另外寫了《新版<創業史>的修改情況》。我對《創業史》的評論和分析,雖然著眼于“小說藝術”,但是政治思想上仍未擺脫政治標準優先、政治熱情可貴的老套路,以為農民政治運動的文學化是柳青高度革命責任感的表現,對柳青世界觀與創作方法的巨大反差卻沒有抓住,以致把柳青迷信化了的毛澤東思想當作柳青深化文藝創作的路線保證,從而對《創業史》真正的藝術價值體會不深。

在《新版<創業史>的修改情況》一文中,我竟然肯定柳青大刪大砍愛情描寫中關于人性的渲染,似乎這就是藝術領域內徹底的“興無滅資”。像以下這些描寫:“愛情,改霞現在才體會到,對于待嫁的姑娘,簡直是燃燒在心中的一堆紅火。”“她將身子緊挨著他茁壯的身子,肘子擦著肘子。”“生寶想:一摟抱,一親吻……今生還沒有真正過過兩性生活。要是在冬閑天,夜又很長,甜蜜的兩性生活有什么關系?共產黨員也是人嘛!”—都被他一筆抹去了。

富農姚士杰在磨房誘污素芳,素芳反而在“不卑視她”中感到“親熱”、有“樂趣”,以至于后來“逆來順受”,諸如此類的、富有人性色彩的心理活動和具體描寫,概被刪去,似乎這樣作意味著新現實主義與舊現實主義的決裂,我卻肯定說:如此刪削“更干凈了”,“讀者可以想像出來的情景,沒有必要明寫,特別是有自然主義嫌疑的部分。”

至于在郭振山和改霞的對話等部分中,有意加進點名批判劉少奇的話,以為這是“重要的修改”,當然是柳青“領袖崇拜情結”下的回潮和配合,對此,我倒是明確表態:深感不解。

柳青在世時始終強調:“作家和藝術家,如果脫離人民群眾,去服從‘少數政治家的政治’,那就很可能和錯誤路線搞到一起去。”又說:“生活是創作的基礎”,“難道一個人不懂得生活,就懂得政治了嗎?總得先懂得生活,然后才能懂得政治。脫離生活,那政治是空的”。(柳青《對文藝創作的幾點意見》)柳青一生緊跟毛澤東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治路線,即便文革幾乎毀了一個偉大的民族,但在柳青眼里,罪在林、江,而他心目中至高無上的正確和偉大依然正確和偉大。柳青雖然長期深入農民、發掘農民身上最為可貴的傳統精神以及他們的戀土之情,但是,他服膺的“無產階級政治”沒有經受住農民實際生活的考驗,反而成為農民歷史性災難的主要根源;柳青深入到農民的靈魂,卻未能摸準農民的脈搏;柳青的悲劇是生活造就了他現實主義的藝術畫面,“政治”卻要把他引入歧途。

柳青的悲劇也是我研究柳青的悲劇。

柳青傷痕累累,“革命現實主義”傷痕累累。

柳青是一個典型,代表中國文學的一個特殊時期,既代表了17年的中國文學,也代表了40年代中經文革特殊時期到新時期開端前的中國文學。柳青《創業史》的出現和修訂,標志著現實主義被異化之后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的文學的成就和終結。

廖沫沙長歌當哭

廖沫沙質樸尚義,熱情曠達,特別愛笑,老人笑起來很天真,很可愛。

廖沫沙結束十多年的監禁生活,回北京不久,劉茵去朝陽醫院拜望了他。當劉茵告訴他人民文學出版社打算結集出版《“三家村”札記》時,他突然進出笑聲,繼而大笑,異常激動:“哎呀,你不怕成為我們‘三家村’的走卒嗎?”

劉茵答:“你們‘三家村’四海揚名,連小孩都知道,只此三家,別無分店,想參加而不得呢!”接著,對廖沫沙說:“你要聽一首兒歌嗎?我女兒跳猴皮筋時唱的,一跳一蹦地,痛快淋漓地,唱的是:‘吳晗鄧拓廖沫沙,一根藤上仨黑瓜,打!打!打!我們堅決打倒他!’”

聽完兒歌,廖沫沙樂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淚,“哈哈哈——這——這得感謝江青,她竟使我這個小人物舉世聞名、童叟皆知了!哈哈哈——”又一陣爽朗的笑聲。

她被這笑聲震撼了。

8年監禁,3年流放,飽受折磨,沒有沮喪,沒有消沉,通脫大氣如廖沫沙者,國中能有幾人?

