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奪亡子賠償金，離異夫妻２０年后再掀恩怨風云

士　心

面對獨生愛子的巨額死亡賠償金，離婚20年的夫妻對簿公堂。一個有情，一個占理，巨額財產最終花落誰家？紛爭過后是辛酸……

2008年1月31日中午，張亞鵬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是前妻陳麗華打來的。“張亞鵬，兒子出大事了！”電話那頭傳來她急切的聲音。“出啥大事了？”張亞鵬吃驚地問。陳麗華的聲音更急了：“我們的兒子沒了，你趕緊過來吧……”

張亞鵬一頭霧水，甚至以為離異20年的前妻又想出什么花招來找他要錢。陳麗華泣不成聲地說：“偉偉公司打來電話，說兒子在維修電梯時摔下去了，正在搶救……”聽到這話，張亞鵬立刻慌張起來。

兒子猝然死亡，

賠款入前妻賬戶卻留隱患

張亞鵬今年51歲，是上海奉賢區一家航運公司的船員。1982年認識了陳麗華，兩人于1983年4月攜手踏上紅地毯。新婚燕爾的張亞鵬和陳麗華十分恩愛，第二年，便生下一個可愛的兒子張偉，日子過得溫馨而幸福。

然而，由于張亞鵬長期在船上，婚姻中漸漸地出現了裂痕。婚后第六年，張亞鵬和陳麗華因性格不合，到奉賢區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當時，張亞鵬家三代單傳，他非常想要回兒子。可是，陳麗華執意不肯放棄孩子。無奈之下，考慮到大家都是本地人，以后見孩子也方便，張亞鵬便忍痛同意了，并把家中所有財產都留給陳麗華母子。他一個人搬到了船上，每個月給張偉支付25元的生活費。

1995年初，張亞鵬重組新家，和妻子、繼子生活在一起。在這20年來，張亞鵬和陳麗華雖然因為張偉的撫養費糾紛鬧過不愉快，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之間的怨恨也漸漸淡了。2005年5月，22歲的張偉畢業后，在上海一家電梯公司擔任電梯維修員，由于不怕吃苦，工作非常出色……可是，讓張亞鵬沒有想到的是，兒子從小就很少在身邊，自己還沒來得及給他更多關愛，災難竟然不期而至。

張亞鵬趕緊登上去上海市內的客車。待他抵達時，面前的兒子渾身血淋淋的，慘不忍睹，前妻陳麗華哭得泣不成聲。在妻妹陳麗娟的講述下，他才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早晨上班后，張偉應公司指派到一家小區維修電梯。由于電梯失控，張偉和電梯一起摔到了樓底。當消防員割開電梯殼時，張偉已經渾身血淋淋的，氣息全無……

事發第二天，張偉的公司預付5萬元給他們操辦喪事。陳麗華由于多年來一直單身，和張偉相依為命，一夜之間，兒子沒有了，她聲淚俱下地哭訴自己的不幸和辛酸。張亞鵬聽得內心五味雜陳！

陳麗娟把張亞鵬拉到一旁說：“雖然你已經重建家庭，但這次偉偉走得突然，我姐姐這么多年也不容易，希望你能好好安慰安慰我姐姐！”張亞鵬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此后，兩人一起操辦了張偉的喪事，并一起跟張偉所在公司談賠償的問題。經過兩個月的協商，他們和張偉所在單位達成善后賠償的協議：張偉單位總共賠償其父母60萬元，另外保險公司賠償10萬元。更令他們欣慰的是，張偉所在的單位同事，也紛紛自發組織為他們捐了3萬元。

就在領取賠償金的當天下午，張偉單位領導考慮到他們夫妻已離異多年，便找到他們說：“我們了解到你們離婚多年，想問問你們如何分配這筆錢，是否一人一半？”聽到這話，張亞鵬含淚默認了。

