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童心
我相信童心有天真無邪的一面,也有黑暗邪惡的一面。
有時不敢回顧童年的灰暗地帶。那心常常在憂懼之中,怕黑怕鬼怕考試怕老師怕陌生人,人與人的爭吵令我發抖,瘋子也可怕,打雷更可怕,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多懼怕,連呼吸都覺得痛苦。不需要有什么事發生,也許孩子最懂得存在本質的痛苦,無聊且無意義地存活,只是他們不會訴說。
我常常跟一群同伴漫無目的地在田野中游走,假裝在尋找什么,有時找到一些野生果子,興奮地像挖到寶,有時是一枚汽水瓶蓋,有時是一段星星草,有時運氣好撿到一顆玻璃珠, 稀奇地爭睹,最后的儀式,是把所有東西埋成一個冢,然后再一起搗毀。操場那頭有許多被吊死的貓,我們遠遠朝著它們丟石頭,不敢走近。
孩子尋找朋友是最勢利的,漂亮的找漂亮的,有錢的找有錢的,成績好的只跟成績好的一起。老師制定“連坐法”,讓成績好的跟成績差的坐在一起,義務替他們補習,如對方考不好,成績好的要挨鞭子。
于是就有種種報復行為。有一個手臂都是金毛的小女生,每學期都是最后一名,幾乎每個人都去拔她的臂毛,她趴在桌上哭,幾個人還圍著她拼命拔。
跟我坐在一起的女生長得很丑,臉上老掛著癡呆的神情,怎么教都沒反應,害我常被老師打。有一天她的手掌被鐵釘插進,包著紗布的手腫得像一個香瓜,她在課堂上呻吟,我覺得厭煩極了,希望她馬上消失。
沒過多久,女孩得破傷風被誤診,竟然死了。老師在課堂上宣布這消息的時候,還有人在嬉笑打鬧。童心最無情。
她真的消失了,我身邊的位置懸空,她的靈魂似乎還在我身邊飄蕩。老師再也找不到打我的理由,但我覺得罪孽深重,她死于我的詛咒,我是殺人兇手。
班上有同學的錢被偷了,老師說自己有讀心術,一個一個看我們臉上的表情。看到我時,我全身盜汗,臉上露出驚慌之色,幾乎真的以為自己是小偷,老師嚴峻的臉色看來已將我定罪。
所幸老師并沒揪出我。也許其他的小孩跟我差不多,也以為自己就是小偷。
童年不是那么值得留戀的。為什么常有人說童年是美麗的、無憂無慮的呢?
只有少數的時刻,在孤獨的怔忡中,心靜得能聽見風聲雨聲花落聲,生命美得讓人想哭,而那也不屬童心,而是天心。
誰說人要常葆童心呢?應是常葆天心。
文/洪玲
劉所長的份子錢
話說這天,沛縣呂公喬遷大喜,在城里的五星級酒館大辦酒席。熟悉的不熟悉的,只要縣上有點頭臉的,都來了。呂公是外來戶,剛從山東的單縣來這里避難。這就奇了怪了,一個避難的家伙,哪來那么多人給他撐場面呢?
各位有所不知,原來這呂公祖上也曾經闊過,是齊國始祖呂尚后人,因此與現任沛縣縣長是世交,這就明白了吧。
劉邦在泗水干了多年的派出所所長,想往城里調,所以也來了。他也許是包了一百兩百塊錢過來的,也許根本就沒打算遞紅包。劉所長在泗水那里,隨便到哪家店子,從來沒有埋過單的,吃了喝了,有些還給土特產,給保護費;有些呢,掛賬在那里,最后打個白條,沖銷了——劉所長后來當了皇帝,店家的賬還在那里掛著,“春采了俺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麥無重數”,都是“明標著冊歷,現放著文書”的。
這縣城可不是他鄉下,但劉所長就是劉所長,他站在酒店門口,大喊一聲:呂公,我送一萬賀禮!(這里插個話,這一萬,可不是委內瑞拉的票子,劉所長一年的工資,也不過一兩千。)一聽到這話,呂公喜得大跌,用司馬遷的話說是“大驚,起迎”,忙把劉所長往里請。
這可讓蕭何犯難了。蕭何這時節是縣長秘書,被抽調到這呂公酒宴工作組,負責來賓登記。劉所長說賀錢一萬,純粹白條,其他人不知道劉所長怎么樣,他蕭何哪能不知道?這一萬,怎么記賬?記了,又沒有,那不是說他蕭秘書貪污嗎?蕭何也就不管兄弟不兄弟,當面把劉所長的底給揭了:呂大人啊,你可別信這個劉三,他袋里可是一分錢也沒有的,他說大話說習慣了的!(“賀錢萬,實不持一錢。”)
如果我沒有看到司馬遷的下文,我真不知道這尷尬場面如何化解。后來這情節是這么發展下去的:呂公把蕭秘書撇在一邊,連忙拉著劉所長的手,往最尊貴的席位上拉,連連夸獎:高手,高手啊,劉所長真是忽悠的高手啊,前途無量,絕對是當大官的料!
