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泥塑的魅力與情趣是其它藝術門類所無法替代的。它妙趣橫生,趣味無窮。把它置于窗頭案前,或陳列于商場櫥窗,既能陶冶情操,又能蕩滌人的心扉。
凡是看過泥塑“傻妹系列”的人,無不為它的藝術魅力所吸引,所打動。傻妹的厚嘴唇,大板牙,朝天鼻,小眼睛,丑的真實可愛,憨得讓人心疼。簡練明快的造型線條,大膽夸張而又不失法度的舉止神態,給人帶來無窮的趣味。
令人驚奇的是,“傻妹系列”泥塑并非出自名家之手,而是一個草根式的人物,姓倪名虎,下崗工人,初中學歷,疾病纏身,且從事泥塑才3年時間。
倪虎原在一家紡織企業當推紗工,1988年底就辭職下崗,先后蹾過三輪、做過保險、當過保安、開過小理發店等工作。但秉性耿直倔強的他,血管里卻流淌著詩人和作家一樣的激情。像當年在紗廠工作,因為干好干壞一個樣,一怒之下離開廠子,他一直過著清貧和寂寞的生活。然而,他相信尼采的這句話:“人最大的幸運是生活保持輕度的貧困。”苦難是孕育強者的人生之花,是命運之神賜予硬漢的第二份乳汁。
也許是老天有意要成就倪虎。3年前他開始搞雕塑,想不到一動手就會,竟無師自通。在一年的時間里,他沒日沒夜地搞人體雕塑。他搞石雕時,清晨,在家里敲石頭怕影響鄰居休息,他就開著電瓶車到郊外去敲,碎石片飛起來扎到皮膚里,至今皮膚里還留有十多片碎石,他卻渾然不知。他搞泥塑幾乎到了癡迷的程度、忘我的境界,不知多少次,手被轉盤上的香煙燙了都不知道,有時渴了想喝水,卻端錯了杯子,喝下了泥漿杯中的水……一年中他敲出了《漁歌唱晚》等6件石雕作品。這一時期,他創作的泥塑作品有《女人墻》、《大雨過后》等。《女人墻》是3 個姿態各異背蹲著的女性,并排組成了一道墻,它用美好的肌體語言來表現生命之美;《大雨過后》則用女性裸體蹲姿蜷縮酣睡的姿體語言,表現在一場大雨過后,辛勤勞作后的女性盡情放松的神情。這一時期,倪虎的泥塑作品所表達的肢體語言豐富而傳神,線條簡潔而生動,充分展示了人體的健康美。當他的6個泥塑作品在人家店里寄賣被賣掉后,倪虎激動得哭了。他真切地感悟到:藝術跟聰明笨拙無關,缺少了錢而不能快樂的“聰明人”是絕對不會選擇藝術的。一個雕塑家創作的艱辛不是用日、月、年來計算的,而是用一生來計算的。成千上萬追求藝術的人,最終無功而返的經歷說明藝術的艱辛和不易。一個藝術家之所以能創作出成功的作品,原因只有一個,是因為他們有超出常人的個性、情感和堅忍不拔的意志,尤其是他們對藝術執著的追求和無限的熱愛。
如果說,倪虎把自己早期的作品定位在,把西方文化與東方文化融為一體,把人體藝術賦予東方人的氣質,賦予東方人對人體的審美情趣。那么,一年過后,他的泥塑人物傻妞的出現,不僅憨態可掬的人體五官像東方人模樣,而且加上了中國的服飾文化符號,如旗袍、肚兜等,把西方人體藝術與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民間藝術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使作品更具有了思想性、趣味性和故事性。《望星空》里傻妞長長的辮子、清純而又呆板的眼神,表現了在上個世紀經濟匱乏、文化貧乏五、六十年代里,清純的農村女孩在夏夜里望星空數星星的情趣。《當年上海女明星》則是表現當年平民百姓眼中的明星,4位明星穿著旗袍,作者把她們的內心世界定格在各自的情感動作上,一個手握雨傘在等候拍照;一個手拿鮮花;一個手拎皮包;一個手搖折扇,神態各異,栩栩如生。這一時期的作品還有《叉鐵箍》、《歲月》、《傻大娘趕集》、《剪指甲的女孩》、《坐馬桶的女孩》等。倪虎自喻為草根,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他最懂得平民百姓的喜、怒、哀、樂。他的泥塑題材都取材于自己熟悉的司空見慣的平民生活,生活化、平民化成了他作品的一個顯著特點。不少作品是作者對孩堤時代的追憶,歲月痕跡的再現,充滿著童真和童趣。《傻大娘趕集》里,一名農家婦女穿著破衣爛襖,赤裸著上身,既有北方人的粗獷憨厚,又有江南女性體態阿娜多姿、細膩和柔情。在倪虎的許多作品中,你能從每個人的面目中直接感受到生命的呼吸,讀出一個人過去的生命史和一個時代的文化潮流。