廖沫沙1930年入黨,入黨后3次被捕入獄,幾十年中不間斷地從事黨的宣傳領導工作,文革前,任中共北京市委原統戰部長,文革開始,拿北京市委開刀,廖沫沙被打成“‘三家村’反黨集團”的成員,廣播和報紙上的批判文章黑浪般地向他涌來,他知道大難臨頭,但不驚慌,突發狂怒,直奔北京市委,質問有關人士:“《北京日報》批判‘三家村’一文所加的編者按語符合事實嗎?”隨后,即被關押,遭批斗,死去活來。

廖沫沙約我來家閑聊,家住前三門大街,我和劉茵趨前造訪。

廖沫沙見面就和我交換起學習心得來。他說他熟讀馬列,酷愛哲學,出獄后埋頭重溫馬列,收獲大得不得了。他說,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很值得研究。說著,便從他身后的玻璃書櫥取出《自然辯證法》一書,讓我們看他畫滿圈圈點點的地方。他說,《自然辯證法》了不起的地方就是著眼于科學,隨科學技術的發展而發展,總結其重要的研究成果,特別是總結了守恒和轉換定律、細胞學說和達爾文進化論三大發現,從自然科學的辯證發展總結出辯證法的哲學方法,使社會科學研究的領域擴大到自然科學領域,反過來又加深對于社會哲學的研究,創立了自然辯證法。它是普遍的規律,對各個門類的科學都有指導作用,從而,為人們探討學科的各個領域提供了一條正確的路線和方法。

他又加重語氣說,《自然辯證法》對文藝復興時期文化巨人的估價,高得很啦,認為他們是用科學推動社會的動力,但是,請問:你能在恩格斯的這些言論中找出哪怕一點點要對文化、對知識分子實行專政的意思嗎?

他竟然這么說:毛主席的《實踐論》和《矛盾論》當然偉大,但未能把自然科學的發展納入自己的視野,“矛盾”固然普遍存在,而“實踐”經驗才能接近事物的本質。

他悔不當年,沒有發現《自然辯證法》這一極端重要的偉大著述,不然,他會更加清醒地對待文革。

他此番談話,有深意存焉,但我當時未能深刻理解。今天我們強調“科學發展觀”,不能說同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沒有關系。

談起毛主席親自發動的這場文化大革命來,廖沫沙怒不可遏。

1967年夏秋之交,廖沫沙和吳晗同臺受批斗,“同村之情”加上“同臺之誼”,廖沫沙倍感滑稽,竊笑又自嘲。中午,倆人反鎖在一間屋里,他見吳晗垂頭喪氣的樣子,反倒樂了起來,偷偷跟吳晗打招呼道:“老吳,咱倆成名角了!”吳晗將頭抬了起來:“什么名角?”“演戲呀!我們是梅蘭芳、程硯秋,如果一臺戲沒有我們出場,那可就唱不成嘍!”吳晗的眉頭舒展了,書生般憨憨地問道:“那我們唱的是什么戲呢?”“唱的是《五斗米折腰》呀!”可不是嗎?昔日的官員、專家、學者,今日的黑幫、反動權威、走資派,一同被扭著胳膊、同坐噴氣式,此乃謂“折腰”,但他倆誰都明白此刻“折腰”非為“五斗米”!批斗結束,返回的路上,廖沫沙想起剛才苦中作樂的一幕,自覺有趣,暗自湊成一絕,詩曰:

書生自喜投羅網,高士如今愛折腰;

扭臂栽頭噴氣舞,滿場爭看斗風騷。

太有個性、太有趣了!

在鐵冷的監獄里,廖沫沙依然流露出真性情,一身正氣,寧折不彎。1967年的一天,來人問他一位外調同志的情況,在“一言可以喪命”的恐怖環境中,廖沫沙竟然較起真來,義正詞嚴地說:“我不熟悉XXX這個人,如果讓我胡說八道我是不干的,你們這樣逼供,什么材料也得不到。我已經罪惡滔天了,再多添一些也滔不到天外去……我是等人判我死刑的,死,嚇不倒我!”

