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胡耀邦同志的交往

胡耀邦同志離開我們整整20年了，然而，他的音容笑貌仍歷歷在目。1975年我在中央讀書班(地點在原中共中央黨校院內)學習的時候，與他同班，從而相識、相知。此后和他有過不少接觸，受過他的教導。他逝世后，我時常想寫點回憶片段，以寄托懷念之情，但由于工作繁忙，一直未能如愿。如今我已從蘭州軍區副司令員兼蘭州軍區空軍司令員職位離休在家，多有閑暇，往事再現心頭，因此萌生寫點東西的念頭，以了心愿。

中央讀書班相識相交

1975年2月，我(時任空軍航空兵某師副師長)和林基貴、諸惠芬、潘蕘貴等作為空軍部隊代表被選送到中央讀書班學習。到了中共中央黨校，得知胡耀邦同志也來了，并且和我們在一個組，我們都很高興。在中央讀書班的半年時間里，我們和耀邦同志朝夕相處，他的人格魅力、高貴品質、鉆研精神至今仍然深深銘刻在我的腦海里。

當時，耀邦同志已近花甲之年，但他在學習上廢寢忘食、孜孜以求的精神，卻讓我們年輕學員自嘆不如。每天晚上，耀邦同志都要學習到很晚才入睡，有時甚至通宵達旦。一天深夜，我經過他的宿舍，發現燈還亮著，就走了進去，我說:“耀邦同志，這么晚您還沒有休息啊!”他看到我進來了，熱情地起身歡迎我，并邀請我坐在他旁邊。他正在學習《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這篇文章，我看書上畫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記號，書旁放著他正在做的讀書筆記。他對我說，這個問題太重要了，毛主席深刻總結了蘇聯和波匈事件中的經驗教訓，開展了大量的調查研究，指明了人民內部矛盾應該如何正確處理的方針和原則，值得好好研究。接著耀邦同志給我講起了自己是怎樣接受毛主席的教導走上革命道路的，當講到毛主席在延安抗大給他講課的情形，非常激動。他說，毛主席親自講授高級班哲學課，每次講完就讓大家討論一次，并親自主持討論，有時候會點名要他發言。《矛盾論》和《實踐論》就是那個時候的講稿。

后來我們又聊到“文化大革命”中的事情，對于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受過打擊和迫害，他卻沒有半句怨言，心態是那樣坦然平和。我想，只有心胸寬廣、品德高尚的人才會這樣心靜如水，心里越發對他多了幾分崇敬。最后，耀邦同志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黃，無論外界形勢如何，我們都不要放棄讀書學習，要堅信黨和國家形勢總會好起來的，我們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喪失信心。你們都是來自軍隊的領導干部，知識是領導的本錢，不及時掌握理論知識和最新信息，怎么能做好領導工作呢?一定要珍惜來黨校學習的機會，一旦回到了工作崗位，就沒有多少時間讀書了。”耀邦同志的一席話使我深受教育，多年后，他那孜孜不倦、苦讀不已的情形還時常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回憶我這么多年的部隊工作，雖然崗位不斷變動，工作任務十分繁重，但總要擠出時間讀書學習，這和耀邦同志的鼓勵和鞭策是分不開的。

耀邦同志作為老革命，雖然職務很高，但是沒有架子，經常和我們一起拉家常，我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在我們眼里，他就像一位親切和藹、富有人情味的長輩。每次組織學習討論，他都要做充分的準備，寫出詳細的發言提綱。當時我們在組織學習《哥達綱領批判》《國家與革命》以及《毛澤東選集》里面的文章，他都能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和自己的成長經歷談體會，講得很生動、深刻、富有哲理，讓人受益匪淺。當輪到其他同志發言，他都會聚精會神地聽，還不時地做筆記。

耀邦同志曾在軍隊工作多年，對軍隊有著深厚的感情。在中央讀書班學習期間，他曾多次邀請軍隊的同志去他家做客。耀邦同志說，你們到北京來了這么久，還沒有去過我家，歡迎到我家去看看，吃個便飯。每次到他家去做客，他都親自安排，吃什么菜他都一一交代，并把珍藏多年的茅臺酒拿出來給我們喝。他端起酒杯，動情地說:“我也是個老兵啊，對軍隊有著特殊的情感，沒有軍隊的浴血奮戰，怎么會有今天的太平呢?!”畢業的時候，他再一次邀請我們到他家里做客，還把小女兒叫過來和我們一起用餐。他的小女兒在軍隊里當護士，她把蘋果端上來請我們吃，說“水果已經消過毒，可以直接吃的”，其間為我們端菜，在廚房里幫忙，動作很麻利，從她身上一點也看不出嬌生慣養的習氣。可見，耀邦同志平時對子女的要求很嚴格。我們吃的都是家常菜，大家感覺卻很親切，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飯后，耀邦同志帶我們參觀了他的書房，房子里除了門窗外，幾乎高達房頂的幾個大書架擺滿了整整兩面墻。我說:“耀邦同志的書好多啊，真是讀書破萬卷!”耀邦同志說“我原來的書更多呢，有一部分送人了。”

