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是我的孩子

繆麗霞

小宇是朋友介紹到我班上的孩子。朋友說，正好碰上你帶一年級，這孩子可真幸運。我說幸運不幸運還說不上呢，先感謝你們對我的信任，對于帶低年級我可是新手，缺乏經驗，還不知道能不能勝任。

這是實話，不是自謙。我一向自信，自認是一個有思想的好語文老師，對于班級管理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但從踏上講臺到現在17年了，一直帶小學中高年級。帶一年級，這是第一次。盡管我心里曾考慮過嘗試從一年級帶學生到小學畢業(yè)。但想到剛入學的孩子需要老師更加耐心和細心，心里就有點發(fā)怵。我以往帶班常常是粗放型管理，引導孩子們進行自我管理。而我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足夠的耐心，這對于帶低年級孩子并不合適，我時刻提醒自己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的是，這個小宇竟然變成了我的—個大難題。入學常規(guī)教育3周后，孩子們都知道了上課要認真聽課，回答問題要舉手，上課不能亂說話等課堂常規(guī)，還有集會要站隊、要遵守紀律、尊敬師長等在校常規(guī)，可是小宇呢，課堂上他自顧自地玩耍說話，或者斜靠在旁邊同學的身上，有時候甚至鉆到桌子下面，從來不管老師和其他同學在做什么。文具和書本都變成他的玩具，哪怕一張紙片他也能興致勃勃地玩上一節(jié)課。不但自己玩，還要弄出很大的響動，有時候甚至會哼起歌來。剛入學的孩子注意力本來就容易分散，被他這么一干擾，課堂馬上就亂成了一團，說話的，打鬧的，高聲叫的，你推我搡的，告狀的，鉆到桌子下面的……課堂就像被捅了一竿的馬蜂窩，陷入失控狀態(tài)，就算我大聲喝責也無濟于事。在70個孩子的課堂上，站在講臺上的我沒有為人師者的權威與尊嚴，卻常常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天哪，這可怎么辦?

小宇卻常常是一臉的無辜。許多時候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身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站在講臺上喊他的名字，喊十遍他也不抬頭，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只好走到他跟前拉起他。沒想到我的手剛碰到他的衣服，他立刻大叫起來：“你干嘛?你干嘛!”我哭笑不得，輕輕敲他的頭：“要認真聽課，不能玩?！彼氖竹R上也伸出來打我，還反問我：“你干啥呢?”我愣住了，當了這么多年老師，還真沒有見過哪個孩子敢伸手打老師。

但我一再告誡自己，要有耐心。他那么小，比其他的孩子矮了半個頭，戴個眼鏡，笑起來卻一臉的天真。盡管不聽課也不聽話，但被叫起來時他卻能說得上答案，而且聲音響亮。這孩子，不鬧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我安慰自己，也許過一段時間他就會懂得課堂常規(guī)了。有一些孩子，需要我們老師付出更多的耐心和愛心。我不是一向主張對學生寬容一些嗎?我想，只要他會讀能寫，行為習慣的養(yǎng)成教育我們可以慢慢培養(yǎng)。我相信，我能教會他明辨事理分清是非的。

但事情不是我期待的那樣，也遠不止我想的簡單。在其他孩子都慢慢變乖的時候，小宇卻越來越“出格”了——班上幾乎所有老師都反映說我班里有個“搗蛋娃”呢，上課故意搗亂不說，還敢打罵老師!我說，他不笨，聰明著呢，你別管他，他不聽課，但心里什么都知道。話雖然這樣說著，但上課時看見他那樣旁若無人自顧自地玩鬧，我心里還是不舒服。

有一段時間數學課上要用計數器，其他的孩子上完了數學課就把計數器收起來，小宇卻在語文課上一直拿著計數器玩，把計數器上的珠子撥來撥去，發(fā)出吧嗒吧嗒的響聲。旁邊幾個好動的孩子已經坐不住了，眼睛直往這邊瞅。我悄悄走過去，想把計數器拿進桌兜里，不料他一下大叫起來：“你干嘛?這是我的!”我說：“我知道是你的，但這是語文課，不能玩這個?！彼焕?，瞪了我一眼，繼續(xù)玩起來。我一下子火了，從他手里搶過計數器，拿到講桌上放下，不料他立馬跟著過來想要回。我又把計數器拿到手里，蹲下身子對他說：“這不是玩具，你好好聽課，我下課就給你?！彼豢次遥炖锶匀荒钸吨骸斑@是我的，你干嘛!”——怎么會是這樣?我頓時失去所有的耐心，想給他一個教訓，就將計數器放在他夠不到的地方，讓他回座位聽課。他卻根本不理會我的呵斥，看到計數器拿不到了，就哇哇大哭起來，邊繞著我轉圈圈邊哭，嘴里還罵我說：“我看你就是個日本人!根本不是中國人……”全班同學哄堂大笑，一節(jié)課就這樣給他攪和了。

