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三題

青年罹病，庸醫錯藥，雙耳重聽；老來酗酒，將至失聰，反倒心靜。

聽，是五蘊之一，于生俱重。但耳順之后，卻漸漸悟得，聽，亦有身聽、心聽、神聽之分。層次不同。聽亦不同。

舉凡世上功成者，聾子不少。然事業浩大者，皆心聽、神聽也；身聽雖要，心聽卻強，至神聽時，萬物通靈。

而聽之不能或缺者：充滿浪漫的生命激情也!

——是為題記

聽歌

朋友來電話，說：為你選了一支歌。有密碼。找到了密碼，你就聽聽吧?找不到，就讓別人去聽吧……

有些詫異。但正忙，在寫一部大戲，整日里和那些“哥們兒”攪和了在一起，晝夜不分，茶飯不思；再說我工作室的電腦沒安音響，連個耳麥也沒有，有心想聽也無法聽呢。稀里糊涂地十天十夜，“哥們兒”們一個一個站直了，有模有樣了。拍拍我的肩膀說：“老哥哥，你也該歇歇了。其他的事兒，情好了!交給哥們兒就是了。”他們就這樣晃起寬寬的肩膀，看也不看我地兀自走了。這時候我才發覺，我已經沒有什么用了?……細細檢點，我所有的副產品不過是幾首散文詩和一組八首的《青島風景》。但這些散文詩和這一組故鄉的詩。卻是真正從我的心上流出來的呢。這也才想起，還沒去找朋友的密碼，沒聽人家為我選的歌呢?

心中大慚大愧。

這一夜，閑來無事，想起了朋友所囑，趕緊去找密碼，找出密碼，便點了鍵……

這一點鍵，知道不好了。

這樣的一支歌，我怎么不早點兒聽呢?……這哪里是歌，分明是一條河呀!這哪里是河，分明是一只船么!這哪里是船，分明是一片云啊!這哪里是云，分明是一雙透明的真誠的翅膀，只輕輕地一動，一抖，就托起我飛翔了。生命的飛翔。恣意地飛翔。美麗地飛翔。……我看得見那山那谷那河那湖那影那夢，唯獨看不到的是我自慚形穢的身和浮躁的心。

想想人有時候是真的是傻。誰不喜歡這樣的飛翔啊?舒暢。輕柔。美麗。恣意。寬廣。

可我竟傻到十天十夜里只知道和那些“哥們兒”們攪和，攪和得天昏地暗、不辨南北東西還自以為得意!把這樣的一個密碼和密碼里藏著的這支歌冷落了整整十天。不，也許還不止十天呢!這十天十夜，我不就正好是咱青島人說的“膘子”嗎?就是人家不說，我也得自己認賬呢!

可我竟傻到十天十夜里沒想到朋友為我選的這支歌，設的那些密碼。好在朋友大器大度，早料到我是這么個不知道孰重孰輕的莽撞漢子，也知道我的心中時時刻刻都是把朋友情義看得極重的信義男人。所以人家并不計較。只是把那歌藏在那密碼里，藏得很深很深，等待我的開啟。

這一夜。我在聽歌。

我用我對這歌的感悟與心慟，靜靜地聽歌。

一支歌，若你用心聽，你就會發現，其實她是一顆心。乘著那優美的音階，輕緩、柔軟、撥云、推霧……于裊娜娉婷之間，把自己的七竅，玲瓏地亮給你看。讓你看到她的晶瑩，剔透，美麗，璀璨。

一支歌，若你用心聽，你就會發現，其實她是一首詩，以那徐疾有序的節奏，高雅、含蓄、委婉、纏綿……于鼓聲弦動之間，把她的心事，全都亮出來給你看。讓你看到她的深沉、執著、專注、堅貞。

一支歌，若你用心聽，你就會發現，其實她就是愛。而愛，除了用這詩的律動、音的抑揚、這美妙如天籟之弦的輕顫，還有其他的辦法表現、表達嗎?

這一夜，我在聽歌。

擦亮一支火柴，燃一支紅燭。在燭與歌中入睡。這世上我不知道還會有誰，比我幸福?

聽雨

許是生在三月?生在春的期望雨的季節?

許是命輩里有一個火字旁?就特別特別渴望雨的撲打澆淋?

