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碩
回顧2008年的中國搖滾樂,我們不難發現一種新的趨勢正在迅速上升。這讓人想起了十年前沈黎暉帶著清醒樂隊的首張專輯《好極了???》和摩登天空唱片公司走進人們視線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曾經從事印刷業的老板會在接下來的十年間翻開中國搖滾樂的新篇章。也正是沈黎暉和他的清醒樂隊在2007年12月27日發表完第二張專輯《明日的榮耀》之后的第五天,這其后經歷十年的一頁(十年前做此事時,希望搖滾音樂靠近主流,十年后這個愿望實現了)終于在悄無聲息當中翻開。
如果說之前中國搖滾樂的兩次變革(崔健發表首張專輯《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和摩登天空唱片公司的成立)還只停留在音樂風格上,讓重金屬顯得過時,讓英式搖滾顯得時髦。那么這次的改變除了音樂風格之外,還包括歌詞的創作語言。不僅掀起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西方搖滾的復古潮流,同時由過去的中文創作轉化為現在的英文創作?!昂蠛4篚忯~”、“賭鬼”、“Joyside”、“刺猬”和“The Scoff”等樂隊都是這股潮流的代表。
付菡帶來的驚喜
崔健曾經在《北京故事》當中這樣唱道,“突然一場運動來到了我的身邊,像是一場革命把我的生活改變,一個姑娘帶著愛情來到了我眼前,像是一陣風雨吹打著我的臉”。而今天的這個姑娘,則是后海大鯊魚樂隊的主唱付菡,只不過她帶來的不是愛情,而是越來越多人對搖滾樂的熱情。此時此刻,她的巨幅照片正懸掛在西單(北京人流量最大的繁華商業區)某座商場的外墻,每天正在被數十萬人看到。而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一位同搖滾樂相關的音樂人能在商業上獲得如此的成功,縱然連永遠在神壇上煥發光芒的崔健也不例外。即使將付菡稱為中國搖滾樂歷史上的偉人都不為過,她已經成為眾多新一代樂迷的偶像和關注的對象,但其真正涌現出的身份并非個人,而是一個角色。換句話說,如果沒有付菡,可能還會有另一個人。這個人或許是ZIYO樂隊的主唱馮海寧,或許是SUBS樂隊的主唱抗貓。只不過付菡更為幸運,讓她有可能在多年以后仍能成為一些人美好的記憶,縱然她在才華方面比起之前的崔健和沈黎暉也許相差甚遠,甚至還有很多諸如邏輯混亂、表達困難、想法天真等等年輕和幼稚的缺陷,但無論如何,她的出現卻提供了這個時代所需要的許多內容。
可以說這是一個形式極為豐富的年代,資訊的發達讓那些曾經因為資訊差異產生的新鮮感蕩然無存,于是人們開始關注那些與常態形成強烈反差的事物。付菡長得并不出眾,她的身材枯瘦,并不具有一般女搖滾樂手的形象魅力,但她在唱歌時的激情和爆發力卻與外表形成強烈反差。當她在舞臺上出現時,總是讓人們意外地發現一個如此親近、甚至自己都可以充當的角色,也讓他們第一次接近了曾經被視為奢望的東西。搖滾樂在她的身上以一種質樸親民的風格獲得了巨大吸引力。
擁有相對前衛的音樂眼光,而不單是音樂模式
在另一方面,那些在某種程度上扶持和培育了搖滾樂隊及其觀眾和市場的環境因素也在悄無聲息中發生著變化。首先是為他們提供演出的場地,最明顯的是李赤和他那家有著日方投資背景的Live House——MAO。在此之前,“嚎叫”、“萊茵河”、“豪運”等幾家以搖滾樂演出作為經營特色的酒吧紛紛關門倒閉或者沒落頹敗。只有MAO在一年之內完成了日方投資者定下的兩年完成收支平衡的目標。同時,這是迄今為止北京唯一一家正規的Live House,演出場地和酒水經營相互隔離,讓觀看搖滾樂演出成為一件更加純粹的事兒。
