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永利
摘 要:從自然科學研究的規律看,不論任何科學門類,只要具備自然科學的屬性,引入并應用量的分析方法應當是可行的,是毫無疑問的。中醫從陰陽的層面宏觀地對人體生理病理的把握,在性質的分類上是正確的,但又是籠統的、不精確的。中醫的科學水平要達到一個更高的境界,必須合理地引入量的分析方法,使之理論更嚴謹、更精確。中醫對關系“過程”研究的省略,是導致中醫理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原因所在。科學理論需要嚴格的邏輯表達, 這種邏輯上的嚴格是以科學研究過程中清晰的過渡環節和機制來支撐的。過程明確了,才可能將事物模糊的規律清晰地呈現出來。 明確中醫理論中的過程和細節,才有可能找到那些支撐中醫理論發展的關鍵點,才能為中醫理論的飛躍找到突破口。
關鍵詞:中醫發展;分析方法;量;過程;中醫思路研究;中醫與科學
中圖分類號:R2-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2197(2009)02-0001-02
如果承認中醫具有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的雙重屬性,中醫現代研究就必然面對科學方法的正確選擇問題。方法的選擇因于不同的研究對象和需求,中醫研究需要不需要自然科學方法?在具體實踐中,由于研究層面的不同、研究思維的不同、基礎與臨床的不同,對這一問題的認識也不盡一致。筆者以為在明確這一問題之前,必須從科學發展的規律上對以下兩個基本科學問題做出回答。
1 中醫對“質”的認識要不要引入“量”的分析
中醫與西醫的重要區別之一,就在于對疾病的認識上,前者以“質”的把握為主,后者則以“量”的分析為主。中醫對質的把握,是建立在對整體的外在現象的綜合認識上,是一種宏觀的判斷。“察色按脈,先別陰陽”,強調的就是一種純粹的質的辨識。可以肯定地說,中醫這種質的判斷,就是對疾病性質的客觀正確的把握。中醫所以是科學的,就是因為它的療效是客觀存在的,它的療效取決于什么?首要的因素當然是對疾病性質的正確把握。沒有寒熱虛實的判斷,溫清補消就難以準確對應,治療就是盲目的。
但是,走過二千年以后,站在現代科學高度發達的今天,在充分肯定中醫科學性的同時,也不得不指出這種建立在宏觀基礎上的“質”的把握是不夠精確的。用人文科學的方法論證自然科學現象,性質雖然明了,但精確度是遠遠不夠的。這就是哲學方法直接代替具體科學方法的缺陷所在。近代以來,歐洲自然科學所以逐漸與哲學分化,主要原因就是自然科學的深入發展和逐漸精確,哲學方法已難以滿足它們的需求。中醫所以只能在宏觀上對疾病進行質的把握,而不能做量的分析,也是因為以陰陽五行學說為主的理論構建沒有為中醫提供量的分析的基礎,限于條件,中醫也只能在質的把握上力求準確。但是,沒有量的分析,只靠主觀的判斷,這種努力總是收效甚微的。
中醫在治療上對“量”的探索也曾有所努力,并試圖通過量的分析來達到治療上的精確度。如方劑君臣佐使藥物的劑量變化,就表現了藥物在治療中的地位和作用強度。《傷寒論》許多名方及其衍生方,除了藥物的變化以外,其中不少則是僅僅通過劑量變化而表現其主治變化的。但是,由于歷史條件的限制,這種量的變化始終對應的是證候的變化,是對性質的把握,所以,它并未能引發中醫整體上向著量化的方向大踏步前進。盡管如此,我們也不難發現,其中已經表現出了中醫由“質”的宏觀把握向“量”的微觀認識發展轉變的內在要求。
通常認為,一門自然科學只有達到數學的定量化才算是成熟的科學。這是因為世界的萬事萬物都處在直觀之中,只要在直觀的層面,就可以對之進行定量分析。性質是通過量來確定的,我們看到的五花八門的現象,在它們的背后都是一種量的關系。紅色是直觀的,其淡和濃的變化就是一種量的比例關系在人的感官中造成的效果。知名學者鄧曉芒在其《康德哲學講演錄》中說到:“中國古代為什么沒有西方意義上的科學?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主要是建立在定性之上,‘金木水火土以及中醫學中的‘寒熱濕火,這些都是定性分析,沒有定量分析,不能用量來加以解釋。其中的量要靠體驗,要去斟酌。一個中醫看病的時候,用藥是三錢還是五錢,他要想半天,他要體會、斟酌。有時根本不說清楚,只是說‘少許、‘若干。因為用藥量是根據對病的質的體驗去取舍。”
