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瀆大氣沉穩而不浮躁,含蓄而不張揚,幾千年的文化積淀,已使它寵辱不驚,底氣綿長。

這幾年,幾乎游遍了江南的古鎮。我在小橋流水、小舟漁歌、小巷細雨、小院清風之中,讀出一種悠然和精致的氣質。而在木瀆——一座離蘇州城最近的千年古鎮,我在感受這種精致之余,卻分明讀到了另一種無與倫比的昊昊大氣。
與江南的其他古鎮不同,木瀆的周圍環抱著連綿的群山。山雖不高,但峭拔挺秀,姿態各異,猶如一座天然的綠色屏障,使木瀆在秀逸之中平添了幾分陽剛。靈巖山“秀絕冠江南”,曾是吳王夫差為西施建館娃宮之所在。姑蘇山,二代吳王在此筑造姑蘇臺,司馬遷曾“登姑蘇,望五湖”。七子山,以七座巨大土墩石室著名,曾是吳國御越的軍事設施,被稱為“烽燧墩”、“望越墩”......穿越二千五百年的蒼莽時空,有誰能想到,一幕幕吳越紛爭的悲喜劇,就在這莽莽青山秀嶺之間上演,吳王金戈越王劍,風調雨順的木瀆盆地也曾升騰起一片血雨腥風的悲壯。
幾千年的文化把木瀆這方水土浸染得靈秀而大氣,更鑄就了木瀆人大氣品格中最為寶貴的東西,那就是兼容。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木瀆沒有大海,卻有太湖。木瀆人天生就有這種包孕吳越的太湖氣魄。200多年前,乾隆的宮廷畫師徐楊曾繪制一幅描繪姑蘇繁華風貌的《盛世滋生圖》長卷,竟有一半畫了木瀆。從圖中可以看到:明清之交的木瀆鎮上,有杭州人的雜貨、揚州人的官鹽、蘇州人的綢緞、洞庭東西山人的土產,還有文人雅士的花園。木瀆成了一個移民集鎮。毗鄰的店鋪、雅致的園林、古樸的石橋、獨特的風物,現在,我們仍可從古鎮遺存的景物中去一一辨識和尋覓。木瀆之所以成為明清時吳西最大的商埠,成為方圓六十里十幾個鄉鎮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我想這與木瀆人的不排斥、不封閉是密切相關的。有著這種豁達心態的人,才能走得更高、更遠......
木瀆的大氣沉穩而不浮躁,含蓄而不張揚,因為,幾千年的文化積淀,已使它寵辱不驚,底氣綿長。穿過燈紅酒綠,你輕輕推開老街上那一處處不起眼的門闥,或許里面就隱匿著一座被歲月遺落的私家庭園。它的主人呢,或已出外訪友,或正高臥書房,或許正乘著午后的暖陽,在后園的池榭邊與詩友玩“曲水流觴”的游戲呢。這時,斜陽把花窗的格子畫在了回廊的地板上,誘得臘梅花探身在窗口窺望。聽重院高墻外的隱隱人聲,恍若隔世。你輕移腳步,屏住呼吸,生怕讓紅塵俗氣擾了主人的清興。你回到繁囂之中,驚詫身邊竟有如此沉著的歷史,又覺得這古鎮其實就是一位老人,憑著千年閱歷,不動聲色地看著兒孫們的嘻鬧。
古鎮像這樣的庭院很多,現對外開放的有四處。羨園和虹飲山房是文人園林,都在山塘老街,乾隆下江南游木瀆便在此舍舟登岸,去虹飲山房看過戲,還讓隨臣劉羅鍋等人住在那里;又在羨園(當時稱靈巖山居)與主人沈德潛一起吟風詠月,還親手種了一株玉蘭樹。古松園也在山塘街,是清末木瀆富翁蔡少漁的舊宅,蔡祖居西山,后涉湖定居木瀆,又以經營洋貨為業,在上海灘闖開局面。蔡少漁對經商有追求,對文化也向往,是位儒商,其宅內陳設風雅可人,后園布局小巧雅致,極具文化品位。最具文化味的當數下塘街的馮桂芬故居了。馮為道光進士,林則徐學生,因不滿清政腐敗而退隱,在木瀆筑園,著《校抗議》四十篇,提出“采西學”、“制洋器”、“善馭夷”等改革建議,主張“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根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成為我國歷史上最早提出改革、開放、謀自強的思想家。木瀆人馮桂芬在當時中國黑暗的天空,劃出了一道具有驚世和啟蒙意義的思想閃電。
木瀆是精致的,精致的是古鎮屋檐下的絢爛過后的那種平淡和從容;木瀆是大氣的,大氣的是古鎮文化之乳滋養下的超越時空界限的那種思想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