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花之城

亞　楠

在中國西部版圖上，伊寧這座邊陲小城，一直享有花城的美譽。每當初春時節，溫暖的陽光便送來了勃勃生機。萬物復蘇的那一刻，百花爭艷，大街小巷充滿著一派歡樂氣息。人們三五成群地行走著，談笑風生，那五顏六色的裙裾，花枝招展，多情的笑臉仿佛正午的陽光，燦爛而明媚。微風徐來，白楊吐翠，小草一路瘋長，是誰鮮亮了那些匆匆忙忙的腳步？

而此刻的伊寧市，最動人，最讓人難以忘懷的就是那一簇簇，一片片盛開的鮮花了。這些遍布大街小巷的花朵，自然令我欣喜不已。萬紫千紅，滿目芬芳，宛如城市美麗的衣裙，靚麗著這座邊陲小城，也鮮活著我們日漸枯萎的情感。記得三十多年前，當我第一次進入這座城市，當我看見大街小巷，那么多在微風中搖搖曳曳的鮮花，芳香四溢，五彩斑斕，年輕的心一下子就會激動起來。盡管那時的伊寧市，沒有高樓大廈，沒有霓虹燈，沒有卡拉OK，一點都不如現在這么繁華，可是，干凈的街頭，盛開的鮮花依然那么芬芳，那么艷麗，那么迷人。我知道，這是一座鮮花盛開的城市，這更是一座熱愛美、崇尚美的城市。也許，生活在這里的不同語言，不同民族，不同生活習俗，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們，對事物、對人生、對世界、對生命的認識和看法不盡相同，但他們之間卻能夠相互學習，相互影響，相互敬重，一代又一代和睦相處。尤其令人感慨的是，他們崇尚自然，特別珍視自己的生存環境，對美的熱愛和追求是那么驚人的相似。在那一座座居民樓里，家家戶戶陽臺上都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因著主人對花的欣賞、喜愛不同，這些花便深深地烙上了主人各自鮮明的色彩。有高貴的君子蘭，有紅彤彤的杜鵑，有鮮艷艷的山茶，有彌漫著幽香的水仙和蘭花。當然，也有稍縱即逝的曇花，有難得一睹花開芳容的鐵樹、仙人球。不過更多的還是一些我根本叫不上名字的花，林林總總，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然而，在我所居住的伊犁河谷這座小城，說到花，維吾爾族的庭院是不能不提的。干干凈凈的院落里，杏樹、果樹、梨樹、葡萄樹自不必說，單是那一叢叢含苞吐蕊，迎風怒放的花朵，就把整座院落裝點得那么美，那么富有詩意。大麗花，百日草，滿天星，郁金香，紅玫瑰，夾竹桃，紫羅蘭，白牡丹，五彩斑斕，應有盡有。在這家家戶戶院落里，不論大人小孩，他們對花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情。院落女主人除相夫教子而外，更多的時間和心血都投在這些花兒身上了。她們似乎把這些花草完全當作自己的孩子，用心培養，精心呵護，因而這些花才開得這么鮮，這么艷。我不明白，過去的那些年代，這座邊陲小城經濟還很落后，人們的物質生活也十分貧乏，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疲于奔命。可是，這座小城依然開滿了那么多的鮮花，人們的精神和情感世界也依舊那么豐富多彩。是什么讓他們能夠如此愛花，養花，護花，一年年，一代代，薪火相傳，樂此不疲的呢？也許，這就是一個民族的文化，一個民族的習俗和傳統使然吧。我常常想，他們不僅是一個愛花、愛美的民族，更是一個熱愛生活，懂得生活，并盡情享受生活的民族。多么好的境界和情懷啊！假如人類都能夠這樣，世界不就會變得更加和諧，更加美好了么？

在我的記憶深處，寂靜的伊犁河總是從這座小城緩緩流過。一年又一年，奔流不息。被河水滋潤的花朵，依舊那么安靜地盛開。每當春風吹來，三月的邊城伊寧便是一片花的世界，花的天空。在斯大林街繁華的小巷，陽光照耀著所有的生命。最早報春的自然是那些滿眼、滿樹盛開的杏花和桃花。粉紅色的花瓣，星星點點，密密匝匝連成一片，艷麗奪目，格外迷人。許許多多的蝴蝶在花叢中舞蹈，嬉戲，剎那間，生命的激情煥發出最美的光彩。藍天上，那些色彩鮮艷的風箏，飛舞著，把天空裝點得如此絢爛；陽光下，五顏六色的遮陽傘，宛如盛開的鮮花，更給這座邊陲小城增添了無窮的魅力和生機。隨著地氣不斷轉暖，蘋果花，櫻桃花，馬蘭花，油菜花，槐花，以及那么多曾經風光無限的楊花柳絮便次第盛開了。從城市的街頭，到周邊的郊區，繁花似錦，春意盎然，簡直就是一片花的海洋。行走在這樣的花海里，任微風中彌漫的花香沁滿肺腑，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就會電流般涌遍我們的全身。多少年來，居住在這里的人們似乎都有一種春游賞花的習俗。每當大地殘雪消融，春暖花開的季節，大家就會情不自禁地相邀，或在自家庭院，或走向大自然，歌舞翩躚，盡顯生命風采。手風琴的旋律伴隨著手鼓的節奏，熱烈，歡快，溫暖，讓人真切地感受到春天的美好。我喜歡這樣的季節，我更喜歡這個季節里，滿樹滿園盛開的花朵，以及那些熱愛美、熱愛生活的情懷和心靈。

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往事了。如今的邊城伊寧，已經完全改變了模樣。雖然，花兒依然還是那么美，那么鮮艷，但人們的物質生活卻得到了極大改善，精神文化生活也變得更加豐富多彩。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馬路寬闊明凈，街道旁的鮮花綠地越來越多。城市越發鮮亮美麗了，濃郁的現代氣息與時代腳步一起，已經深深烙印在伊寧人的心里。對于我生活和工作的這座小城，那片煥然一新的南市區，那個叫做喀贊其的小地方是不能不寫的。昔日的泥濘路，土圍墻和矮平房，早被一條條潔凈的柏油路和無數嶄新的高墻大院所取代。這變化也真是太大了，如果用翻天覆地來形容，一點兒都不為過。最近，我陪內地來的客人在喀贊其參觀，這種感受變得越發深刻。在我們參觀所到之處，不論百年老宅，還是新建的庭院樓閣，都收拾得干干凈凈，有條不紊。各種水果掛滿枝頭，花香彌漫在清新的空氣中，讓人神清氣爽。一位年逾古稀的維吾爾老房東告訴我，這些年政府對老城區的改造非常重視，過去老百姓常提到的“泥濘市”，現在已經根本不存在了，如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生活真是大大地變了模樣啊。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注意到，老人的眼中充滿了幸福和安詳。

時間也真是過得太快了。彈指一揮間，我們的許多經歷早已成為了往事。對于伊寧，對于西域大地上的這座花之城，我依然恍若昨日的夢中。那些萬紫千紅的色彩，那些漫溢在空氣中的花香，那些種滿果樹和花草的維吾爾庭院，那些喜愛花，熱愛美的人們，都常常會在我的眼前浮現。我總在想，這座城市所改變的，也許只是那些寬闊的街道和高樓大廈，是物質上的富足，而永遠不會改變的，是這座小城里人們那種熱愛美、崇尚美的眼睛和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