雷州半島重逢敘舊

學習結束后，胡耀邦同志被重新安排工作，先后擔任了中科院黨的核心小組副組長、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等職務，在黨的十一屆五中全會上，他當選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后來我也走上了空軍航空兵某師師長的崗位，沒有機會和耀邦同志接觸。1982年3月7日上午，我們接到迎接中央首長的命令，當時并不知道是耀邦同志要來，一直在機場待命。當看到耀邦同志走下飛機舷梯，朝大家揮手致意時，我既驚訝又激動。隨后耀邦同志走到迎候隊伍面前，和大家一一握手，不斷地問候著大家。當耀邦同志走到我跟前時，我激動地說:“耀邦同志，好久不見您了!”他一下子就認出了我，親切地握著我的手說，小黃，你怎么會在這里呀?然后他高興地對我說，郝建秀同志也來了，并對走在后面的郝建秀大聲喊道:“郝建秀，郝建秀，請到這里來一下，碰到我們的老同學了，沒有想到我們三個老同學又在雷州半島見面了!”我們三個人在機場敘舊，回憶在中央黨校學習的情形。南海艦隊的張司令好奇地問:“總書記，您和黃師長是什么關系啊?”耀邦同志說，“我們是黨校的同學呢!”我連忙說:“不敢當啊!”總書記說:“這是歷史嘛，我們要尊重歷史啊!”最后，他對我說:“黃師長，你們部隊是英雄的部隊啊，在抗美援朝時期涌現了不少戰斗英雄哦，我想看看你們師的飛行員們，和他們合個影，你看行不行啊?”后來我專門向耀邦同志匯報了我師的情況，他聽得很專注，并作了重要指示，結束的時候，耀邦同志接見了我師的飛行員，并與他們合影留念。

胡耀邦同志非常關心國家體育事業。1984年，我從南寧到北京開會，約了郝建秀同志一起去看望他。當我們一走進他的住所，耀邦同志就出來迎接我們，他拉著我的手親切地說:“小黃，我們很久不見了，歡迎你到我家來做客，現在電視正播中國隊對沙特隊的足球賽呢，我們一起去看看吧。”當時耀邦同志已經是總書記了，雖然位置變了，但平易近人的作風絲毫沒有變。他親自給我們泡茶，我和郝建秀陪著他看了一個小時的足球賽。當看到中國足球隊隊形“一線擺開”，防線很快被突破，沙特隊進了一球，他激動地站了起來，說:“你們看，我們的球隊一線平推，這叫不講戰術，軍隊打仗要講戰術，踢球也要講戰術，怎么能無縱深防御呢?只有建立縱深防御，隊形才能牢固嘛，突破一線防御，還有二線，突破了二線還有三線。”最后中國足球隊輸了，他若有所思地說:“軍隊要嚴格訓練，足球是競技性的東西，也要嚴格訓練，嚴格管理，講究戰略戰術。教練員一定要有思想，有頭腦，要有一往無前的精神，你們打仗也是這樣嘛，看來足球隊要向軍隊學習啊!不怕吃苦，不怕累。”告別的時候，耀邦同志要我等一下，急忙跑到別的屋子里拿來兩盒茶葉，硬塞給我:“你一定要拿著，我們都是老同學，見一次面不容易，你喝我的茶，能想起我#8943;#8943;”耀邦同志送我的茶葉，我一直舍不得喝。

最后一次見到耀邦同志是在廣西南寧，他到南寧過春節，郝建秀同志也陪同去了，我們三個人又見了一面。

后來再也沒有見過耀邦同志，1989年4月15日，耀邦同志因心臟病突發在北京逝世了。我從電視新聞中得知這個噩耗，心里非常悲痛，難過得吃不下飯。耀邦同志雖然去世了，但他那樂觀豁達的精神和高尚的品德始終感染和教育著我，影響著我的一生。

(責任編輯謝文雄 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