可同樣的提議在陳麗華聽來卻不能接受：“兒子是我的命根，這么多年來我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這筆錢卻要平分，哪有這個道理？”陳麗華一邊訴說自己的委屈，一邊哭著對領導說：“錢必須先打到我的賬戶以后再分割，否則，我絕不會接受！”

單位領導沒有想到陳麗華會如此反應，情急之下也說出氣話：“賠償金額我們已經商妥，至于如何分配，打到誰的賬戶，你們自己商量了再說。”

對于前妻的吵鬧，張亞鵬雖說有氣，但心想：兒子的意外事故已讓陳麗華充滿悲傷和委屈。如今再和她糾纏下去，如何讓尸骨未寒的孩子得到安寧呀！

想到這兒，他便對陳麗華說：“先打你賬戶吧，等孩子辦完周日和墓地的事，我們再商量吧！”見張亞鵬如此說，陳麗華當即同意了：“就這樣吧，打到我的賬戶，如何分割以后再說。”經過雙方首肯，單位領導讓雙方寫了協議書。

不久，電梯公司把70萬元的賠償金打入陳麗華的個人賬戶。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筆巨額賠償金像一根導火索，將他們多年前的怨恨又重新引爆。

獨占逝子賠款，

離散的婚姻還有怨和恨

2008年3月10日，張亞鵬找到陳麗華商討為兒子購置墓地的事。這本是入土為安、順理成章的事，然而，當張亞鵬提出這樣的提議時，陳麗華問道：“大約多少錢呀？”張亞鵬說：“我到墓場負責部門問了，預購一塊好些的墓地大約要8萬元。”陳麗華若有所思地說：“等等再說吧！”張亞鵬補充道：“這樣我們也好給孩子有個交待！”沒想到陳麗華還是沮喪地搖著頭說：“等等再說吧！”就這樣，兩父母在兒子去世后第一次出現了分歧。

這天晚上，張亞鵬既煩躁又痛心。而陳麗華更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把所有的怨恨都算在張亞鵬身上—

原來，20年前他們離婚后，她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孩子很不容易。當時，她在一家食品廠上班，工作非常辛苦，經常半夜里背著孩子上班。偏偏那時候，張偉體質又不好，經常生病。有一年冬天，外面下著大雪，張偉受涼發高燒，陳麗華連夜背著他去醫院。在過一個橋頭時，跌得特別重，可是就在跌倒那一刻，陳麗華仍用雙手緊緊地護著兒子，手上擦掉一大塊皮，鮮血直流。更讓她難過的是，由于當天夜班缺勤，當月獎金被全部扣光了。就這樣，陳麗華帶著兒子艱難度日。

張偉12歲時，上海奉賢區的經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陳麗華也把張偉的撫養費爭取到了每月100元。

然而，張偉到了18歲時還沒有高中畢業，張亞鵬就斷了“糧草”！更雪上加霜的是，陳麗華的食品廠由于經營不善倒閉了，那時候他們母子倆簡直是度日如年。

可是，就在張偉去世的前一天，他拉著陳麗華的手說：“媽，還有3天我就要過25歲的生日了，我有個請求不知道你同不同意？”見兒子如此神秘，陳麗華笑呵呵地說：“你是我的心頭肉，你就是讓媽媽摘星星，我也同意啊！”張偉眼含淚花說：“我想請爸爸來，我們一家好好團圓一下！”多么懂事的兒子呀，陳麗華心頭一酸，含淚點了點頭。

黑暗的房間到處都是兒子的氣息，孤獨無比的陳麗華悲哀地回憶與兒子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著想著，她突然靈機一動：如果張亞鵬再提買墓地的事，我就買套房子把兒子骨灰盒放在里面，這樣可以天天看到他，房子還保值，即使怎么變化也不會像墓地一樣可能被人掘走！想到這兒，陳麗華不禁心里輕松了許多。