1972年,廖沫沙被流放到江西,一位“中央來的同志”找他談話,在那樣的環境氣氛里見到能夠傾吐心聲的人,他意外地興奮,于是將自己的困惑和盤托出,說:“我現在有三個糊涂,第一個糊涂是入黨幾十年卻被打成反黨分子,我弄不清楚什么是黨。第二個糊涂是從小學馬列,學了幾十年反被指斥為‘反馬列主義’。我弄不清楚什么是馬列主義。第三個糊涂是革命幾十年被打成反革命,我弄不清楚什么是革命。”聽到這兒,陪坐一旁的看守雙目圓瞪,大動肝火:“簡直反動透頂!你不是反革命怎么跑到這兒來啦?”廖沫沙被激怒了,毫不退讓,拍桌怒斥道:“你既然給我定了性,是反革命,那好啦,什么也不用談,槍斃我好啦!一個人不是只能死一回嗎?”階下囚竟然鐵骨錚錚,獄卒們氣急敗壞,“上面來的人”瞠目結舌。

丙寅仲春,廖沫沙贈劉茵一掛條幅,一吐當年的心曲,像是“打油”,但卻是真正的詩——直追魯迅的新打油。上寫:

豈有文章驚海內,漫勞傾國動干戈;

三家豎子成何物,高唱南無阿彌陀。

公審“四人幫”,大快人心,次日,廖沫沙向我們備述一切。

不可一世的“四人幫”終于坐在被告席上接受人民的審判。公訴入指出,江青誣陷陸定一是“軍統特務”,誣陷胡喬木“叛變了”,誣陷周揚是“內奸”,誣陷齊燕銘、王昆侖、榮高棠、田漢、錢俊瑞、廖沫沙、孫泱、陳光、陳荒煤、劉白羽、阿甲、王昆是“特務”、“叛徒”、“反革命”、“里通外國分子”,致使他們遭到殘酷的迫害,有的被關押長達六七年之久,有的含冤去世,有的老婆孩子都遭受株連,家破人亡。

廖沫沙出庭作證。他非常憤怒,說:江青誣陷我是“特務”,而且是“很厲害的特務”,完全是無中生有,憑空捏造!

廖沫沙說,我從十幾歲在湖南當學生的時代起就參加革命工作,一直在黨的教育培養下長大,幾十年中一天都沒有離開過黨的領導和指示,一天都沒有停止為黨和人民工作。1933年,我在上海左聯的時候,江青剛到上海就認識我,不久又同住在田漢的樓房里,她多次到我住的房間閑談。1955年初,我生病住在北京醫院里,江青還到我的病房來,談起過去上海的情況,津津樂道,達一兩個鐘頭之久。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完全了解。可見她是故意制造冤案誣陷我,我被無辜關押了八年多,流放勞改了三年,挨批斗也有幾百場,肉體受盡了酷刑,我的滿口牙齒都被打落了……

庭審中,廖沫沙控訴林江反革命集團迫害中共北京市委第二書記劉仁、北京市副市長吳晗和著名作家老舍等人致死的罪行,說,北京市的干部和群眾受到株連迫害的達10289人之多。江青,國人皆日可殺!

審判員問:“江青,廖沫沙的揭發是不是事實?”江青不敢正面回答,不但不認罪,反而辱罵證人,審判長多次制止,江青不聽,唾味飛濺,繼續擾亂法庭。廖沫沙怒火中燒,猛擊桌案,大喝一聲:“住口!”聲震大庭,“證人”席上的名牌被震落在地。他大聲如吼:“江青,你們這伙人作惡多端,人民對你們恨之入骨,你們罪責難逃!我要求特別法庭對犯有累累罪行的江青堅決依法進行嚴厲的懲辦,決不寬恕!”審判長一聲令下,江青在兩名女法警的押解下灰溜溜地退出法庭。

……

介紹完血淚交織的一幕,廖沫沙又像往常一樣忘情地笑了,依然笑得天真。

廖沫沙被監禁8年,獨居幽室,面徒四壁,連舌頭都變得僵硬了,成了會說話的啞巴,如今慷慨陳詞,豈不快哉!

笑的背后,是狷介之士的輕蔑和悟道者的清醒。

最后一次同廖沫沙分手,他贈給兒子一幅字,同時打開一個紙煙盒。

題兒子:“有容乃大無欲則剛書贈閻力小同志廖沫沙年月日”

煙盒可能是他從監獄帶出來的,上面是字跡模糊的一首詩:《讀某期刊有感》,可謂諫詩,最后兩句是:

若道文章皆禍水興亡何須動吳鉤

胃出血,昏死過去

1975年夏,結束長達6年的干校生活,我告別收容我的另一個文化部五七干校——河北省靜海縣團泊洼和朝夕相處的《團泊洼的秋天》的作者郭小川,借調回京,參加以袁水拍為主編的“復刊”《人民文學》的工作,半年多后,胃大出血,昏死過去,住院搶救治療。

隆福醫院的病房里,成了自由論壇,凡是能說話的重病號沒有一個不罵江青,沒有一個不懷念周恩來、同情鄧小平的。離醫院不遠處的天安門如火如荼,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護士長管轄的病房里,只要她代表院黨委組織讀報討論,我就想起契訶夫筆下的《第六病房》。后來,我們嘀咕了一陣,開始造反,抵制讀報受訓,拒絕寫稿表態。“我們是病號!”形容枯槁者的呻吟之聲壓倒了與大喇叭里毛澤東思想戰斗隊同出一輒的鴰噪鳩鳴。破罐子破摔,你能把一伙茍延殘喘的危重病人怎么著!