倪虎創作的傻妞形象來之不易。化丑為美是審美對象的一大特征,在羅丹的雕刻中就有奇丑的姆母。自然無往而不美。美丑在美學中也具有中國特色。劉熙載在《藝概·書概》中說:“怪石以丑為美,丑到極處,便到美的極處,一丑字中丘壑未易盡言。”張潮在《幽夢影》卷176說:“貌有丑而可觀者,有雖不丑而不足觀者。”倪虎正是基于這樣的創作理念,經過苦思冥想,不懈的摸索,終于從生活中提煉出傻妞這一江南女性藝術形象。在他的手腕下,傻妞立刻變成了可愛的藝術品,倪虎也就成為無往而非“美”的創造者。
應該說,自從倪虎在創辦傻妞陶泥工作室后,他的創作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佳作不斷問世。他創作的《傻婆娘歌舞團》更深化了傻妞的形象,創作風格又在繼續延伸。四個吹、拉、彈、唱的傻妞,突破了原來僅以服飾特征為表現手法的局限,更著重表現人物的神態表情,力求在每一根曲線、每一塊平面表現生命的躍動,同時展現時代的精神。在近半年里,他還創作了《張師母的兩個女兒》、《勞作》等作品,倪虎在尋找、在探索,努力把蘇州的民風民俗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去,增強作品的趣味性和故事性,展示泥塑這一民間藝術的特有魅力。
著名畫家豐子愷先生這樣認為:“相當地夸張不但為藝術所許可,而且是必要的,因為這是繪畫的靈魂所在的地方。”還有學者認為:“夸張是趣味的來源之一。”倪虎正是這樣,他把合理的夸張推到極致,使他的泥塑人物作品充滿情趣,這也成為他的泥塑人物作品的一大特點。他說:“夸張到什么程度最為恰當,我追求著,摸索著,這個過程非常痛苦。但夸張是一門藝術,又讓我感到奧妙無窮。”
倪虎給自己起了個藝名——“磅礴虎”。這又何因?
倪虎說:我秉性粗狂豪放,激情磅礴,喜歡寫詩,朗誦詩,最喜歡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和岳飛的《滿江紅》,興致所至,就會情不自禁地放聲朗讀。我生于1963年,屬虎。我仰慕蘇州明代的四大才子之一—唐伯虎,在蘇州話里,“磅礴虎”與“唐伯虎”讀音相似,這藝名表達了我的心志。
泥塑被文化部評定為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磅礴虎泥塑在姑蘇獨此一家,它給建國以后幾乎失傳的民間泥塑所帶來的意義和價值是不可低估的。一所大學的美術教授在看了倪虎的作品后對他的學生說:“你們要知道這個人在干一件什么事?如果要追溯泥塑這一民間藝術的歷史,蘇州虎丘泥人是無錫惠山泥人的鼻祖。建國后泥塑這一獨特的民間藝術幾近全軍覆沒,可說真正后繼無人,他(指磅礴虎泥塑)無論從藝術的角度,還是從泥塑的文化傳承都具有歷史的意義,他是后傳統藝術的開拓者。” “他的作品所串起來的雕塑元素可說是真正的獨創,給人一種橫空出世的震撼,這些作品是他從生命中移植出來的。”
“你的泥塑搞得不錯,但你可能面臨藝術的通病——曲高和寡。”有人對倪虎說。
倪虎斬截鐵回答:“實踐證明,我的泥塑作品既不曲高,也不和寡,看過我作品的普通百姓都在紛紛議論,說這是藝術!由此可見,藝術并不深奧,藝術很有親和力。如果說,哪天我的藝術不被人所接受,或者我追求的藝術道路最終以失敗而告終,原因只有一個,我努力得還不夠,我沒有感天動地,我沒有把全身心的情感傾注在藝術上。天底下沒有一個成功的藝術家不是傾注一生的心血,有了這樣追求的人不可能不成功。”
倪虎的追求是如此的執著。面對未來,他依然那么自信。他用詩寫道:“不用給我一對翅膀,只要給我一對樹丫,我同樣能拐住它,(我是受傷的鳥)走遍天下,對著漫長的冬天,唱響春天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