不久，張亞鵬再次找到陳麗華商談墓地的事，陳麗華便提出想買套房子的想法。張亞鵬一聽，大吃一驚：“房子是給人住的，活人怎么能和死人一起住呢？”陳麗華反駁道：“孩子這么多年都沒有離開過我，我就想買套房子把孩子骨灰盒放在里面，可以天天看到他。”張亞鵬氣得直發抖：“賠款那么多，買塊墓地能花多少錢？我知道當初離婚，你受了不少苦，兒子也沒有享受過父愛！你要把賠償金打入你的賬戶，我也同意了。可我這樣做，也無非是讓兒子入土為安，這點兒要求難道也過分嗎？”

張亞鵬的傾訴，怨氣里飽含真情。陳麗華不是聽不懂，可比起她對兒子的愛，她更覺得委屈和辛酸，氣急之下，她脫口而出：“我就想買房子和兒子在一起，你能怎么著？”萬般無奈之下，張亞鵬氣呼呼地說：“你要買房子可以，可得把屬于我的賠款給我，我給兒子買墓地！”聽張亞鵬這么說，陳麗華當即罵道：“你憑什么拿？你捂著自己的良心想想，你對兒子付出了多少？如果你要拿，先到兒子靈前好好懺悔吧！”

隨后，張亞鵬又找親朋好友進行調解，但這對離異夫妻一見面就不可避免地吵架。親人們勸道：“偉偉剛剛去世，你們這樣吵鬧，太讓人寒心了！”“是我吵，還是他無理取鬧啊！你們憑良心說！”聽到陳麗華氣勢逼人的話，張亞鵬氣得嘴唇發青：“誰攤上這樣的事，都希望兒子走得平平靜靜的。可你倒好，不給兒子買墓地安身棲息，卻要給他買房子，這叫啥事啊！”說著說著，張亞鵬又說：“我知道，孩子這次走得非常突然，但我來跟你商量，只想孩子早點得到安寧，我這樣做怎么是無理取鬧呢？”

盡管張亞鵬竭力要求買墓地，但陳麗華堅決不同意！此時此刻，張亞鵬也覺得再這樣糾纏下去實在沒有什么意思，想就這么算了。可一想兒子這么年輕就去世，當初自己離家到船上時，偉偉才5歲，如果自己不為兒子爭取一塊安身之地，那豈不是這輩子都心里難安嗎？

正在左右為難之時，當天電視臺報道一則關于財產繼承的新聞，讓他眼前一亮：“這筆錢屬于父母雙方，平均分配是合情合理的事！”這么一想，張亞鵬決定找陳麗華講明白，但又想：離異多年，他和陳麗華積怨太深，現在所有賠款都打入陳麗華的賬戶，已經對他“恨之入骨”的陳麗華怎肯答應呢？

狀告委屈前妻，

法理背后幾多凄惶幾多痛

幾經思忖之后，張亞鵬決定用法律武器解決。律師告訴他：你們的矛盾癥結是在張偉的賠款上，而這些錢現在已經打入陳麗華的賬戶。唯一的辦法，就是先用法律手段凍結賬戶！

聽律師如此說，張亞鵬馬上請他代理起草起訴書。2008年3月24日，張亞鵬出具相關證明向上海市奉賢區人民法院提出申請，要求均分70萬元賠償金。

讓張亞鵬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要求頓時掀起軒然大波。法官進行調解時，陳麗華20年來的委屈，一下子爆發了。她聲淚俱下地說：“如果張亞鵬要這筆錢，按他每月給孩子25元到100不等直到18歲，我最多給他5萬元！”張亞鵬見陳麗華如此“在乎”那筆賠償金，咬著牙說：“你要這么說，我們只有讓法律給一個公正的判決，我只想要回屬于我的權利！”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雙方僵持時，陳麗華的妹妹陳麗娟突然向法院遞交訴狀，要求參加張偉事故賠償金的繼承。她說：“如果張亞鵬有權利分割這筆錢，那我比他更有權！”