這是個怪邏輯——你知道,官場里是有許多怪邏輯的——沒一分錢敢說有一萬元,怎么就前途無量了呢?這么說吧,畝產一百斤,敢說畝產百萬斤,不就放了衛星,上了大報,當了大官嗎?所以,呂公憑劉所長這一句話,不但讓他上了貴賓席,而且還把他的女兒呂雉小姐嫁給了劉所長。兄弟,那時候的呂小姐是個20來歲的黃花閨女,劉所長可是個40多歲了的二鍋頭啊。
看過高祖本紀的,可能都會罵我在亂編歷史。事實上,司馬遷說的是,呂公跑出來接這個持一萬賀禮的客,一下子驚呆了:這人的相貌貴不可言啊!(“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看來呂公是這么想的:你當領導,我當領導他爹。
可是,你信嗎?相貌出官,那是迷信學的范疇,而數字出官可是社會學的原理。看他敢在GDP后面加多少個零,這么相人,比看外貌相人,我覺得靠譜多了啊。
文/劉誠龍
人不如衣
有個90后的孩子為參加公司實習生拓展活動而去名牌運動店置備了全套運動行頭,耗資近四位數,抵得上他一個月的實習工資了。我不由少見多怪起來:“拓展呢,摸爬滾打,穿這么一身新,不可惜嗎?”誰知那孩子跟我滔滔不絕起運動衣的快干面料、運動鞋的減震科技……總之結論就一個字:“值!”
想起我那物資貧乏的童年,難得穿一件新衣,還要被老媽哄著騙著套上兩只土氣的袖套,好不容易外婆做了件花棉襖,老媽卻得寸進尺要外婆用邊角布料多做一件棉襖罩衫。前兩天我去童裝店,每一款每一色的童裝都標明零到三個月、三到六個月、兩至三歲??我小時候呢,我媽帶我買鞋子永遠都是買大一碼,一直要穿到腳趾頂在鞋尖呼之欲出的程度,才會換更大一碼。自然,買鞋的時候免不了埋怨:“給你吃什么了,長這么快!”長不快愁人,長太快愁衣,那時做媽的心情還真糾結。
時代不同了,做母親的教育觀念也有了本質改變。以前我們的老媽都教導我們艱苦樸素,現在輪到我們這輩人紛紛做媽了,穿衣教育變成了審美教育,就是要讓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從小穿金戴銀,像小公主似的,以后才能變成時尚嗅覺靈敏的混搭高手,眼界才會高,才不會像她們老媽一樣,被她們老爸一罐護手霜就騙到手了。
對待服裝的姿態完全是要靠打小開始培養的。長大后你有錢了,跑到巴黎香榭麗舍大街對著櫥窗里的高檔成衣能夠保持一顆欣賞而不卑微的心,那便是教養的成功。有朋友形容去巴黎血拼的心情,用“悲壯”二字來形容,我相信她的錢包的確比一般人鼓一些,內心氣質卻和我透著一般的弄堂味。
章子怡第一次走紅地毯,總覺得背后有很多保鏢在跟著,作為新人,她很客氣地婉拒:“我不用保鏢啦!”主辦方只能尷尬地表示,那些保鏢不是保護章小姐,而是保護章小姐身上穿戴的上百萬的珠寶。我不由想起莫泊桑的《項鏈》,從而思考起了“是人穿衣服,還是衣服穿人”的哲學命題??
