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哪呀咿喲

肖正民

一

這一聲唱，從半個世紀前一家鐵匠鋪的爐火旁傳來，像青梅含入嘴中那一陣青酸，像嫩竹在月光下被風拂過的一絲嬌羞。

這一聲唱，我頓時被電觸，中年的雙眸便定格在童年的時分。

早已被“嗨嗬嗨嗬”的現代搖滾集體無意識地進入藝術的茫然，早已忘記了根的存在與根所曾吸取過的草根營養，當此處一聲“妹哪呀咿喲”推云撥霧，那記憶深處的時光，便像電影鏡頭在腦海中，一格一格地閃回

二

“隔地條河呀，妹哪呀咿喲……”

是那爐火映紅臉膛的剎那。臉頰的緋紅與爐火對映對唱，翹起的蘭花指上，一條方格手帕舞起，上下翻飛，冬天的寒冷已被藝術的熱情扇走，所有的眼睛被陶醉。

四指寬的門神的眼睛，此刻也流淌出月光般溫柔的光澤。神也在聆聽!

小花貓的胡須在顫動，它似乎被感動，蜷伏在鍋臺旁的身子立起，兩耳微微聳動。這精靈也在聆聽。

三

鄉村路上，鑼鼓嗩吶與幫腔聲“妹哪呀咿喲”在高八度吼唱，小調與嬉鬧被鞭炮點燃，一個季節的歡騰以鄉土的氣息而成為慶典，無數童年的遐思，唱在這一句最有韻味的腔調里，

“妹哪呀咿喲”!我在尋找那一只翹起蘭花指的曲線弧形，臉上的緋紅像一抹霞光升起，使我記得藝術的初衷曾是如此明亮。

四

小河有一條跳板，承載了多少童年的樂趣與嬉戲。冬天凍得像胡蘿卜的小手在水中洗滌：夏天光腚小伙伴的泳姿。翻騰了一河暖水，只有岸邊，那寧靜得像石頭一樣的村姑，“妹哪呀咿喲”的旋律掩在心底，待正月的一聲長唱，蟄伏的歌如同火焰燃起。

小河的一條跳板上，鄉土原汁原味的藝術乳汁，順著小河流淌，溶入遠處的江河。

五

鄉土的歌啊，心中的唱啊，湖鄉的魂啊……“妹哪呀咿喲……”

多少年了，這被塵封的記憶，在當代滾滾紅塵的喧囂中，你是那么地極富質感。這一聲唱，讓我耳熱心跳，讓我熱淚橫流，讓我激情澎湃，那一群鮮活的藝術圖像，曾營養過我少年的歲月，曾打動過我華年的風情，根之所在，情之所依，心之所系，眼之所望，兩個字——回歸!藝術的回歸，讓我們誠實地面對草根!

六

一把折扇打開，一條手帕飛動，它開了土地的門，它動了歲月的情。

“妹哪呀咿喲……”

給我春分、雨水、芒種、自露……

給我四季、八方、七情、六欲……

給我臘梅、桃花、蓮葉、秋菊……

一攬整個湖鄉風情，一擁泱泱金堤銀垸，再聽這一聲蕩氣回腸的唱啊，它使我全部的生命——又來一次年輕!

七

陽光下，月光中，童年的記憶，青春的倩影，中年的淚水，在一格一格的詩行里顯影，它獲得又一個嶄新的姓名——

地花鼓，非物質文化遺產，民間文化，湖鄉深處的記憶……

站在被現代光輝照得透亮而又忘記了根的空調的涼爽中，推開窗戶，打開大門，對著崛起的水泥建筑“森林”，讓我再次地大聲唱——

“妹哪呀咿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