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詩簡

欒紀曾

1

通往宇宙的渡口很多

一千年，又一千年

我們卻找不到一條擺渡的船

2

夜與晝，黑白分明的帷幕

沿著時間的來路

懸掛成我們世世代代的宿命

沒有盡頭，也沒有門

3

詩，常常是一些泥土氣息

攜帶草葉上的風

或日火，雨雪，失戀的月光

在我們心上行走時

發出的疑問

4

只要打開窗子，云朵或雨滴

就飄進字行里來了

像一只只無家可歸的鳥

5

生命和路互相丈量著

走成生命的刻度

深深的

像一些不會流血的傷口

6

我們在生與死之間匆匆奔走

只是為

找一個能夠回首的地方

辨認自己的腳印

7

我終于明白，世世代代伴隨我們的

只有兩個疑問，一個

是深不可測的宇宙，一個

是深不可測的心靈

詩，是它們共同的岸

8

語言的云，天天

在我們之間飄來飄去

你卻把長睫毛

撐成彎彎的雨棚a

9

沿著長短不齊的詩行，我們

永遠走不到盡頭，心

天天攀上眉梢

向天邊眺望

10

今夜，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只覺得有一把鋸子

在心上，拉過來是我

拉過去是你

11

你的名字

日日夜夜在我心海中航行

卻找不到一行詩

作停靠的碼頭

12

記憶的暗室

底片堆積如山

無孔不入的時間

卻把自己的影像帶走了

13

我們的生命不過是一只獨木舟

從最初的碼頭開始

祖先們

已經在里面裝滿了詩文

14

日子像冰碓吸吮著骨髓

寒冷的記憶無處可去

在心里

堆積起一個個孤寂的墳丘

15

我知道，你心里有一個海灣

把過去的日子

都曬成了鹽

16

終于，一對巨大的蚌殼

在宇宙間慢慢張開了

為了送別星星和夜

天與海，在黎明啟程的地方

吐出一粒血紅的珍珠

17

惺忪的海岸，停泊著

五光十色的憧憬

海陸風正在潮頭交換夜的信息

懸鈴木，一排綠色的守望

18

二月，云從海的背后匆匆趕來

卻把要說的話

都丟失在半路上了

19

母親說，我第一次學步

就把太陽絆倒了

像絆倒一口大鐘

20

在窗玻璃上忙碌了一夜

那些高高興興的冰花

太陽出來的時候

都哭了

21

街景早已心魂不定，無論

廣告牌與流行色，人與狗

只有紅綠燈，總是用一種姿勢

堅守著簡要的信仰

22

沒有盡頭的隊伍，跟隨太陽

排成莊嚴的秩序

在天堂之門

變成一疋扯不完的黑紗

23

四月把所有的心情都丟失了

只剩下一首小詩

藏在枝頭

數著一天比一天密的葉子

24

太陽把冬天的柵欄拆除之后

風，提著一只漿糊桶

把春天的號外

貼滿了大街小巷

25

而慧星，千年萬年

不管秋冬春夏

總是拖著一條明亮的尾巴

26

春天又來晚了

只見它遍體鱗傷

卻不肯說

在路上遇到了什么

27

祖父的笑紋追著小河的波浪走遠了

把他栽種的果樹留在了岸邊

把父親和我留在了岸邊

28

天空用很復雜的表情，看著云

同廣場一起散步，海岸

同風一起散步，樹

同黃昏一起散步

29

雷雨刷洗完大氣，大街小巷

紛紛在雨水中打撈自己

虹，像一只長頸鹿的脖子

頭正伸進云層喝水

30

因為找不到登岸地點

許多詩的題目

一個跟著一個

在腦海里沉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