而另一家坐落在五道口附近的D22酒吧雖然在純粹性上無法同MAO相比擬,但卻在某種意義上復興了上世紀90年代末的五道口文化現象。當年許多搖滾青年打著朋克的旗號,留著雞冠頭、穿著馬丁靴、拎著燕京瓶裝啤酒、聽著“腦濁”、“69”、“反光鏡”。而今這些人變得更加儒雅,他們打著的旗號不再是西方人歸類的任何一種音樂形式,而是酒吧的名字,D22。就像紐約的CBGB一樣,酒吧的名字成為了一種文化現象。穿著打扮等象征符號也沒有從前那么張揚與招搖,雞冠頭換成了鍋蓋頭,馬丁靴換成了回力鞋,瓶裝啤酒也變成了聽裝啤酒。此外,曾經歷過CBGB輝煌期的酒吧老板Michael Pettis在此基礎上開設了一家名為兵馬司的唱片公司。他意識到外來和尚不一定會念經的道理,只把自己視作一個投資人,真正的公司藝人選擇權則交給了更了解地下音樂文化的PK14樂隊主唱楊海崧。旗下簽約的“Carsick Cars”、“Snapline”和“嘎調”則代表了七八十年代復古搖滾的進一步延伸。
如果說“后海大鯊魚”只是在模仿,那么“Carsick Cars”則是在取經。他們所崇拜的不是任何一種風格,而是音樂的理念。美國樂隊Sonic Youth似乎是他們的集體偶像,他們從中學到的不僅是演奏方式和吉他音色的運用,而是通過他們一張張專輯的變化提取創作者的邏輯和思路,讓自己擁有相對前衛的眼光,而不單單是音樂的前衛模式。
祁又一:中國搖滾音樂宣傳第一人
除了那幾個日漸紅火的演出場所和具有無限潛力的唱片公司之外,主流媒體對搖滾樂的青睞更值得一提。新浪網作為全國最大的門戶網站,長期以來給人的印象無外乎商業二字,而在2008年,他們卻破天荒的開辟了搖滾頻道。這一舉動并不能說明新浪網的魄力,只能說明在這個流行音樂產業進入夕陽的今天,搖滾樂這個曾幾何時被視為洪水猛獸的產物將成為日后的音樂市場的大勢所趨。
事實也告訴我們,越來越多的流行歌手以及選秀明星紛紛選擇在自己作品當中加入搖滾樂的元素,以便迎合還未發生但終成定局的未來。頻道主編祁又一也是長期以來奮斗在搖滾樂第一線的人物,他雖然沒有組建樂隊,但卻以個人行為幫助了許多作品優秀的樂隊,這些人因為當時的整體環境較差,從而過著有些不堪回首的生活。為了幫助他們,祁又一舉辦了名為“小朋友的偶像Par”系列免費演出,同幾位志趣相投的編輯、記者出資,邀請一些樂隊舉辦專場演出,讓許多好樂隊得以繼續堅持,沒有走到解散的那一天。這無疑為中國搖滾樂做了件好事。
同時,他在年中發表的小說《失蹤女》也是國內第一本以搖滾樂為題材的文學出版物。雖然這本小說的名字和封面環襯看上去如同一本恐怖小說,但內容卻與這種表面印象毫無關系。準確地說,這是一本短篇小說集,每一個部分都在講述不同的故事,但期間的大量描寫都交給了他看演出時的經歷,以及與一些樂隊成員吃飯聊天時的感悟。這種內容的新鮮感并不是《失蹤女》的最大特色,文字當中還帶出了“13 Club”和“果兒”等等屬于這個領域的專有名詞。因此,這部書對搖滾社會學也有著一定的語言貢獻。多年以后,當我們回顧這段亞文化歷史的時候,完全可以將其作為文獻資料加以研究??梢哉f,祁又一是中國搖滾樂宣傳口徑當中功不可沒的一個人。