喜歡雨。喜歡各種各樣的雨。

星星雨。毛毛雨。霧雨。微雨。小雨。淅淅瀝瀝的雨。時斷時續的雨。中雨。大雨。暴雨。雷陣雨。霹靂閃電中轟轟隆隆的狂潑的雨。喜歡那種銅錢砸得傘“嘭嘭”、砸得臉生疼生疼的銅錢雨。喜歡雨打荷塘，那一柄柄翠綠的團團，婆娑著、搖曳著、戰栗著，承受著那一粒粒的透明的精圓，擊打著、狂吻著、潑命著的荷塘雨。喜歡雨扶弱柳，那一支支嬌娜的柳絲兒，柔順的、無依的、心甘情愿的滴落著那晶晶的雨絲、雨滴、雨粒的柳葉雨。也喜歡海涌激浪，讓那鋪天蓋地的大雨，倏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海上的雨。更喜歡太陽雨。就是那種在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陽光里突然落下的雨，一滴一滴耀著太陽的七彩光芒，有太陽，居然仍然有雨?就像是太陽滴落的汗珠兒?

今年的故鄉，雨特別多。于是，雨就洗得島城生姿勃發，樹綠瓦紅，海碧天青。沒有雨的時候，她就更顯美麗絕倫。一片嬌艷。

早上起來，窗外一片雨簾。心情為之一爽，一種擎傘雨中獨步的沖動揮之不去。

想了想，找了一點兒家務事，尋一把傘，趿一雙拖鞋，挽起褲腳兒，便出門，去親近這可愛的雨……

聽雨點兒在傘篷上打出的諧音，看雨絲兒就那樣染濕了已挽起的褲腳兒，心，也被這雨淋透了似的清涼明麗。 就這樣獨自地走著，獨自地聽雨，看雨，卻突然想起了遠方的你。那一縷思念便被扯動，亮晶晶地、濕漉漉地……飛向遠方。

想起了在心上犁出的文字，是不是也起飛了?飛向了你的心上。

想起了在心上種植的花朵，是不是也開放了?開放在你的心上。

想起了在心上泛濫的那一片濃綠，是不是也泛濫了?泛濫在你也泛濫了的心上。

想起了那次遠游，我們也曾一次、又一次地逢上了雨。各種各樣的雨。山上的雨。江上的雨。車上的雨。船上的雨。也許，還有心上的雨呢。

想起了那次聚會，我們也曾逢上了雨。是小雨，小雨在你和我的頭上悄悄地撫摸似的墜落。你說，是星星雨；我說，是毛毛雨；其實，你和我都想說卻又沒有說的是：霧蒙蒙的愛情雨。

在這雨聲里，我想起了許多的夢，絢麗的夢；在這雨聲里，我想起了好多的歌，深情的歌；在這雨聲中，我還想起了許多許多聲音、許多許多嘆息……

想起了小時候，每逢下雨，我會特意地走在匯聚了雨水的路邊的陽溝里，讓那混濁的雨的流水。夾帶著泥與沙，沖刷我的腳丫子；想起了青年時代，每逢下暴雨，我會什么也不拿地沖進暴雨中，邊跑，邊喊，邊歌；會撮起手指，向著彤云密布、雷聲陣陣的長天打出我歡樂的呼哨；讓雨淋個透濕，讓雷震得戰栗!想起在高原荒漠里，在暴烈的陽光下，我對于雨的渴望，對于故鄉的想念，對于未來的迷茫；那時候，多么想有一場雨啊，一場洗滌我的命運與心靈的雨!

就這樣擎一柄傘，我獨自在雨中走，獨自聽雨。獨自享受著這雨和你帶給我的美好、美麗、美妙的記憶。

走過了那些高高低低的路，走過了那些繪了抽象畫的花房子，走過了老市區里“龍須溝”改造出來的漂亮的體育街，走過了我的生命、命運的一段難得的小小的片斷。

好像什么事情也沒做成。好像做成了許多許多事情。好像在聽雨，聽世界的自然的聲音。其實，是在聽我自己的心音。一點，一滴；一聲。一音；一雷，一鼓；一生，一命；一緣，一悟。

雨一直沒停。只是從大雨變成了中雨，小雨，星星雨。

我依舊擎著傘，聽那星星雨點打在傘篷上的聲音。突然，我想問問你：遠方的朋友，您知道我在擎傘獨行，毫無目的嗎?您知道我在擎傘聽雨，想聽到您的聲音嗎?

