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地震周年艱難歷程，思考災區教育重建工作

編者按

“5·12”汶川特大地震發生以后，《教育科學論壇》雜志始終如一地關注災區教育的方方面面。自2008年第6期起，本刊連續對災區教育重建工作進行了深入報道：從學校制度重建，到學校師資重建、教學重建、心理重建和文化重建等，“災區教育重建特稿”成為本刊實現“為學校教學實踐服務，為學校教育科研服務，為教師的專業發展服務，為教育決策咨詢服務”辦刊目標的重要內容載體和實際行為。地震災害過去整整一周年之際，本刊編輯人員深入到安縣極重災區學校師生之中，對安縣一年來的教育重建工作進行了實地參訪和問卷調查，獲取了大量生動的事跡和翔實的數據，并與災區教育工作者一起對一年來學校教育重建工作的艱難歷程進行了回顧、總結，對重建工作中的問題和困惑進行了深入的思考，以此連屬成文，以饗讀者。

精神的堅守 靈魂的重塑

“蓮因潔而尊，人因廉而正”，這是安縣文星閣小學劉國鳳校長簡單而整潔的辦公室壁頭一幅荷花圖上的文字。這文字，這圖畫，正是年屆五十的劉校長的真實寫照——素淡從容，干練善言，堅強執著，充滿活力。雖然一年來緊張、繁重的抗災、復課、重建工作給劉校長的眼睛嵌上了絲絲紅線，額頭、眼角多了幾許滄桑，但她的眼神更加堅定，精神也倍顯果毅。

2006年，歷任安縣安昌小學、安州小學兩所學校校長的劉國鳳調任文星閣小學校長。文星閣小學是安縣新縣城的一所新建小學。劉校長努力將這所小學辦成“書香學?！保磕晖度?萬多元，用于校園文化硬件建設和以少先隊活動為載體的讀書、“誦經”等校園文化建設。學校一手抓文化積淀，一手抓素質教育，常年開設安全教育、廉潔教育等校本課程，重點抓學生的學習、生活習慣和興趣，教育教學成績斐然。

“5·12”大地震發生時，文星閣小學師生訓練有素，在教師的指揮和保護下，學生有序疏散，在樓道垮塌的危險境地中無一人傷亡。

去年6月20日，文星閣小學在板房學校復課，學校教育教學工作逐漸走入正軌；秋季開學后，學校在板房學校行課一個月，國慶后搬回學校上課。此間，學校工作井然有序，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好評。

抗震救災期間，文星閣小學擔負了艱巨的工作和任務：茶坪鄉災民、廣東省120急救隊駐扎學校一個多月，學校負責為他們提供部分后勤保障服務工作；學校狹小的食堂，每天還得安排600多名學生就餐；學校成為災后安縣遠程教育及心理教師培訓等培訓點。除教育教學工作外，所有雜務都落到學校六個行政干部身上，甚至連行政干部的家屬也參與到后勤保障服務工作中。

災后，為了彌補災區學校教育的損失，文星閣小學擴地27畝，增加18個教學班，新修兩幢學生公寓樓；不僅如此，文星閣小學原有校舍被確定加固使用，縣教育局要求文星閣小學成為安縣第一個進入永久性校舍的學校。

在抗震救災最初的三個月時間里，劉校長和其他學校行政干部，全天候留守學校。劉校長更是把帳篷讓給別人，連續兩個月睡在乒乓球臺上，幾乎沒有一次休假。面對千頭萬緒的工作，巨大的壓力幾乎摧毀劉國鳳校長的意志，她曾告訴丈夫，自己太累，怕挺不過去?？勺罱K，她挺過來了，她帶領文星閣小學師生挺過來了！精神的堅守鑄就了災后學校重建工作的有力推進，鑄就了災區學校物質和精神的涅槃！