中醫起源于古代科學,是以定性分析為主,但是現在看來,由此性到彼性,之間的轉化一定有一個量的積累,有一個量變過程的。由寒證變為熱證,絕對不是突然之間的事,一定是逐漸演變的。疾病的動態觀是中醫學的精髓,疾病的變化與發展一直是中醫觀察研究的重心。如何使我們的辨證更加精確,根本的方法就是對證候的輕重變化即“程度”變化,能通過“量”的分析去觀察判斷,以量變推斷質變,而不僅僅限于現象的肉眼觀測。現在所以不能用量來加以解釋,是因為中醫學中尚未引進量的分析方法,尚未在質的分析基礎上進行量的研究,是缺少必要的基礎,而非中醫不能量化。可以斷定,只要中醫學的自然科學屬性是客觀存在的,即研究的對象是直觀的,是可實證的,數學的方法就一定會走進中醫現代研究的相關領域。走向精確,是包括中醫在內的一切科學發展的共同方向。模糊數學是在數學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它與中醫因籠統帶來的“模糊”不是一個概念。
中醫界也存在不同的觀點,認為:“既然簡單的癥狀標準已經滿足中醫治療上的需要,為什么一定要采用復雜而又依賴性強的量化標準呢?相比之下,容易把握的癥狀標準比不容易把握的量化標準顯得更加先進,更加科學。”““辨證論治是中醫的特色之一,采用具有中醫特色的癥狀標準來辨證就已經足夠,過分地強調量化標準,反而違背中醫簡單化和普及化的初衷。”此觀點具有一定代表性。作為科學的中醫要不要量化,量化的中醫是進步還是倒退?辨證論治是中醫的特色,其水平要不要從籠統走向精確?“易把握、簡單化”是有利于臨床的,但它是否就是判斷臨床先進性和科學水平的唯一標準?籠統水平上的“易把握、簡單化”和精確水平上的“易把握、簡單化”是一回事嗎?這些問題是我們在選擇研究方法之前必須首先回答的。
2 中醫的關系“過程”要不要“知其所以然”
中國古代科學所以常被質疑,原因就在于“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近代的著名學者胡適、魯迅等就曾提出這一問題。有人說,“中國古代所謂的科學技術其實主要是技術,中國人只講結果,不講過程,過程被拋棄了,或者被隱藏起來了,秘而不宣。所以,中國人把這種科學技術稱作‘奇技異巧,因為其間的過程和原理都省略了,所以看上去很奇怪,像是魔術、巫術。”中國古代科學這一特征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面向過去、面向典籍、面向祖宗之成法的煩瑣考證學風的影響之外,尤其重要的一點則是自然哲學對科學的頑固統治。這在中醫的表現尤其突出。
有人并不承認中醫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理由是中醫始終在講陰陽關系、五行關系、臟腑關系、正邪關系等等,關系是什么,不就是在闡述事物的因果,在闡述“所以然”嗎?我們不否認中醫的“關系”是在闡述“所以然”,問題是這種建立在自然哲學基礎上的“所以然”,并不能對科學的具體原理做出應有的解釋,其闡述的原理僅僅是普遍性的,是對所有事物普適的,不是對中醫自身特殊規律的具體客觀闡述,結果仍然是“不知其所以然”。
知名學者劉大椿先生在其《科學哲學》一書中說到:“中國有機論思維方式總的來說在概念的形式推導方面比較薄弱,并且缺乏一種類似演繹幾何中的形式邏輯(這正是希臘科學精確性的實質)……中國古代學人善于在最高天道與人倫關系及至山川草木之間作直接類比,推崇直覺的領悟,著眼于把握變動的關鍵,體認事物的內在聯系。但是,它不講究嚴密的邏輯推理和體系的形成構造,忽視在宇宙萬物之間存在著一系列不同的層次和過渡環節。”
說得很恰當,這也直接擊中了中醫學作為一門具體科學所存在的缺陷,即因果鏈條不具體、不清晰。
作為科學,要求的是對不同層次的規律性進行具體的研究,對其間過渡環節和機制作出確切的說明。這不是在將事物復雜化,而是將事物模糊的規律更清晰地呈現出來。科學的簡明就是建立在這種清晰的客觀的關系之上的。當然,“簡明”還不是“過程”研究的意義根本,根本則在于中醫能在現代科學水平上得到深化和發展。中醫學中蘊藏有大量的樸素的科學元素,用現代科學手段進行深層次的開鑿和精細的雕刻還遠遠談不上,其完美的科學內核遠沒有得到顯露。在現代科學條件下,要不要對中醫科學原理的“關系過程”進行現代水平上的修補,要不要把每一因果鏈條進行現代科學水平上的聯結,其對中醫發展的意義值得我們思考。
不同層次過渡的模糊性必然導致科學理論的人格化,如天地日月之論與君臣等級相聯系,中醫學中五臟關系、組方規則與君臣佐使相類比等。在這種思維方式支配下,類比只能停留在比較低的水平,并且可能是隨心所欲的。就科學而言,這顯然是不嚴謹的。著名學者楊振寧博士曾明確提出:“科學就是科學,在科學問題上,一定要擺脫‘天人合一的觀念,認同人世間有人世間的規律,有人世間復雜的現象,自然界有自然界的復雜現象,這完全是兩回事,不要把二者合在一起。”這里的“天人合一”不是指整體觀念,是說人世間的規律和自然界規律是有區別的,一定要分開來研究。
之所以要提出回答以上兩個基本科學問題,因為它直接給中醫研究方法的選擇帶來關鍵性的影響。承認不承認中醫的自然科學屬性,關系的是中醫研究能不能采用自然科學方法的問題,而“能不能用”和“需要不需要”則是兩回事,是否需要自然科學方法,最終還要取決于中醫對“量化”和“過程研究”的需求。
(責任編輯:王尚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