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散文詩的一次成功飛翔

耿林莽

皇泯先生長篇散文詩力作《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的出版，我認為是當代散文詩的一個凱旋的信號，說是“笛音”，似有不足，其實是有如號角般宏闊與嘹亮的吹奏，是當代散文詩壇值得注目與歡呼的一次成功的飛翔。

散文詩遭受冷遇甚至漠視的原因之一，是有人至今仍囿于舊識，覺得她是僅能寫點小花小草之類無足輕重的“小玩意”。其實，當代散文詩的面目早已改觀，許多篇幅不大的短章，其思想深度和表現容量也并不淺陋和窄小，而氣度恢宏、思想開闊的長篇巨制，更是令人耳目一新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出版了劉再復的《尋找的悲歌》，彭燕郊的《混沌初開》，都是影響深遠的名作，現在又有了這部《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值得重視的是，她們的價值并不在于篇幅的巨大，而在于內容的厚重、思想的敏銳。雖然視角與風格各有不同，卻都貫穿了現代意識，體現了現代人的憂患意識與人文關懷，這一點，才是值得珍視的所在。

且說皇泯的《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他的弟弟馮春發循資水、烏江自費徒步作尋根索源的考察。歷盡艱險磨難，在游水時不幸失蹤。這是此詩所寫的內容。但這僅僅是一條線索，若僅限于敘述過程，表達親人的哀思，其意義就很有限了。皇泯的長詩，完全超越了就事論事的交代敘述，而賦予了這一悲壯的尋源之旅以現代人不甘于精神枯竭的困擾，尋求生命真諦、人生底奧的精神家園之回歸的崇高追求，極大地提升了長詩的意境深度和思維空間。與此同時，在散文詩的寫作上，廣泛吸取和成熟運用了現代技巧，從而在藝術上閃耀出奪目的光輝，為我們提供了彌足珍貴的藝術經驗。

有人認為，散文詩要表現較復雜的內容，特別是運用敘述手段時，需較多地采取散文的筆調，遂使“散文化”傾向得以滋生，皇泯在如此宏大的篇幅中，卻始終采用教文詩的結構手段，以意象、象征、通感、變形等技巧，和詩美色彩濃郁的散文詩語言完成了他的長詩，其重要經驗之一，便是我多次強調的散文詩不宜走純抒情的路子，更不宜走散文式純敘事的路子，最好是以抒情的筆調以敘事的內容充實抒情，即融抒情、敘事和理性思維于一體的散文詩表達手段。難能可貴的是，他在如此浩繁的情節過程與諸多不同的場景中，作到了一以貫之的“三合一”，完全舍棄了散文式的平板敘述，是很不容易的。沒有很高的藝術修養和掌控能力無從實現。我之所以說這部長詩的出版，是當代散文詩的凱旋信號，也是基于這一藝術上的認定。

不妨從一些細部，主要是語言上，舉幾個例子來說明我的認識。

在《尋源》一章中，他寫道：“自你問世那刻起，時代就缺水。龜裂的饑荒，焦渴了目光和本能。”這里所說的“缺水”，恐不僅指物質上的水，而且有精神上的水，所以才有“焦渴了目光和本能”的說法。作為佐證，詩中還有這樣的詩句：“笨重的門環，咬于獅頭巨口，圓睜偶像的威嚴”，和“你的目光，就這樣被常規咬短”，它們決非可有可無的閑筆。而是在暗示“尋源者”的遠行，是有其時代背景和思想指導的。從詩中提到艾略特的《荒原》也可以得到證明；從“因而很多人不再尋源……成為一具沒有知覺的木乃伊”更可以得到證明。

皇泯的想象力和營造意象的能力，在長詩中得到充分的發揮，真的是才華橫溢。譬如，《纖痕》一章中，便有許多出色的創造：“帆，是云彩。云彩，是帆。你踮起腳尖，是一根桅桿。”甚至連抽煙這樣的日常細節，也提供了“淡青色的絲絲縷縷，盤旋在纖夫的疲憊里”這樣既生動又恰切的聯想，日記上的“斜體字”，也提供了“這便是拉纖的姿勢嗎”這樣的聯想，多妙!

《覆水》是全詩的高潮。寫到了尋源者的覆水悲劇。皇泯壓抑了他的悲痛，將她寫得何等大度、從容，充滿著生命不屈的昂揚情調，從而塑造了主人公那“勇士和醒世者”的高大形象，完成了一支歌悲壯而又嘹亮的最強音。

“你是游魚，尋找激流，尋找飛浪，尋找鱗甲的閃光……

笑仰于波濤之上……”

這便是超越、提升。詩中的主人公早已被詩化為一種理想的化身了。當我們讀到：

“你的玉屏竹笛，在榮塵的封存里，等待世紀風的吹響……”

我們早已忘卻了現實生活中人物與故事的原型，完全置身于詩化的一曲贊歌中了。什么是詩，什么是散文詩，這便是，這才是。走出紀實，走出“報告體”，走出散文化，在嶄新的獨立文體散文詩的藝術大道上闊步前行，皇泯的《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