劉茵和女兒探視,必從天安門抄詩送來,必告當天廣場悼念周恩來總理的最新消息,病床上很不平靜。

輸血,搶救,化驗,骨髓穿刺,終于排除白血病,但究竟算什么病?住院五六十天,查無實據。

正值批鄧高潮之際,《人民日報》發文報道,題目是《災區人民在毛主席革命路線指引下發揚人定勝天的革命精神抗震救災》,基調還是批鄧。

唐山地震,我帶病同周明即刻趕赴唐山、豐潤一帶進行現場采訪。吉普車進入遠郊區,腐尸的惡臭味直撲鼻翼,我們戴上特別加厚的醫用口罩,并且不惜噴灑酒精,然而,無法抵擋那混合而成的另一種刺鼻的怪味——難耐的腐尸味!遍地是塑料布包裝的尸體,從大卡車上用鐵勾子一捆一捆鉤下來,掉到來不及刨深的土坑里,上面復蓋一層薄薄的浮土。空曠的田野上,滿視野的塑料袋在陽光照射下放出閃閃的銀光,陰氣疹人。卡車過后,就是狗的世界,狗的盛宴。到處是吃人的狗,這時的狗變得與狼無異,觀者頓覺無名之恐怖。

唐山的地面已經塌陷,火車站的鐵道扭成麻花,至于建筑物,幾乎全部被摧毀,唐山基本上夷為平地,廢墟之上血肉模糊!

進入市區,整個唐山癱倒在這里,一片瓦礫,各種姿態的尸體充斥眼瞼,搖搖欲墜的陽臺上,倒掛著殘缺不全的男男女女。

這里已經留下華國鋒主席臨場指揮的身影。

解放軍是最可愛的人,他們用自己的血肉換取深深埋于廢墟下斷氣的殘軀。我們在帳篷遇見《誰是最可愛的人》的作者魏巍。唐山人沒了親人沒了家,唐山人沒有親人、沒有家,唐山組成了一個大家庭,解放軍個個是親人。在喪失天地良心的文革中、地震災害的毀滅下,出現了充分人道的唐山大家族,也是中國痛史上的一大人文景觀。觸景生情,我變成一個健康人,一個精壯的小伙子。

最可怕的事果然來了

1979年6月的一天,我被診斷為“胃平滑肌肉瘤”。“肉癌”不是“肌瘤”。胃平滑肌肉瘤不叫胃癌,但和胃癌一樣,同屬惡性腫瘤,也可以說我是得癌了,果然得癌了,我最怕的事到底來了!

文革時期挨斗,說我這個反革命分子已經上了中央的名單,說蘇修打來如何如何,甚至威脅說槍斃我。逼到這個份上,還有什么更可怕的!當然,非常狼狽。

但是,怕癌。一、文革折磨,心力交瘁,難免得癌;二、“不治之癥”,不可抗拒,冤哉枉矣。豈料,怕它,它偏來,倒霉逐了!

酸-辣-苦-甜-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斗批-走-生-老-病……全讓我給趕上了,閱盡人間春色。

我躺在協和醫院地下室的病房里,病友們談論最多的是生,而非死,像沒事的人一樣。夜晚,不眠而思,思前想后,一幕幕地過電影。我是不是已經走到人生的盡頭?就這樣帶著一筆糊涂賬走到人生的盡頭?下月,就是我47歲生日。

我到醫院前樓單人病房看望我所在的《文藝報》主編張光年。百廢俱興,中國文學事業正需要他登高一呼時,卻患了直腸癌,不過手術很成功。光年現身說法,諸多安慰。

我保留了3/5的胃。

探視時間,朋友和同行們接踵而至,劉錫誠一出病房眼圈就紅了。他們和我交談時不是樂呵呵的么?是來和遺體告別嗎?