這一年,還有一個現象便是老搖滾藝人的復出。年初之時,“紅燒肉”和“地下嬰兒”這兩支闊別許久的樂隊重新回到舞臺,并且創作了新歌,通過更加內斂的音樂風格與歌詞展示了今昔之間的成長。唐朝樂隊也在這之后發表了自己的第三張專輯《浪漫騎士》,雖然專輯發表之后遭到許多批評,但所有的批評者都忽略了一個事實,就是主唱丁武年近50的年齡。雖然他的嗓音已經不像過去那樣高亢,但在這個年齡段兒依然能創作出一首首不偏離樂隊風格定位的作品,實屬難得。這一點在國內無人能及,國外也只有The Rolling Stones能與其相提并論。整張專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同名曲《浪漫騎士》,旋律流暢的激進搖滾風格猶存,同時也把對父輩的感情寫得淋漓盡致,在這一主題上,能與之媲美的恐怕也只有歌手童孔十余年前的那首《爹》。唱片發表后不久,之前還在復古80年代英國新浪潮音樂的新褲子樂隊也創作了一首《野人也有愛》,通過MV和音樂對“唐朝”、“黑豹”進行了回顧與致敬。
靈魂音樂的新一輪復古蓄勢待發
“痛苦的信仰”和“瘦人”樂隊在音樂風格上的調整也不容小視。前者曾是中國最優秀的說唱金屬樂隊,新專輯《不要停止我的音樂》卻做了180度的轉變,創作出一首首帶有西北特色的流行搖滾作品。旋律流暢,但不流俗。甫一出現就被許多人理所當然的定義為2008年最優秀的搖滾樂唱片。
“瘦人”的第三張專輯《第七天》更是提出了一個讓許多老派搖滾樂隊困擾已久的問題:到底是該順應潮流,還是堅持自我?十年前,他們出版的首張專輯《瘦人I》確實為無數人帶來驚喜,以至于如同公司為他們制定的宣傳語那樣,是“繼崔健、‘唐朝、‘黑豹之后最具實力開創中國搖滾新時代的樂隊”。
如果說那之前在合輯唱片《搖滾北京2》發表《抹一抹》的時候,他們只是美國瘋克樂隊Red Hot Chill Pepper未曾謀面的優秀學員,那么當時那張專輯則把顯而易見的模仿變成了日積月累的消化,《堅持就是勝利》和《傷口》等大多數作品在編曲上都不是多軌重疊的復雜,而是不同演奏方式銜接在一起的智慧。而且它也最為恰當地反映了搖滾樂在中國的變化——從金屬為主的匠氣變成了更加注重感情的靈性。然而之后的《北京夢》沒有繼續發揚從前的優勢,卻一味地創作那些只為滿足現場互動的說唱金屬。那種風格對于蒙古族主唱戴秦來說并不適合,畢竟他的血液當中歸根結底還是流淌著優美、溫暖的旋律。
就在這時,羽·泉組合的陳羽凡以制作人的身份出現在他們的新專輯當中。也許你覺得一個流行或流行搖滾藝人制作一張搖滾唱片十分奇怪,甚至樂隊自己也曾對此有過質疑,但彼此接觸之后卻發現,陳羽凡并非等閑之輩。他在這方面具備相當可觀的聆聽經驗,帶給“瘦人”的也不會是流行的形式,而是更加新穎的想法和讓人易于動容的技巧。因為他們那一代人從技術等方面都十分齊備,需要的就是改變觀念。他讓這些一直固執己見的老一代搖滾音樂人發現,搖滾樂不是狂、噪、狠,而是穩、準、狠。伴隨著超高分貝的“永恒”和“萬歲”不是睿智的煽動,而是無知的起哄。一支搖滾樂隊應該具備創造優美旋律的能力,而后才是凌駕于這些之上的形式和內容。
旁觀者清、局外人明,陳羽凡不僅治好了“瘦人”的病,作為一個關心中國搖滾樂,但從未真正投身這個領域的人,他也把中國搖滾樂存在的問題一一點明,其中最讓他感到費解和頭疼的就是越來越嚴重的西化問題,甚至質疑那些演唱英文的中國樂隊究竟在為誰歌唱。的確,2008年,中國搖滾樂告別了本土化,縱然有像“南城二哥”、“癡人”這樣的樂隊正在探索西方搖滾樂同中國戲曲、曲藝元素的結合,但他們只是以優良個案的方式體現一種萌芽初生的現象,沒能成為今年的趨勢。真正的趨勢還是那些正在極力爭取得到國際認同的樂隊,他們覺得在今天這個信息共享的失地,自己開始和英美那些新樂隊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了,并因此希望有朝一日能與他們并駕齊驅。正當這種想法像病毒一樣慢慢擴散的時候,時下的西方卻悄然告別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搖滾樂的復古,熱烈歡迎著靈魂音樂的新一輪復古。
王碩:《周末畫報》雜志社
責任編輯:趙 卓