沒有聲音。只在星星雨點落在傘上的諧音，只有我穿著拖鞋在雨地里行前行的足音。可是在我的心上，在我思念你的心上，卻響起了那個遙遠的親切的回聲：

我……不……知……道……

于是，傘下的我，便兀自笑了。

聽風

有些醉。但只是微醉。

你知道，古話就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名句，可見，醉與不醉，全在自己的把握之中。但是因為有你與我共飲——多美的酒呀!——我真的想醉，想微醉。

“叮”的一聲，是玻璃杯撞出的生命鐘聲；

“叮”的回聲，卻在遙遠、少年、童貞般的夢里晶瑩著呢……

是的。我真的想醉，想微醉。若不醉，那琥珀色的液體就不是酒了；若不醉，那透明如光、晶瑩似鉆的水一樣的火，就不是酒了。

人生若是沒有酒，能有意思嗎?

就是有意思，至少也減了五成色彩了吧?

所以，我，真的有些想醉。想醉，但只是想微醉。

防浪堤像是你美麗胴體的曲線，在夜的海里延伸。燈在遠處，在海的溫柔的漣漪里浸潤。恍然……若夢。

于是，微醉的我便跺響了踢踏舞的節奏，伸展了雙臂，甩著，跺著，為你、也為我自己，獨舞。我看見了夜色里你的笑容；看見了天使潔白的翅膀，在夜的海風里輕揚；哦哦!那潮，那腳下的浪，也歡騰了呢……

突然，我停止了舞蹈，從天使的翅膀和潮的歡騰里，我聽見了風。是的。是心上的風，是愛的風。……真的是風耶!

于是，我牽住了你的手，說：別動。你別動。和我……一起聽風。

風是從心靈深處涌起的，涌到天邊，涌進夜色。涌向無盡!卻又……悄悄地涌回來，涌在你的、我的心上。

我想起了一句話，是從網上摘下來的一句話。很感人的一句話。

愛情從來都是苦的，如果愛是一朵蓮花，最美麗的愛一定是那清苦的蓮心，一直苦到心里，然后才能有那朵美麗的蓮花。

哦，美麗的蓮花?

美麗的蓮花盛開了。盛開的美麗蓮花，讓我想到謝謝。感謝。感謝上蒼。感謝你。

上蒼讓我實現了我的夢想——讓我逢上一個可以搖動我所有心弦的女人；而你，讓我真正感到了上蒼的恩賜。 不是嗎?……也許命運里就是這樣安排愛情的。不能走得太近；卻也永遠不會太遠。總在離別與歡聚之間，卻從不讓你感到寂寞。有期盼，更有熱烈；卻常常只讓你孤獨地思念，孤獨地想……

而我，想起美麗的蓮花的時候，幾乎全是美好，聰穎，理解，寬容的真正的女性的愛。

一個人能有這些，還能不滿足嗎?一個男人擁有了這些，怎么會不滿足呢?

關于名與利，我這種過來人，早都看得很淡很淡。我要，但絕不去拼命要，更不會無恥地要。它來了，我收著；它在不遠處，我快步走過去；它在我可以跳起來摘到的高度，我就眺一下。而關于一個人的情感和愛，我卻會非常仔細、非常拼命、非常珍惜地去得到她。因為，我愛。我有愛。更因為，愛使我變得更美好。更純凈，更寬容；還能修理我這一輩子里在惡劣環境中養成的“壞”毛病!真的，是加引號的“壞”毛病。有時候，對付這個污濁的世界和卑鄙的雜碎，“壞”毛病，真的很管用呢。這，我想，你也知道。

心若是一朵蓮花，對他心愛的女人，一定會綻開所有的花瓣，開得燦爛。而這時候那清苦的蓮心，所生發出來的所有氣息，都是苦后的甘甜和永遠的溫馨呢……

親愛，你聽——

風從天邊來了。風從海上來了。風從夜里來了。風從無盡的天邊來了。風從我的心上來了。風從我已經停止的踢踏舞步聲中來了。風從你的笑容里來了。風從天使的翅膀上來了。風……從我們的愛的潮里來了……

好柔好暖的風。好輕好馨的風。好美好順的風。好讓人心動顫顫卻又舒暢旖旎的風喲l……

親愛，你聽見了嗎?

親愛，讓我攜你的手。

讓我們……靜靜地……聽風……

那一片夜色和那一片燈，便在風里融化了，融化成盛開的蓮花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