劉國鳳倍感身為校長的自己，是教師、學生的主心骨，意志不能垮，精神風貌不能倒！劉校長不但自己身先士卒，拼命工作，還常告誡教師，學校是文化部門，教師精神風貌對學生性格、氣質的形成有著巨大的影響力，教師應該用自己積極、樂觀的精神激勵學生從地震陰影中走出來。她要求教師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徹底告別“災民”形象，在工作和生活中活出一種精神狀態來。她不斷強調學校教育就是要追求精神、文化層面的價值確立和實現，每一個教師必須把這種學校教育的精神、文化的特質變成一生的理念和追求。

然而，從對安縣中小學一百余名校長的問卷調查中，我們深深地感受到劉國鳳們也面臨諸多問題和困惑——

首先，災后，從恐懼、震驚、死亡、悲痛中清醒過來的一些教師的思想意識發生著悄然的變化，他們更看重自己的生命，更追求生活享受，敬業精神、奉獻精神、勞動紀律出現了一些問題，工作積極性受到一定影響。加之安縣遷至新縣城后，教師走進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繁榮的物質世界，生活不再是真空。如何讓教師在做好“教育人”的同時，做好“社會人”？如何在制度化管理和人性尊重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如何從精神上重塑教師靈魂？學校管理者面臨許多前所未有的新問題。

其次，災區學校為了避開酷暑，每周上六天課，時而不時地還要被抽調到外地參加與抗震救災有關的演出、演講等活動，教師沒有時間學習。如何從專業發展上重塑教師靈魂成為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

再次，劉國鳳這樣的校長們一年來忙于學校重建的規劃、審批和與國土、環保、消防等部門的協調以及招投標、合同簽訂等工作，加之繁多的采訪、接待任務，學校行政干部成為了“復合型人才”，無暇顧及教育教學，這將給災區學校教育的重建和可持續發展帶來極其不利的影響。

第四，全國乃至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少部分極重災區學校教育的重建上，各方力量舉全國甚至全世界之力重建部分學校，而對安縣等災區的學校教育重建工作的重視不夠，過度關注與均衡發展之間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災區教育重建已經走過了整整一年時間，由于有劉國鳳們的堅強、務實，有災區師生的努力奮斗，有以人為本、科學發展正確思想的指引，我們堅信，災區學校一定會在學校嶄新精神、文化價值形成和教育教學實績等諸多方面取得更大進展。

真情的關愛傾心的呵護

“5·12”大地震使安縣文星閣小學的老師們心靈遭重創，生活受影響，工作被擾亂。而一年之后，當我們走進環境整潔、秩序井然、生氣勃勃的校園時，分明感受到全校教師正在走出災難的陰影，以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和心無旁騖的災后重建行動，演繹著災區教師的教育良知和職業操守。

這所學校新建才3年，除了精干的劉國鳳校長年屆五十，其他教師大多為二三十歲，平均年齡約31歲。如此年輕的教師隊伍，對學生所表現出的母親般的師愛在災后變得更加成熟和厚重。去年的“5.12”那天，當全校師生緊急撤離搖曳晃動的教學樓，聚集在安全地帶時，那些年輕的女教師一邊緊緊地守護著學生，一邊流著眼淚打手機了解自己的孩子和家人的情況。當時通訊中斷，她們焦急萬分，但誰也沒有離開學生半步。事后，老師們又冒著危險從面臨余震威脅的教學樓中拿出學生的書包。賀瓊老師說：“當脫離危險的學生拿到自己心愛的書包時，他們會感受到災難雖然發生，但學習沒有中斷，從而獲得一份親切感和安全感。這也是當時我們應該做到和可能做到的?！?/p>