我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友情所打動。

當我動完手術躺在協和醫院的病床上時,收到新出版的《人民文學》、《湘江文藝》等刊物,讀到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康濯的《分秒值千金》以及陳忠實的《桃園三老漢》和《信任》。興奮之情難以自己,遂于落日的余暉中斜臥枕邊記下粗粗幾筆,作為“校后又及”補入《日趨繁榮的短篇小說》一文的清樣。也是這個時候,我的《“現在還是放得不夠”》(因為有人指責“傷痕文學”散播絕望感傷情緒,說現在“放”過頭了)也在《人民日報》上發表。出院后,發表了我與孫犁、韓映山關于中篇小說創作的通信。

手術出院,精神不錯。不注意休養,不注意鍛煉,不注意營養,做病愈健康狀,豈知惡瘤術后的存活期未可預卜,大意不得。中篇小說興起,文代會召開,工作忙碌,文壇熱鬧,“肉瘤”不“肉瘤”的事,也就不及細究,漸漸淡漠了。

胃平滑肌肉瘤,這可怕的惡魔,是光焰無際的文化大革命留給我的終生難忘的紀念。

我非常害怕,以后不再怕了。不怕,死神反倒不來糾纏。

西湖遇仙

又一年,《兩湖》雜志的同行高松年來信,一再約我去一趟杭州,說《西湖》編輯部的音樂編輯老區有特異功能,會治疑難病癥,詩人公劉接受過他的治療,效果甚佳,云云。老領導張光年聞訊后,關心我的身體,傳話讓我不妨到南方走走。

按照松年的安排,一個大早,我們趕到龍井。龍井是老區每天飲茶、帶徒弟的地方。松年說:“老區喜歡寫小說,他知道你。此人怪脾氣,不愛聽客氣話,不接受禮品。你不要說你專程前來,裝作喜相逢的樣子,其它話由我來說。記住!”

啊,這就是孕育龍井茶的地方!

我隨松年拾級而上。

眾星捧月,虔誠,飄逸,神奇。

我們的到來對他毫無影響,任何反應也沒有。他特地要來一杯上好龍井,讓人遞在我的手里。

眾徒們圍成個大半圓,我坐在圓心,我的全身上下前后左右投射來亂箭似的目光,像針扎一般。他們有的雙眼緊閉,有的干脆背對著我,有的腦袋深深地低下,只聽老區輕輕地發問:“心臟怎樣?”眾徒們齊答:“正常。”“胃呢?”“正常。”“十二指腸球部?”“正常。”“好了,就這樣!”眾息聲。老區呷一口茶,松年俯耳過去,接著,送客。我連聲道謝,他仍無反應。

“這就放心了。”松年說。歸途,這位評論家才告訴了我事情的底細。

“一天,我剛打開你寄來的信,老區正好從旁經過,馬上指著你的信說:‘這個人胃里長東西了!’他從人的字跡能看出人的病情。‘胃里長東西’就是得胃癌了。我怕刺激你,沒有直說,只是催你早日南下。”

“我胃里確實長了惡性腫瘤。”

“據說是良性的。”

“不,惡性的。你直言以告,我有精神準備。”

“現在沒事了。剛才老區說,你胃里的東西沒有了,情況正常,手術成功。他說,從你字跡診斷,胃里的確有東西,今日一看,沒有了。他說,你今天來使他弄明白,留在字跡里的是舊信號;新信號的反應有個過程。”我大為震驚,問:“那就是說刀到病除?”“是的。”“需要吃什么藥?”“什么藥也不用吃。他只讓你注意兩點:一、休息太差;二、吃蔬果太少。”又補充說:“前不久,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為他拍了專題片,名聲越來越大。他學音樂指揮,造詣很深,脾氣古怪,剛直不阿,1957年挨整后,單身一人,突然半身不遂,練氣功治病的過程中突然發現自己有特異功能。”

住在西子湖畔,竟無賞心樂事之欲,卻想得很多。冷風襲來,感冒受涼。黃昏時分,漫步街頭。

遠遠看見老區對面走來,他也發現了我,不等我開口,他就止步,伸胳膊、搖手,像碰見瘟疫一樣,急急地說:“你感冒了,你感冒了,對面有個中藥鋪,快買幾包板藍根吃吃。”說完,扭頭就走,唯恐躲避不及。

我對老區其人,信任大于疑慮,因為他說我說準了,后來的事實也驗證了他的診斷,不能不佩服他特異的感覺和待人之真誠,我感謝他。這個正派的文化人,倔脾氣,好心腸,業務上也強,至今為人所景仰并津津樂道。