想起童年時玩煙花將小皮夾克燙出一個洞被母親往死里打的不愉快經歷,我發誓,以后我的孩子在學油畫的時候,將基本款涂成迷彩服,我非但不會責備他,還會表揚他的藝術創造力。
寶玉的孔雀裘破了一洞,怕王夫人責怪,還要晴雯連夜縫補,盡管是富貴人家,舊社會還是露了短。我們這一代人再不會為了一件衣服讓孩子提心吊膽。可是那天有個朋友說他兒子把他的新車開去學校招搖,不小心蹭了幾道劃痕,盡管他心里默念無數遍:“車蹭壞了沒事,人安全就好。”可仍是捏著拳頭,將兒子殺了剮了的念頭一再閃現——雖然人的地位不斷上升,終于超過了衣服,可短時間內,超車還是有一點難度的。
文/上上簽
收集癖
幼兒園的時候,心儀的男孩到家里玩,我總大方地把收藏的心愛玩意兒——貝殼、磨砂小玻璃、巧克力糖紙全拿出來向他展示,那歡快勁兒就跟女明星要結婚了跟人秀豪華鉆戒似的。
長大點了,又開始收集電話卡、商標、郵票,開展全家總動員,有了相關物品一律上繳歸我,可惜家族不大資源不夠豐富。看人家薩科齊,一說晚上懶得聚眾K歌了開始集郵,第二天全世界就都知道了。英國女王啦,施瓦辛格啦,爭著搶著給他送名貴郵票。可不像咱普通人,自打“集郵女星”出現,這么點相對高雅的愛好也都不好意思提起了——就跟“艷照門”之后找工作面試的都不敢說自己愛好攝影一樣。
大收藏家收集明星,四大天王的經典紀念張都能整到三缺一,其他的更不在話下。比如,可以收集12星座,拍個《愛情呼叫轉移》或者《愛情左燈右行》,很陳很冠希的就可以出一本《世界是被我躺平的》??
那天翻箱倒柜,發現從前收集的各種郵票、徽章、紀念幣、古幣??不由得感嘆,要是咱的寶貝能按拍賣會上的價兒賣了,那掃掃犄角旮旯老鼠洞里,也能去冰島買個經濟適用房了。
可惜,咱的東西進不了佳士得,就算從佳士得拿的東西擱自己手里也就像地攤上十塊錢兩件那種。不知拍賣會上腦子一熱舉了牌的人回家睡得著覺不,買到的東西價值說不準,拿出去的可都是真金白銀哪。就這一點,收藏不如撿破爛好,都是收集東西,后者沒有風險,入市無需謹慎,老少咸宜,而且不用政府操心。
撿破爛的地位現在似乎得到了極大提高,在電影里也都成了主角。朋友推薦《機器人瓦利》,說是“奧斯卡上打敗了《功夫熊貓》的片子,一定有過人之處”。我一看,真的,瓦利是撿破爛的,熊貓阿寶是賣面條的,賣面條哪有撿破爛好玩啊?就是后面拯救地球的部分太多余,要是全都講怎么從垃圾堆里找東西就perfect了。
瓦利把女機器人伊芙帶到他家,給她看自己處理垃圾時收集的好玩意兒——魔方、電燈泡、錄影帶——哈,我當年就是懷著這么一種樸素的戀慕來取悅男生的。喜歡你,才舍得用自己的寶貝來討你歡心吶。
誰說撿破爛的不能用自己的勤勞、智慧與情趣打動都市女白領——有點愛好、對生活有著熱愛,撿破爛都能撿出花兒來,公主也難以抗拒呢。
給放錯位置的資源一個重生的機會,這事業是神奇和神圣的。《高興》里面的郭濤不就靠廢品堆里那些材料硬生生造出一架飛機飛上了西安的天空么?還順帶著收獲了按摩小姐孟夷純,愛情與夢想兼得——有點這么酷的愛好是多么有必要啊。
文/閆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