文星閣小學的老師們對學生的真情關愛，絲毫不減地持續到現在。每天，老師們一大早來到學校，第一個走進教室，打開教室的門窗，放進清新的空氣，做好教室的衛生，不少老師還買一束鮮花擺放在教室里，讓孩子們能夠感受到學校生活的美好和溫馨；每天，老師們一方面以自身所掌握的心理疏導知識安撫著驚恐不休的學生，以“有老師在，大家不要害怕”的話語寬慰著學生，一方面又十分緊張地提防著余震的突然降臨，并隨時提醒學生若遇緊急情況的疏散路線。同時，他們在上課時也盡量減少聲響大的活動，因為，有時不經意的一個重重的拍手，都可能會導致學生的精神緊張。音樂老師楊維維在引導學生進行律動活動時注意避免腳上的動作，以免影響樓下上課的班級，還盡量讓學生唱舒緩優雅的歌曲，以放松他們的緊張情緒。很多老師還對那些在災難中心靈受到嚴重傷害的學生倍加關愛，精心呵護。四年級二班轉來一位極重災區學生，來時他沒有任何表情，閉口不說話。班主任代守英老師非常盡心，將他安排在講臺邊的坐位上，為的是讓他靠近老師而增加安全感。代老師在課堂上經常有意與他對話，引導他發言，讓同學下課主動與他玩耍，并聯系科任教師對其多加關注。漸漸地，這位學生變得開朗了，能和同學玩了，并且要笑了。其他很多老師也都在課堂上高度關注學生微妙的舉動與表現，若發現有學生突然掐手指或咬筆桿，老師會走到他身邊，向他投去親切的微笑和關注的目光，或者用手輕輕地撫摸一下孩子的頭。類似這樣的細節，在文星閣小學有很多很多。精心呵護受驚的心靈，已成為每一位老師的自覺意識與日常行為。

災后一年來，文星閣小學的老師們雖然沒有驚天動地的事跡，但是，正是他們的這些持之以恒的細節，真實地體現了災區老師們不折不扣的責任感和愛心，彰顯了高尚的師德和真切的關愛。文星閣小學的老師們說：“經歷地震災難，我們失去了不少，但同時也收獲了很多。比如，我們更加珍愛生命，更加看重教師這份職業，更加渴望進取，更加珍視親情和人與人之間的良好關系?！边@質樸而又意味深長的表達，體現了寬廣而仁厚的情懷。

人性、人文的光輝不僅朗照著文星閣小學的學生們，使之逐步走出災難的陰影，而且成為安縣災區全體老師參與教育重建的動力。對安縣各小學校的調查問卷顯示，地震災難后的非常態教學環境，尤其是學生的震后心理陰影、厭學以及家長的關心缺位，這些都給老師們的教學帶來很大的難度，但他們仍加倍地關愛、教育著學生，盡最大努力保障著教育教學的正常運行。部分老師因為家中有親人遇難，精力明顯不濟，但仍掙扎著堅持搞好日常工作。

當前，災區教育雖然還沒有恢復到理想的狀況，部分老師的精神狀態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但是，他們情系教育重建和發展，在訪談和問卷中表達了共同的需求與希望。他們希望切實改變教育教學環境條件，配足教學所需的實驗器材，加強藝術師資的配備，為災區教師專業發展提供物質保障和智力支持。在教師專業發展的需求方面，他們的最大愿望是能得到優質、高效的專業培訓，他們呼吁不要忽視占較大比例的中老年教師，應該讓這部分教師多接受新理念、新方法；希望增加外出學習的機會，分期、分批選派教師到先進地區學習；同時，希望名師或特級教師到災區學校給予具體的教學指導。

當然，教師也是普通人，也有著對物質生活條件的基本需求，尤其是很多農村教師上有老，下有小，需要養家糊口，但其現有的收入遠遠難以適應不斷上漲的物價行情，他們渴求教師績效工資的盡快兌現，希望教師待遇切實提高。

盡管，老師們面臨著工作的艱辛，生活的拮據，他們卻絲毫沒有淡化職業的責任感，而是以更多的付出和執著的追求，兌現著教育者的良心承諾。但是，為了教育的明天和明天的教育，我們希望，教師的付出與收益失衡的尷尬不再，教師對生活和工作的后顧之憂不再。