回到《文藝報》

1978年5月15日,文聯各籌備組開會,會議決定中國文聯三屆三次全委擴大會5月27日召開。不料大會召開的前夕,急電應召來京的徐遲,為病中郭沫若主席起草的書面講話被于立群和王廷芳全盤推翻。明天開會,情況緊急,籌備組領導林默涵、張光年、馮牧立即決定謝永旺、劉錫誠(后來加進我)連夜起草郭老的講話稿,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我們三人分工合作,整整一個通宵寫出《衷心的祝賀》一稿,第二天,送郭老病房,郭老聽完后點了頭,但夫人提出要作些修改:再短些;表達郭老病中百感交集之情;關于毛澤東思想的部分再加強。27日上午,中國文聯全委擴大會舉行,郭沫若主席的書面報告《衷心的祝愿》一經演員于藍凄惋而激奮的音調朗誦,全場一片嘆怨、唏噓之聲。文藝家們慶幸劫后余生的重逢。

從此宣告全國文聯和各協會重新恢復。

大會決定,《文藝報》1978年7月復刊。

“新時期文藝”一詞首次出現在大會的決議中。

中國文藝史進入“新時期”。

《文藝報》復刊于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夕。滿身瘡痍的《文藝報》,站起身來,抖擻精神,代表被“文藝黑線專政”論折磨得九死一生的文藝家們向著真正的“文藝黑線”進行控訴并發起攻擊。一面是同仇敵愾,一面是同病相憐;一面是推倒文化專制,一面是張揚文藝復興;一面背負傳統的包袱重整歸部,一面打開因襲的閘門擴充新軍;一面是思想的解放,一面是忘我的工作。在東四南大街禮士胡同52號一座于會泳部長當年坐鎮的小院里,聚集著義憤填膺的編輯和記者,馮牧和孔羅蓀器重他們,放手讓他們工作。文藝報編輯部是一臺靈敏度極高的收發報機,《文藝報》又成為文壇的晴雨表。

編輯部人員不多但工作效率極高。大家擠在一個大房間里,熱氣騰騰,像個大磁場,乘興而來,盡興而返,不知疲倦地議論,不遺余力地編寫,連飯都要打回來吃以便接上剛才的話茬,那份上勁、那份融洽,在《文藝報》的歷史上絕無僅有。“文藝黑線專政”論的大清算,《文藝八條》的大翻案,“天安門詩抄”的大松綁,“黑線人物”的大翻身,三中全會思想的大解放,真理標準的大討論,理論工作務虛會的大爆炸,政治與文藝關系的大清理,群情激昂,口誅筆伐,《文藝報》氣壯山河。它既是敢于弄潮的參謀部,又是對外開放的文藝沙龍,不少中青年批評家來這兒做客神聊,聊著聊著一篇文章的題目就有了。我們的主編馮牧,同時領導的另一個驍勇善戰的部門——文化部理論政策研究室就在馬路的對過,江曉天、顧驤、劉夢溪、鄭伯農、李興葉等一幫筆桿子,像一家人似的,經常走動,言必“思想解放”,語多“文壇動向”,激昂慷慨,捶胸頓足。我們歡呼“天安門詩歌”揚眉劍出鞘,我們策劃否定為政治服務的“工具”論,我們討論作家“干預生活”問題:“歌德”還是“缺德”,我們為革命現實主義吶喊請纓,迎接“傷痕文學”的潮頭“來了,來了!”我們專訪“右派文學”作家,驚呼短篇小說的新氣象、新突破和中篇小說的新崛起,甚至理直氣壯地為冤重如山的作家和作品平反,其勢如地火奔突,如狂飚之卷席,葳蕤春意遍于華林。我們舉辦了好幾期“讀書班”,聯系和扶持一批文學評論新作者如黃毓璜、童慶炳、劉思謙、吳宗蕙、蕭云儒、謝望新、李星等,把那些文革前寫評論現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寫(是不是“今后洗手不干”)的中年評論家如單復、王愚、潘旭瀾、宋遂良等邀請來京參加“讀書班”,授命撰寫重頭文章,這批中青年評論力量在新時期為創作披荊斬棘,蔚成大國。我和謝望新不約而同地把“讀書班”譽其名同“《文藝報》的黃埔軍校”,直至今日,大家談論起來仍然激動不已,“你是‘黃埔’三期的吧?”“永遠忘不了那個‘黃埔”’。

那時的編輯部好像密州出獵的蘇軾: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那時的編輯部諸同仁榮辱與共,誰也少不了誰,人人平等,個個都是上足了發條的陀螺。

