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豌豆花

謝明洲

懷念

是誰的夢，那些花朵漂浮在水面，藍色的，有著很深的憂傷。

不遠處波光粼粼。水鳥們低低地掠過。

事物總會消失，就像我們曾經固執地愛過的一些東西。

大自然是永恒的，但今天的她已不是昨日的她了。

愛情是不朽的，但如今的她也已不是昔日的她了。

也許是對的，不，肯定是對的。湘，你說，我們曾經固執地愛過的那些東西，

“它們都應該消失，然后，讓我們懷念。”

那些花朵，那些憂傷，那些莫測的幻夢，它們漂浮在水面。

簇擁在岸邊的蘆葦們，即使心空著也要攏節迎風的蘆葦們，脆弱得一如漂泊者的鄉愁。

水鳥們低低掠過。

時光之羽低低地掠過。

在這掠過中，我們固執地愛過的那些東西一一消失。

煙柳

湖邊薄霧若煙，且偶有幾粒幼鵲的叫聲輕輕滴落。

微微的風拂動微微曳搖的柳枝。

遙想此時故土的池塘，該是粉荷初綻，暗香浮動了。

我知道，那只夜夜飛進夢里的蝴蝶，依然棲駐在黃昏的枝椏。

可，它的薄翼，如何馱得動漂泊者的沉沉鄉愁?

桃花早就謝了。

櫻花樹的枝頭空染一片蔥郁。

有人問：世界上為何有如此漫長的崎嶇不平的路?

詩者說：惟有這路，才使生命得以真實與充實。

微風輕拂煙柳。

幼鵲的鳴叫已涉過水面傳向彼岸了。

夕暉

多少往事棲駐在歲月枝頭，那些曾經茂翠的葉子與花朵。

時間的雨露如期滴落。

谷物們如期飄香。

黃昏。

生命的黃昏如期而至。

走過村前的一池淺淺的水塘。

走過高坡上的玉米地。

走過一座又一座的獨木橋。

走過了燈紅酒綠和高速列車。

也走過了“朋友”設下的深深的陷阱。

最后走到了黃昏。

溺沉在無岸無垠的鄉愁之中。

那只鳴躁的烏鴉飛到哪里去了?

那只忘形的蝶羽呢?

夕暉是美的。

悲劇與鄉愁是美的。

燈籠

懸于古樓檐下的那只燈籠，誰說得出它沐浴了多少風雨霜雪。

歲月匆匆地來復又匆匆地去。

榮辱匆匆地去復又匆匆地來。

它的明明滅滅，光亮抑或黯淡，搖曳抑或凝止，都是一種歷史心跡的記錄，都是一種創造抑或毀滅的記錄。

或者說，那燈籠就是一只會發光的幻想之鳥。

或者說那燈籠就是一程不易凋零的陳年舊事。

或者說那燈籠就是一泓不肯散逝的愛情霧絮。

一次次被點亮，一次次被熄滅，懸于古樓高檐下的那只燈籠。

明明滅滅，走過了五千年的燈籠。

湘，你說，那是一只讓自己的生命在黑暗中開出花朵的燈籠啊!

黎明的豌豆花

曦光將至。

豌豆花連同它的模糊的紫色之夢被一陣微風吹拂。

些許涼意又一次彌漫。

彌漫又一次些許的甜蜜。

以善良相許，把手伸給這個將至的黎明。

伸給在這個黎明將得到曦光寵愛的豌豆花。

夜色正在匆匆遁逃。

無以計數的秘密裸露出來，美與丑裸露出來。

曦光漸漸浮升。

豌豆花開始披上一層斑斕繽紛的暉芒。

它把自己的夢留在了身后。

它看清了自己的美德正盈晶著迫不及待地向四周播撒。

顧影

冷月高高地懸著。

且輕輕西移自己的身影，且緩緩灑下或疏或密的微涼。

螢火蟲提著爍閃不定的燈籠在草叢中尋找著什么。

探過夜墻的凌霄花看不清自己的臉色。

遠處傳來的簫聲斷斷續續，像天邊的星光，明明滅滅。

那是一枚千年的冷月，古老而蒼涼的冷月。

霧絮微漾如水。

便有若隱若現的故事潮聲般叩問心窗。

抑或，如梅在雪。

縱此縱此，縹縹緲緲的鄉愁拂之不去，能消得相思幾許?

古簫之聲探過高高的夜墻，隱隱地傳來。

一枚千年的冷月，冷冷的懸著。

凌霄花，手提燈籠的螢火蟲，心在漂泊之旅的思緒，他們漸漸看清了自己的顏面。

荷之憶

那是許多年前一次意外地凝望，佇立在生命的荷塘之岸。

闊曠的葉有著闊曠的綠。

花的粉韻艷而奇妙，讓人有接近美德與真理時的感覺。

心跳在不能自抑中加快。

荷，綠葉，粉色花，它們自然而真實地在時光中顯現著自己。

它們不是表演，也遠離著虛偽。

日出或者日落。

重逢或者別離。

綻放或者凋零。

荷不為所動。將根植于泥下，將闊綠之葉與晶粉之花擎于水上，荷，只以一種坦蕩面對風雨雷電，把自己的歌淚留在曙色漫漫的夏天。

還將有多少次，荷花的夢想在淼淼的曦下蓮步輕穆。

只一次深情地凝望就足夠了。

綠的曠闊，粉的艷而奇妙，出污泥而不染而坦蕩——這美德的光芒足可以與時間的光芒比翼齊肩。

根

熠熠耀耀，那些寂寞在詩者的心窗暗香浮動。

舊夢在記憶的荒漠中漸漸如秋葦之絮散逝無影。

鴉噪已溺沉在暮色深處。

瘦月渺渺。

有些懷念久違的，涉水而來的那一縷蕭聲了。

野菊璀璨在冬籬之時，曾經有那么多的領略者迷亂了目光。

曾經是簫聲的瑩晶遍布。

曾經是寒霜的冷馨不羈。

曾經是，詩者的想象之鳥在時光的走廊中隨意地翻飛。

曾經是滄海卻為水。

沒有人可以繞過悲涼的苦難。

平凡與非凡，卑微與高貴，貧窮與富足，它們并不是決定生命境界的惟一條件。

心。一顆讓善良與正義生了根的心，才是至關重要的。

紫桑椹

最后的一場雪飄落之后，我不意間發現，一些東西開始從記憶中枯葉般凋謝了。

整整一個下午，怎么也想不起來曾經在漫長冬夜里賜給我溫暖的一部書的名字。

我第一次發現，我原來是一個地道的“忘恩負義”的人。

卻有春來叩門。

在彼岸。

在土屋的后窗。

那一株紫桑椹正聚精會神地孕育著不易被人抄襲和剽竊的紫色。

一種紫色。

一種盈晶可觸的紫色。

何其妙美而銘心刻骨的甜潤。

原來有一些東西是可以在記憶中永不褪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