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刺猬遇見大刺猬

輕舞絕塵

他是小刺猬

媽媽把他帶來的時候，我正拿著拖布拖地。一陣冷風吹進來，未等我抬起頭，一雙沾滿泥巴的黑色棉鞋便出現在門口。好久，那穿黑色棉鞋的男孩都愣愣地站在門口不邁步進來。媽媽拉他的手，他依舊站著不肯動，眼睛盯著我的拖布和我剛剛拖完的地面，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圓圓的臉上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亮亮，這是我們的家，亮亮，這是媽媽收拾好的你的房間，亮亮，這是姐姐……媽媽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始終低著頭，沒有看這個家和我一眼。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有著千萬分的不屑一顧。亮亮，你想吃冰激凌嗎？我用手去摸他的頭，不等我的手觸到他的頭發，他一閃便躲開了。眼里竟然有些厭煩的神色，像極了被人驚擾的小刺猬。我訥訥地縮回手，臉上的笑容僵硬了。那一刻，望著矮我一頭的媽媽經常念叨的跟外婆生活了13年的我的弟弟，冥想了無數次見到他時的喜悅蕩然無存……

他哭了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除了吃飯時他坐我對面，別的時候他都躲在房間里不出門。有時媽媽故意進去跟他說話，他也半天才應付幾個字。亮亮，跟姐姐去游樂園玩過山車吧，他沉默……亮亮，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呢，他依舊沉默……我在外面的客廳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大，心里說不出來的憤怒。

一天中午，爸爸媽媽都在午睡。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我躡手躡腳地過去接聽，原來是外婆。剛剛叫了一聲外婆，亮亮就從房間里沖出來，從我手中搶過電話。他對著電話，只叫了一聲外婆，便大聲地哭了起來。電話那邊的外婆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亮亮，亮亮，好孩子，怎么了……他只是哭泣，聲音越來越響。那樣的時刻，誰能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樣的委屈，讓一個尚未懂事的孩子那么傷心欲絕。

他失蹤了

媽媽來學校找我的時候，我正在上上午的最后一節課。老師出去跟媽媽說話，片刻之后老師便叫我出了教室。青青，今天早上上課之前看見亮亮了沒有，他的老師說他整個早上都沒有來上課。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看著媽媽焦急的眼神……

我跟老師請了假，跟著媽媽到處去找亮亮。直到太陽落下去好久，依然不見他的蹤影。媽媽拉著我的手，急得都快哭了，她一路念叨著，這么冷的天他能去哪里呢？我什么都沒說，心想，他究竟為什么總對我們充滿敵意和戒備？他為什么總讓人不得安寧，為什么……

直到深夜，有人來敲門。開門，一位陌生的中年人站在門口，后面是臉上有無數道淚痕的他。我盯了他一眼，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關門的聲響驚天動地。

原來他自己跑去了車站，拿著10塊錢要買去寧齊的車票，那是外婆住著的地方。到后來他找不到車，在候車大廳里哭了一下午。再后來他就遇見了這位叔叔。叔叔對媽媽說，這孩子真是倔強，問他家住哪里，他半天都說他的家在寧齊。一個小時了才問出原來是住這里呢。媽媽送叔叔出去的時候，我沖出來，對著他大叫，你不是說你的家不在這里嗎，回來干什么？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眼淚流了一臉。

他做飯了

后來的好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沒有主動跟他說話。在家里的時候，無論他干什么，我都是冷眼沉默。

而讓我奇怪的是他跟爸爸媽媽的關系慢慢地開始親近起來。一個周末，他甚至很殷勤地跟媽媽說他要給我們做飯。媽媽回頭看我，眼里滿是說不出來的驚喜。于是，他從大清早就開始忙，時不時地還讓媽媽幫他打打下手。等到中午過去了，也不見有開飯的跡象。大概到下午一點多的時候，他給每人端出來一碗面，上面有剛剛放上去的調料的痕跡。如是這般，應該是把面煮好了，才把醬油、醋、花椒、姜、香料等等能找到的東西全部放進去的吧。湯和面，完全是混濁一片，有些慘不忍睹……我怕你們肚子餓，我先給你們煮面了。他小聲給我們解釋，臉上微微地紅了。我目瞪口呆地掃了他一眼，起身去了廚房，發現里面到處是亂七八糟的切好的菜。想象著他是怎樣笨拙地為我們做飯，我心里的驚訝無從表達……

我哭了

又是一個周末。媽媽出去的時候，提醒我把自己的衣服洗干凈。我隨口答應，然后一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過了好久，他走過來跟我說話，大概就是催促我怎么還不洗衣服。我眼睛盯著屏幕，看也沒看他，隨口說了一句，我等會兒再洗，我現在肚子疼。后來，我趴在沙發上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景象讓我驚詫萬分，陽臺上密密地晾滿了滴著水珠的我的衣服……他手里還正拿著我的一條牛仔褲。看著那些在陽光里飛揚著的衣服，我說我來洗吧。他說你不是肚子疼嗎，還是我幫你洗吧。我站在他身后，咧了咧嘴想笑笑，眼淚卻已悄悄地充滿了眼睛……

我是大刺猬

我沒想到讓我討厭的弟弟，竟為我洗了那么多衣服，想起往事，我感到無比愧疚。

其實那次他要離家出走，都是我惹的禍。在他那天對著外婆的電話大哭之后，我對他的討厭與日俱增。就在他又一次對著外婆的電話哭泣時，家里只有我跟他兩個人，我對著他大吼，你不想住在這里就回去住外婆那里，這里不歡迎你，這不是你的家。我積攢了無數日子的怨恨就在那時全部爆發了，我幾乎成了一只毛發鋒利的大刺猬，帶著極大的攻擊性刺向身邊的同類。他哭得異常兇猛，肩膀隨著哭泣的聲音猛烈地抽搐著，我明天就回去，我再也不回來了，你不是我姐姐，這里也不是我的家……他說完這些話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沒想到，第二天他會拿著10塊錢去車站買離開家的車票，會在別人問他家住哪里的時候說不在這個城市……

其實，這么久以來，我是多么尖刻的一只大刺猬。我總是忽略他不過是個那么小的一個正在長大的孩子，我也總是不肯遷就他離開外婆之后因為孤單而格外敏感的行為，我也總是忘記他是需要時間來適應這個他不怎么熟悉的家以及爸爸媽媽和姐姐……

當小刺猬遇見大刺猬

其實，弟弟是個聰明而又懂事的孩子。他為媽媽送鑰匙，為爸爸剪報紙，為我整理我的亂七八糟的書桌……而那么多的時間里，我關注的只是他怎樣疏遠怎樣傷害我們……

我真的是沒有理由也不能再如以前一樣繼續當一只鋒利的大刺猬了。我在這樣想著的時候，轉身又站在了他的身后，我拿我的手去摸他的頭，他沒有如剛見面的那天一樣躲開，而是對我微笑了一下。

我說，亮亮，如果大刺猬遇見小刺猬會怎樣。

姐姐，大刺猬會跟小刺猬一起長大。他叫我姐姐的時候，他依舊低著頭繼續洗衣服。

亮亮，你說大刺猬跟小刺猬會互相攻擊嗎？刺猬身上那么多刺。

不會，因為他們都是刺猬呀，他們會一起長大。

那時那刻，我們的手都放進了滿是肥皂泡的水里，那么親近。亮亮說得對，我們都有刺，但是我們會一起長大，因為，我們都是刺猬，我們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