唐達成、謝永旺、劉錫誠和我,有“《文藝報》四漢子”之稱。1978年,恢復《文藝報》時我們整天工作在一起。光陰荏苒,轉瞬已是廿年。我和謝永旺1956年來《文藝報》時,唐因、唐達成就是編輯部的正副主任了,風狂雨驟,劫后余生,二十年后重返《文藝報》,唐達成已到知命之年。編輯部諸君個頂個,一個也不能少,其所以單把我們稱作“四條漢子”,原因只有一個:“個頭”!不是“武大郎開店”而是武二郎開店。我雖贏弱,屬高挑兒身材,也就勉強搭了進去。這四個人的身高都在一米七六上下,因而得此諢名。編輯部除我等外,還有個頭高的,為什么單單是這“四條”呢?一天,風乍起,涼氣襲人,上班進屋,我們四人一水兒黃卡機布的風衣,像是彼此商量好了似的,從此以后,“四條漢子”的命名始告成立。

1996年7月28日,我、劉錫誠和剛從作協黨組書記的位上退下來的唐達成,隨太行自然保護區考察組一行,驅車來到群巒積翠的蒼巖山。上山容易下山難,365級石磴道可不是好對付的,石濕苔滑,須格外小心。三人行,時而手抓鐵鏈,時而挽臂相扶,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獨立行動,不相信自己老到了連下個臺階還要人護著的可怕程度,但是,就在這個當口,腳步不穩,三人幾乎同時打了個趔趄,趕緊互相搭把手,差點沒有摔倒,摔倒可不得了,起碼來個粉碎性骨折。約10年前,公共車啟動,輕輕一滑,我摔了個大馬趴,髕骨摔成了七塊,住院數80天,至今落下病根。達成說他已經70多了,頭頂落霜,“老了不是?”我看他風采依然,紅光滿面,銳氣不減當年,文辭、詩興、書法俱佳,腿腳也還靈便。至于錫誠,更不在話下,60歲的小弟弟,壯小伙子一般,行如風、坐如鐘,連軸轉不帶累字,使用286的小電腦硬是拿下一厚本《中國原始藝術》。我的身體不如他們二位,但輕瘦,行路易,而且喜歡走路……想著想著又一滑。“小心!好漢不提當年勇嘛!”“好漢?”我們想起“《文藝報》‘四條漢子”’,一晃將近20年!正說著,三人又相互扶了一把,達成感慨不已:“相扶走啊!”我說:“當年四條漢,轉瞬相扶走。”錫誠嘆了聲,說:“閻綱打油,好,繼續下去。”達成接著湊成四句,脫口而出:“當年四條漢,有志氣如牛;轉眼相扶走,莫懷千歲憂。”哈哈哈,三人大笑,不勝今昔。

下山后的第二天上午,達成書法留題,借他行云流水的筆勢,記我等似水易逝之流年。飛龍走蛇,一揮而就,只見那上面寫著:

當年四條漢 有志氣如牛

而今相扶持 莫懷千歲憂

一九九六年盛夏與閻綱錫誠同志同游蒼巖山景區山陡路滑相互扶持而行因憶及當年同在文藝報工作與永旺四人同被稱為四條漢子而今白發蒼蒼然扶持而行因與閻綱湊打油詩四句聊志紀念以寄感慨

——唐達成書并志

1999年,達成肺癌歿,病中曾題寫聯句:“寵辱不驚任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看天上云卷云舒”。身后有書畫集《達成書畫》問世。