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卻又無可奈何。類似的事情幾乎天天發(fā)生，小宇已經成了讓我頭疼的一個大問題。他嚴重地影響了我的課堂教學和班級管理，而我似乎怎么也找不到可以打開他心靈的鑰匙。我心里產生一種深深的挫敗感。這是我在16年的教育生涯中從沒有遇到過的。和同事們交流請教，他們也苦笑著說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和小宇家長交談，他們卻并不覺得自己的孩子有問題，只是堅持說自己的孩子很聰明，已經認識幾百個漢字了。

正當困惑的時候，我看到了一篇小說《一生有你》。小說寫的是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孩子獨自生活的艱辛故事。不幸的孩子身患自閉癥，因為康復的希望渺茫，所以爸爸逃離了，孩子和媽媽的生活從此陷入了艱辛。故事中的這個孩子因為患有自閉癥，嚴重擾亂課堂，影響其他孩子，于是許多學校都不肯接收，連旁聽也不被允許，因為每個老師都不愿意被拖累，其他家長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耽誤。但媽媽并未因此放棄。我被小說中媽媽的堅強和偉大的母愛所深深感動，也在那個不幸的孩子身上找到了小宇的影子。他的許多行為和那個孩子太像了：自顧自的說話玩耍，旁若無人的神情體態(tài)，不諳常規(guī)的行為語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拒絕和人溝通，說話從來不正視別人的眼睛，喜歡把紙撕成極小的碎片……小宇雖然沒有小說中的孩子那般嚴重，但自閉的癥狀還是很明顯的?？蓱z的孩子，他卻并不自知。

怎么辦呢?我想這個孩子的教育憑我個人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于是我先查閱了很多關于如何對自閉癥兒童進行教育的資料，然后請來了小宇的媽媽，婉轉地告訴她，孩子可能有點自閉癥，需要家里和學校配合教育。他媽媽卻無論如何不肯接受這樣的說法，只說可能是孩子從小就嬌生慣養(yǎng)的緣故。我耐著性子聽小宇的媽媽講他在家里如何聰明機靈的事情，那一刻心里竟然難過起來，一時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只好不再堅持，答應她再多一點耐心和寬容。

是的，在每個媽媽的心中，孩子都是唯一和不可替代的，又有哪個媽媽愿意自己的孩子有問題呢?小說中的單親媽媽因為孩子不被學校接受，于是到處求人托關系，卻一次次地被老師教訓，一次次地從學校領走自己的孩子，一次次地在無人的夜里大聲哭泣。一生有你，媽媽的生活從此被牽連被改變。媽媽需要經歷更多的艱辛，承受太多的痛苦。孩子可憐，但他并不自知，也不痛苦，痛苦的是媽媽，媽媽得忍痛接受更多的痛苦和傷害。想到這里我心生悲涼，淚流滿面。此刻，誰又忍心傷害真實生活中—個可憐的媽媽?盡管這傷害不是我附加在她身上的，但固執(zhí)地堅持讓她接受自己的孩子心理不健康，是否也屬殘忍?同是媽媽的我忽然想：假如這是我的孩子，又該怎樣面對和接受這樣的現實?

這樣想著，心里就不再苛求——許多事情，并不是我們苛求了就能收到良好的效果，也許寬容平和的心態(tài)能讓事情更平順一些。何況，大多數家長對于教育都是外行，他們在心底也只能寄希望于老師和學校。而我，也一直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寬容和努力讓學生享受學習的快樂，讓他們快樂地學習。如果因為在意評比就苛責這個可憐的孩子和他的家長，那我和小說中那些功利而世俗的老師又有什么兩樣呢?

于是我再次請來小宇的媽媽，請她配合矯正孩子的行為。我們商量好，每天晚上都在電話里交流孩子一天的在校表現，有點滴進步都大加表揚鼓勵，以激發(fā)他對周圍世界的興趣，鼓勵他和同學交往等等。

幾個月過去了，小宇的表現時好時壞。有時候鼓勵表揚對他很有激勵作用，但大多數時候，效果并不明顯。小宇的媽媽開始灰心了，我也常常在他胡鬧的時候失去耐心，產生想要放棄的念頭，但每次想到假如小宇是我自己的孩子，心底就會升起堅持下去的信念。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