原來，這么多年陳麗娟看到離婚后的姐姐帶孩子不容易，便一直資助他們。特別是2001年，陳麗華下崗后，張偉的生活費和學費等都是她資助的，直到畢業。

2008年9月16日，奉賢區人民法院初步審理了此案。法院認為：陳麗娟的訴訟不予采納，因為陳麗娟照顧張偉，實際上是代替陳麗華履行義務。

被駁回的當天晚上，陳麗娟過來看望陳麗華。一見面，她便淚流滿面地說：“姐姐，你的命咋就這么苦啊！兒子沒了，現在前夫又跟你打官司，明擺著是為錢來的。姐姐，你一個人以后日子怎么過啊！”陳麗娟的話恰恰說到了陳麗華的痛處，她又痛哭起來。因為張亞鵬已經成家，將來有繼子善后。而她卻是單身一人，將來又有誰來照顧她呢？

這起離異父母爭討逝子賠款案引起極大反響和爭議。兒子英年早逝，已讓人悲慟欲絕，離異父母因爭賠償金上法庭，更是讓人嘆息。采訪中，一個青年搖著頭對筆者說：“張亞鵬太過分了，這樣對待和兒子相依為命的前妻！”旁邊一個人神情激動地反駁：“他要回自己的權利也沒有錯呀，況且他想給兒子買墓地，前妻卻把錢死死守著。”更多的市民在談論這件事時，不由得為這一對離異夫妻的行為而感慨：一筆賠款的遺禍竟然比一場意外的喪子之痛更讓人心酸！

人們的議論，讓陳麗華和張亞鵬都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但經過幾次調解，陳麗華仍然毫不妥協，一口咬定分文不給張亞鵬。張亞鵬也心有不甘，決心全力投入訴訟，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采訪時，張亞鵬對筆者說：“打這樣官司，實在讓人心寒，可是這場官司不能不打。我要回屬于自己的權利，不能因為我多年不在孩子身邊相處得少和離婚后多年的積怨而被剝奪權利！”可有誰能想到，如果張偉看到親生父母這樣對簿公堂，心里有何感想呢？

2008年10月15日，法院作出最終判決。法官認為，依照相關規定，這筆賠償款應該歸父母共有，但陳麗華多年含辛茹苦照顧張偉，應適當給予補償，最終法院判決陳麗華支付原告張亞鵬24萬元。

接到這個判決，陳麗華整日以淚洗面。失去兒子又被前夫告了，這無情的打擊讓她幾乎垮掉。她只覺得自己身心疲憊，痛不欲生，每晚都念叨著張偉的名字，在恍惚與疼痛中，一次次猛然驚醒，淚濕枕巾……

而張亞鵬雖然贏得官司，得到了一筆屬于自己的賠款，可是他每每想到兒子的音容笑貌也禁不住悲淚滿面。他常常黯然神傷對自己說：“兒子呀，你不要怨爸爸，爸爸也不想這樣做，要不是你媽媽太固執，我們不會這樣呀……”

律師點評

劉曉亮（河北成功律師事務所律師）

本案情節跌宕起伏，充斥著情與法的較量，但法律事實比較清晰。張亞鵬作為張偉的親生父親，繼承兒子的遺產是具有充分法律依據的。根據《婚姻法》第二十四條的規定，父母有繼承子女遺產的平等權利，這種權利以雙方之間的身份為依據，不因性別的差異而有所區別。

同時，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的規定，子女、父母都是第一順序繼承人。這里享有繼承權的父母，包括生父母、養父母和有撫養關系的繼父母。被繼承人的父和母，繼承其死亡子女財產的權利是平等的。而且，親生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關系，是自然血親關系。親生父母之間婚姻的離異和變化，不影響親生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關系，也不影響親生父母與子女之間的繼承權。父母即使離婚，也可以繼承其親生子女的財產。

但是，如父母有撫養能力和撫養條件，但未盡撫養子女的義務，在分配子女遺產時，應當不分或者少分。因此，本案中法院最終判決被告陳麗華支付原告張亞鵬24萬元（電梯公司總共支付70萬元賠償金）也是基于上述考慮的，是比較合理的。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人物為化名）

（責任編輯/曹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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