跟《文藝報》一起蛻出災難

《文藝報》,人稱“文藝《紅旗》”,文藝界的晴雨表,是非之地,毛澤東歷次的文化整飭多從《文藝報》尋找突破口,《文藝報》傷害的人不在少數。

1956年深秋,我來編輯部報到,跟隨資深編輯訪問一些滿肚子窩氣的作家。丁玲躺在頤和園云松巢的躺椅上,聽說《文藝報》來人,扭過頭去,不屑一顧。艾青出言不遜,說《文藝報》是公共廁所,誰愿意拉屎誰隨便拉。又聽說《詩刊》派人去看馮雪峰,請教怎樣才能把《詩刊》辦好,雪峰回答說,要么辦成19世紀的《詩刊》,要么辦成21世紀的《詩刊》。1956年底作家協會的一次肅反審干總結會上,劉白羽的總結報告剛一結束,陳企霞就要求發言,說:那不過是一座宮殿燒毀之后所收獲的一堆木炭罷了!反右來了,天翻地覆,文聯大樓的401會議室成為批斗的會場兼法庭,《文藝報》被打成右派分子的占全體人員的比例之大令人咋舌。蕭乾、鐘惦棐、唐因、唐達成紛紛落馬,淪為賤民。此后,我在《文藝報》和作家協會經歷了好多大事件、大斗爭、大運動,驚心動魄。我親眼看見作協黨組怎么砸開陳企霞這只硬核桃,親見丁玲被開除黨籍時怎樣流下沮喪的淚水,許廣平聲色俱厲地指罵馮雪峰“魯迅死了你還咬魯迅一口”!音猶在耳。周揚在首都劇場做《文藝戰績上的一場大辯論》的報告,我在前排做紀錄,膽戰心驚。文革來了,橫掃“當權派”一大堆,《文藝報》連鍋端,發配干校勞動改造,“五一六”案冤枉“造反派”一大片,“好人”所剩無幾,“左派”告急。

《文藝報》的工作人員精忠敬業,一心一意想把新文學推向前進,做夢也想建立中國自己的馬克思主義的美學體系,可是,17年間,從《武訓傳》到反胡風,到批判《紅樓夢》、“反右”的《再批判》,到北戴河會議批“中間人物論”,到1964年“假整風”批裴多斐俱樂部,一直到林彪委托江青召開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的《紀要》,《文藝報》嚇破了膽,朝不保夕,趕緊把《題材問題》專論以來發出的防“左”信號收回,趕快掉轉槍口描準修正主義。

為了服從上峰、緊跟形勢,17年來,《文藝報》到處放槍,槍口對外,又對內,傷了文壇的元氣,同時充當自己的掘墓人,花落知多少!直到“還嫌‘左’得不夠”的橫掃、“文革”的互相殘殺,《文藝報》滅了不少有良知、有才華的作家,寫下文壇大段大段的哀史血淚史,《文藝報》自己把自己也給毀了。我是《文藝報》編輯部一名小編,情愿充當這個陣地的馴服工具,既約請許志喬張揚《紅旗譜》的人道主義、人性論,又組織馬文兵大批巴人的修正主義人情、人性論,并且代表《文藝報》出席南開大學中文系李何林的批判會……每每念及,心情沉重。

文化大革命期間,《文藝報》全體下放湖北咸寧文化部五七干校,揪斗“5.16反革命分子”整得人焦頭爛額,命懸一線。連隊(作協編制為干校五連)剛開罷批判《黃河大合唱》的投降主義路線后,我就和張光年咬耳朵:“老張,看來,《文藝報》的主編沒一個有好下場。”他笑了,說:“《文藝報》的副主編何嘗不是!”

《文藝報》與共和國同齡,50年來是與非,包袱相當沉重。

我的編輯生涯大部是在《文藝報》度過的,我一生的重要階段也是在《文藝報》度過的,我與《文藝報》同命運,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所以非常關心后新時期以來的《文藝報》,衷心希望《文藝報》越辦越好。《文藝報》辦好了,歷史對《文藝報》的公正結論自然就在其中了。

《文藝報》是我的搖籃。1956年一踏進《文藝報》,我就習寫評論文章,越寫越多。

粉碎四人幫,思想解放,呻吟的文學在驚叫和控訴,在魯迅冥冥中的教誨下,我抱病寫了不少疾惡如仇的文藝評論和直抒胸臆的隨筆雜文,態度鮮明地提出破除個人文藝迷信,解放文藝生產力,恢復真正的革命現實主義。指出:“惟有社會主義能夠救中國,除卻二百不能救文藝”;“真實是文學的生命,典型是文藝的旗幟”,并以“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三個階段概括新時期的文學發展的現實,“講真話”、“干預生活”,呼喚作家的尊嚴和言論自由。總之,不論是編輯評論還是撰寫評論,自我的目的都十分明確。

《“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讀<犯人李銅鐘的故事>》等評論文章,是我當時意識覺醒的激情寫照。

1979年由劉錫誠、鄭興萬二同志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我的入黨申請書上這樣表露:在我當時的心目中,周恩來是黨的化身。

從踏進《文藝報》起到文革前的10年間,我寫了為數不少的評論文章,經歷我生平第一次寫作旺期。第二個寫作旺期從粉碎四人幫到80年代的文學新時期,延續到八九風波的90年代初鄧小平的“南方講話”以后。第三個寫作旺期,是90年代至今,興趣轉移到隨筆和散文,針貶世風,追思往事,回看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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