感恩鑄就希望

“5·12”地震已經過去一年了。在這一年中，災區孩子們的生活狀況怎么樣？學習和心理狀況如何？他們對人生和未來又有著怎樣的希望和期待？帶著這樣的關心與憂慮，我們《教育科學論壇》編輯部于2009年5月8日走訪了重災區安縣的文星閣小學，并和該校多名學生進行了面對面的交流。通過與孩子們近距離的接觸，我們發現，災區的孩子們在親眼目睹了地震的巨大災難和災后重建的艱辛歷程之后，逐漸學會了兩個字：感恩。

現在大部分學生已經在加固后的教室或重建后的教室中開始了正常的學習生活。盡管地震給他們造成的陰影還沒有完全抹去，但是他們的心態依舊堅強樂觀，他們的臉上時常流露出幸福的表情。對此，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道出這樣的心聲：感謝社會各界的幫助與支持！

安縣的對口援助省主要為遼寧省，調查中，許多學生都給我們講述了那里的援助者如何幫助他們解決各種各樣的困難。一位被調查的學生這樣寫道：“地震后，遼寧的叔叔、阿姨們來援助我們，使我們的精神得到了安慰，使我們從地震的陰影里走了出來。生活慢慢地和以前一樣了，現在，在他們的支持下，一些倒塌房屋的戶主們又修好了房子，陸續搬入了新家?！边€有一位學生則這樣描述到：“地震過后，遼寧的解放軍叔叔幫我們搭‘新家’——帳篷。而且解放軍叔叔是無私地幫助我們的，就連給他們水，他們都不喝，這種精神實在令人佩服，敬仰。我想對解放軍叔叔和充滿愛的遼寧人民說一聲：謝謝你們！”

一位地震后轉入云南，后又轉回來的學生這樣對我們講述道：“當我到了云南時，那里的同學和老師熱情地接待了我，他們給我送學習用品，生活用品，很多學生還主動與我交流，特別地照顧我，后來還成了我的知心朋友……”在訪談結束時，我們讓他在我們的留言本上寫下自己最想說的一句話，他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大愛無聲，大德無形。沒有房子，可以用雙手再造，只要有心在，四川一定比原來更美好。”他還補充說，“大愛無聲，大德無形”是他在云南期間所看到的一條標語，他深深地記住了這句話，永遠也不會忘記。在訪談時，他的聲音一直都在哽咽，我們知道那是他內心真情的一種流露。他說他一定要努力學習，以回報那些關心自己、幫助自己的人，同時要做一個堅強的自我。

孩子們的語言是質樸的，但他們的心卻是真誠的，地震的災難讓他們瞬間“長大了許多”，他們學會了感恩，學會了堅強。

感恩既是災區學生的一種心情，更是他們面對未來生活的動力。災難曾經給他們帶來了痛苦，但是在祖國大家庭的幫助下，他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他們在災難中學會了堅強，學會了拼搏，學會了奮斗。

在我們的訪談與調查中，他們時刻都表現出對未來的憧憬與信心。他們不止一次向我們表示他們的決心，而且反復地向我們說：“有全國人民的支持，我們沒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難！”一位學生在我們的留言本上寫下的一句話，可以說代表了大部分學生的心聲，她這樣寫道：“地震無情人有情，只要我們的意志在，我們四川就不會再受傷！”感恩化作了孩子們對未來的信心與希望！

在談及自己的愿望時，許多學生都說自己要建造震不跨的房子，研究出快速預測地震的儀器，還有一位學生這樣寫道：“一、我希望我早點能有一個房子，讓所有四川人們都有一個溫馨的家；二、我希望所有板房學校的同學在夏季來臨前可以回到像以前一樣的學校中，那樣就不會太熱了；三、我想到以前的東汽小學去看一下，看一下那里的老師、同學和我弟弟，這樣，我才會比較放心一點?！焙⒆觽兊倪@些愿望無疑給我們災區學校教育的恢復與重建提供了很好的契機，我們應該努力抓住這樣的心理，幫助孩子們徹底走出災難的陰影，還他們一個美好的心靈世界。但我們也應該認識到，災區學校教育的恢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一定要用真誠的愛去關心每一個學生。只要這樣，我們依然相信災區教育的未來一定會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